程福山兴奋的往村外跑,他的出现引起村民的注意。
村里的人都知道一年多前,死去楚婆子的外孙女突然带着两个弟弟从竹水村的程家来到这里,找上村长,说要落户在楚婆子留下的房子。
楚婆子早年丧夫,只有一个闺女,日子并不好过,房子在女儿、女婿还在时,曾整修过。不过待楚婆子走了,女婿、女儿陆续的没了之后,这屋子年久失修又久未住人。
楚婆子家住得偏僻,屋后有块地,却是块贫瘠地,种不出什么东西,唯一称得上好处的是离村子的水井不远,村子里有几户人家盯着那块地方,想要占为己有,其中包括村长家。
原本大伙儿都想着楚婆子家没了人,只要时间一长,那地就可以成为村子的,到时要怎么分配可以再谈,却没料到突然冒出程家姊弟。
虽说楚婆子走了,但毕竟程家姊弟确实跟楚婆子有血缘,房子给了姊弟仨没有问题,只是因为村长家有私心,一开始竟然拒绝三姊弟。
最后还是程家的小姑娘大闹一场,几户跟楚婆子生前有些私交的人家看不过去,出面说话,才逼得村长家的人点头同意。
程家姊弟落户后,偶尔能看到程欣月出门,另外两个弟弟却鲜少露面,听说一个是身子不好,一个则是年纪还小。
三个姊弟在村民眼中是既陌生又贫困,所以除了当初帮助过他们落户的几户人家有打交道外,其他人都对他们敬而远之,一副怕靠得太近,会沾上霉运似的。
程福山一路上,敏感的察觉到外人的注视。这样的打量令他感到不快,他目光阴冷的看过去,几个与他对上眼的村民都惊了下,下意识的移开视线。
他自知不能惹事,不然程欣月会生气,所以硬是压下自己胸中翻涌的情绪,抿着唇往村外跑,只是他都还没出村,就看到了半空中的海东青。他不禁停下脚步,看到了天下,就代表程欣月回来了。
他这才记起程欣月的交代,阿姊要他乖乖待在家里,若被发现他跑出来,就算没被打也少不了挨一顿骂。
想起程欣月发怒,他神情一变,搔了搔头,连忙掉头往回跑,想要赶在程欣月回来前跑回家。但是半空中的天下已经看到他,迅速飞到他身旁。
“走开。”程福山一急,忙挥手赶它。这只臭鹰存心害他不成?
天下不顾他一脸不快,硬是飞向他,站到了他的肩上。
“下来,你这只臭鸟。”程福山不留情的将天下拨掉。
天下丝毫不以为意,还故意长啸一声,飞了一圈,又站到了他的头上。
他正要开骂,眼睛余光已经看到远远有道娇小身影。
纵使在家里最苦的时候,程欣月仍尽了全力不让他和多多饿着,就连天下也被养得极好,与他们相较之下,程欣月的身子显得单薄,瘦弱的肩膀彷佛一用力就能捏碎。
看她踩着夕阳余晖推着放着竹篓的板车走来,他顿时忘了一切,不顾一切的跑向她,一把接过她的工作。
程欣月看到他时有些惊讶,见他一时没拿捏好力道,差点让板车翻了,忙不迭的说:“动作轻点。”
程福山没推过板车,但没一会儿功夫就掌握住技巧,正得意的想要开口,就看到车上的竹篓子有动静,他伸长脖子一瞧,闻到竹篮子里散出一股味道,眉头轻皱了下,入眼的是一堆毛茸茸的鸡崽。
“阿姊,怎么这么多鸡崽?”
“你怎么没在家里待着?”
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程福山不自在的眨了下眼,心虚的说了一句,“来接阿姊。”
程欣月怀疑的扫了他一眼,没跟他计较他跑出来,却也没打算放过他,“今天字学得如何?”
“极好。”程福山回答得倒不心虚,他真的认为自己学得挺好的。
程欣月见他一脸自信,满心不以为然。阿福年纪比多多大,认的字却没多多全。
“真的挺好的。”程福山挺了挺胸,志得意满的表示,“阿姊等会儿回去看我写的字就知道。”
若能选择,程欣月并不想看。她不懂长得这么好看的小伙子,怎么能写出一手如蚯蚓爬的大字。
“阿姊出去一天,肯定累了,我们快回去。回家后,我给阿姊泡杯袖子茶喝。”
趁着秋天,程欣月做了不少袖子酱,天冷时喝上一杯,身子都暖了。
程福山以前对这些吃食全然没放在心上,但因为不想程欣月太累,一直在一旁帮着做。就跟腌菜一样,他也糊里糊涂的把她的本事学个七七八八,甚至做的还比她好。
除了不喜圣贤书外,程欣月不得不承认他真的十分聪明。
“你小心推着车,这些可是咱们家的财神爷,我还指望着养大后给咱们家生蛋。”
他眼底浮现不解,“阿姊打算养鸡?”
“当然,”她勾唇一笑,“不然我买鸡崽回来做什么?你难道没发现,阿姊早上带出去的酱菜都卖出去了?”
他自然发现了,原本放在车上的几瓮酱菜已不见踪迹,“阿姊真行。”
“不是阿姊行,是我们福女圭女圭有福气。”程欣月赚了银两,心情好的夸他几句,“有间酱菜铺将咱们家的酱菜全收了。”
今天程欣月卖出做的第一批酱菜,虽然量不多,却令她很兴奋。
买下她酱菜的铺子是由一对老夫妇经营,位在城外的集市,老夫妇本身就懂腌制,腌出的酱菜味道也别具风味,平时生意挺好,还请了个伙计帮忙。
照常理,小有名声的铺子断不可能收她的酱菜,不过老夫妇心善,看她身子单薄,同情她,便做主将她带上门的五瓮酱菜全收了,不过是想要帮她这个小姑娘一把。
程欣月感激老人家善心之余也对自家娘亲留给自己的手艺深具信心,虽说酱菜铺的生意极好,但口味维持了几十年,纵使味道再好,总也有人想要尝鲜,如今有了她的酱菜,她相信铺子肯定会更好。
“回来的路上正好见有人在卖鸡崽,我一口气就全买了,二十只鸡崽,还便宜了我十个铜钱。”
程欣月说得心花怒放,令程福山觉得推着一个散发着气味的板车也不是不能忍受的事。
“等回去,咱们先弄个鸡舍。”程欣月说得兴奋,“这个鸡舍得要保暖又通风,争取早日让鸡下蛋。”
“有阿姊在,一定可以。”程福山对程欣月总有着莫名的信心。
程欣月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不是我自夸,我也相信酱菜能卖得好。在冬天到来前,我再去榷市一趟,到时便有钱能将我们住的屋子修补一番。”
她还记得刚到的第一个冬天,待在外婆留下的屋里,虽说她有空间的蔬菜不让程福山和多多饿肚子,但屋子毕竟老旧,简陋的屋瓦挡不住寒冬,让受伤未癒的程福山和年幼的多多接连染了风寒,养了大半年才见好。
如今转眼冬天又要到来,她不想再经历一次,一心只想快点翻修好屋子。
看着程欣月巴掌大的脸蛋,没几两肉的单薄身子,程福山不禁心疼,但一听见她提到榷市,他的神情微冷。
注意到他的表情转变,程欣月一阵沉默后最终开口,“阿姊知道你担心,我答应你,只要日子过得去,便不会再犯险。”
这是她所能做的最大妥协,若能选择,谁想去做杀头的生意?上次私卖的银两虽然不少,但远远不够修整屋子和供程福山和多多两人进书院,所以私卖……肯定还得继续。
今天买回这些鸡崽,不过是为了将来的私卖做掩护,只是她并不打算跟程福山坦白。
“只要日子过得去,阿姊就不犯险,阿姊没骗我?”
程欣月一脸真诚的反问:“阿姊什么时候骗过你?”
事实上,程欣月骗程福山的事多了,只是程福山对她盲目的相信。
程福山灿烂一笑,“好!阿姊想做便做,以后阿姊去榷市,我就陪着阿姊。”
程欣月没打算让他再去,不过已经进了村,她也没傻的在外头继续跟他谈论这个禁忌的话题。
她带着程福山先去把推车还给村里的李大娘,李大娘跟她死去的外婆交好,所以对他们姊弟多有照顾,程欣月也不是个不知好歹的人,不忘送上一包从城里买回来的糕点。
李大娘推辞不了,最后才收下。“看来生意挺好的。”
“是挺好的。”程欣月也没有隐瞒,“以后还有事得要拜托大娘。”
李大娘爽快的回道:“不过就是辆板车,你要用就来拿。”
“谢谢大娘,”程欣月甜甜一笑,“其实除了板车外,我还有件事想跟大娘商量。”
李大娘不解的看着她,“有事就说,能帮的,大娘肯定帮。”
“事情是这样的,我看李大哥种的大白菜长势挺好,等收成后,可不可以卖给我?大娘放心,价钱肯定不会亏待你们。”程欣月心里明白,单靠自己空间的作物做酱菜,肯定能撑上一段时间,但时间一久,难免引起有心人的怀疑,譬如无所事事、成天盯着别人家瞧的吴氏。为了避免麻烦,不如跟村子里交好的几户人家收作物,也算还了他们在她带着阿福和多多来落户时,帮助他们的恩情。
李大娘闻言有些惊讶,“你要收菜?”
程欣月点头,“是啊,大娘今日也瞧见了,我的酱菜卖得好,将来的量也大,李大哥种田是一把好手,我自然希望大娘能卖给我。”
李大娘受宠若惊,丹阳村是个小村落,虽然交通四通八达,但大多是只知看天吃饭的泥腿子,日子过得去,却称不上大富大贵。
他们家除了自有地之外,还多跟地主承租了块地,作物收成后,除了交地租,留下来年家里要吃的粮之外,总有余裕拉到市场买卖,多个营生。
“你说的是真的?”李大娘的双眼闪着光亮,她也希望家里能出个读书人,但偏偏生的几个儿子、孙子空有一身干活的力气,却不是求学问和作买卖的料,把作物拿去城镇买卖,还常被人欺负压价,若是程欣月愿意收菜,对李家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事。
程欣月点头,“自然是真的。大娘就跟李大哥说一声,他给我多少,我就收多少。”
李大娘欣喜的点头,“好。你是个有能耐的,只要你要,大娘都给你留着。”
“谢谢大娘。”
程福山静静的站在一旁,虽不明白为何程欣月要开口跟大娘买菜,但也没有在这个节骨眼问出来,只是对笑眯着脸的李大娘道:“大娘,我能不能借大娘家的犁刀一用?”
这还是这么久以来,李大娘第一次听到程福山说出这么长的一串话,她立刻点头同意,“当然成,有需要,过来说一声就拿去用吧。”
程福山咧嘴一笑。“谢谢大娘。”
李大娘不由得啧啧几声,“真是个好看的小伙子,这才多久时间,长得真壮实。”
程欣月也深有同感,露出得意的神情,这代表她养得好,只是一听见程福山要借犁刀,知道他真动了心思要整地,心中对他的执着有些无奈,也有更多的感动。
跟李大娘道别后,程福山背着装着鸡崽的背篓,跟着程欣月往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