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萧图南跟袁朝阳美滋滋的过着彷佛新婚的日子时,秦王庶子萧图恩突然得到了一个很大的机会——同太子前往西瑶国参加节庆。
太子此行代表着皇帝,那萧图恩就代表着秦王府,听说是秦王在御书房亲自推荐的,说萧图恩最像他。
一时间萧图恩在京城风光无二,当时秦王还没立世子,他们东瑞国又传贤不传长,秦王说萧图恩像自己,那可是绝大的夸奖。
萧图恩的生母柴孺人镇日得意洋洋,王府伺候柴孺人居然比伺候秦王妃还尽心——送餐要趁热送,让脚程最快的送去柴孺人那,次快的才送秦王妃。
萧图恩的妻子包氏也水涨船高,太后赐了好东西下来,袁朝阳看中一块布,包氏死活不依,硬是抢过去,说给孩子做衣服,大嫂你膝下无子,不用这样的好东西。
袁朝阳愕然,一时说不出话来反驳,那料子就让包氏拿走了。
然而这只是个开端,自从萧图恩代表秦王出使西瑶国后,整个王府都在朝着柴孺人那派顷斜。
秦王妃本来就无宠,能依靠的只有嫡长子萧图南,偏偏萧图南又不争气,不生孩子不爱上朝,每年还请大假带妻子游山玩水,她简直不知道如何是好。
嫁入秦王府三年,袁朝阳开始觉得好像不太妙,最近几次晚饭,秦王跟萧图恩其乐融融,父子叙话,萧图南却是不参与,只顾着给她夹菜。
京城开始有流言传出,秦王欲立萧图恩为世子。
而柴孺人跟包氏都是藏不住的春风满面。
连永乐公主,常富郡主都来劝袁朝阳让萧图南上进点,不然世子之位真会给萧图恩夺去。
袁朝阳说了,但萧图南就是不在乎,一个世子之位而已,有什么了不起。
在他眼中,世子之位还比不上逗妻子开心来得重要。
眼看太后六十大寿再一年就到了,秦王极有可能趁这个好日子宣布世子人选,柴孺人跟包氏越来越得意,秦王妃则是消瘦许多。
一日早晨立规矩,秦王妃遣走了众人,独留下袁朝阳。
袁朝阳以为自己要挨骂,没想到秦王妃却是跟她下跪,“你离开图南吧,母妃求你,只有你离开他,他才能真正的长大。”
袁朝阳连忙也跪下,“母妃别赶我走。”
“本王妃不是赶你,是求你,本王妃原本只是希望儿子高兴,所以跟王爷上袁家求亲,可没想到你们成亲后他会变得这样没出息,只想着玩,一点都不上进。”
“母妃,媳妇会劝县子上进的……”
“没用,你在,他就不会上进,感谢太后对本王妃还有几分爱怜之心,派宫里嬷嬷来说了——王爷原本想立萧图恩为世子,被太后阻止了,说再给图南一年机会看看,毕竟是嫡长子。求求你离开图南。”
袁朝阳说不出话来,她十八岁了,不是小孩子,隐隐感觉到萧图南乐观过头,但是她不想离开他。
秦王妃怔怔的说:“那孩子出生时,王爷真的很高兴,特别请了言太傅命名,言太傅取《庄子,逍遥游》,『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搏扶摇而上者九万里……背负青天而莫之夭关者,而后乃今将图南』,你可知道图南什么意思?”
袁朝阳低声回答,“志向远大。”
“好,你知道图南名字的意思,他现在像他的名字吗?镇日只想着跟你游山玩水,跟京城那些没出息的纨裤子弟有什么差别?”
袁朝阳不语。
秦王妃继续说:“你身体底子不好,每个月来请平安脉的太医也说过你不会长命,你有没有想过将来,王爷把世子之位给了萧图恩,萧图恩成了郡王,然后图南依然是个县子,过了三十年,膝下犹虚,你又比他早死,他该怎么办?没有家人,没有地位,堂堂一个秦王嫡长子,落得一无所有的下场,袁朝阳,你忍心吗?”
袁朝阳一下红了眼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们夫妻感情好,但萧图南不只是她的丈夫,还是秦王的嫡长子,他不是只要跟她风花雪月就好,他有他的责任在。
想想如果是自己,看到儿子这样没出息,可能丧失一切,会有多心痛?
秦王妃看她这模样,知道已经被自己说动,轻声劝说:“就以无子名义和离,好不好?你还年轻,找个合适的人再嫁,或者待在袁家当大小姐也很好,尉迟家的小姐,梅家的小姐也都是回娘家住,日子可逍遥了,本王妃也不会叫你吃亏,本王妃一半的嫁妆分你,保你晚年无虞。”
“嫁妆媳妇不敢要,只是……”
“只是什么?”
“担心县子不肯……”
“这我也想好了,你就说,你从没喜欢过他,嫁给他是以为他能夺得世子之位,将来自己可以当郡王妃,然后是一品秦王妃,可是眼见王爷打算把世子之位给萧图恩,自己一辈子只是个县子夫人,所以不想继续待在秦王府浪费青春……本王妃了解图南,你这样说他肯定会受不了的,一定会答应和离。”
袁朝阳犹豫,“可,可这样县子会恨媳妇的……”
“就是要他恨,恨才会长进,爱算什么?你看看,他爱你三年,结果是萧图恩代替王爷去西瑶,结果是下人对柴孺人跟包氏比对我们殷勤,结果是王爷说萧图恩最像他,媳妇,你扪心自问,爱算什么?”
袁朝阳说不出话来,因为她心里明白,秦王妃说得都对——成亲三年,萧图南一门心思扑在自己身上,总说要不是为了给她画眉毛,他才不想早起,可是这时候的萧图恩,已经开始跟秦王商量着朝务。
袁朝阳也不是没有感觉,入门这三年来,王爷对萧图恩是越来越满意,如果自己还在图南身边,那么将来他就只是一个无子的县子,萧图恩会儿孙满堂还继承王位,风光无二,明明是兄弟,命运却是天差地别。
自己是因为喜欢才嫁给他,却害了他。
袁朝阳犹豫了几日,又练习了几日,然后便跟萧图南说了,她很顺畅的说出——“我以为你会有出息,给我挣得一个郡王妃的头衔”,“我可不想浪费时间在你身上了”,“跟着你一辈子只是五品夫人,那不是我想要的”。
萧图南果然很生气,颈上青筋浮凸。
袁朝阳第一次看他这样生气。
不得不说秦王妃果然了解儿子,萧图南在发现她的“别有居心”后,果然同意和离,而且文书办得很快,当天就完成了。
袁朝阳拉着嫁妆回到袁家时是黄昏时分,袁家众人全惊呆了。
理由当然不能明说,对外,对上,都说是“无子”。
当时袁老太爷已经致仕,举家搬到城南,虽然一样是京城地界,却离城中很远,袁朝阳没再打听过秦王府的消息。
只是两年后到永乐公主府上看戏时,听永乐公主说起,萧图南这两年很是发愤图强,上朝积极,下朝也懂得跟朝臣来往,前两天刚刚被立为世子。
永乐公主又笑说,人各有命,强求不来,萧图南逍遥十几年,在最后关头觉醒,萧图恩母子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是一起长大的,虽然一样是手足,永乐公主对萧图恩却是没多大感情。
袁朝阳想,太好了,萧图南终于像名字一样上进了,被封为世子,秦王妃应该很开心吧。自己果然是他人生的阻碍,又不能生孩子,还让他不上进。
现在这样太好了,萧图南,你应该有个光明的前程,光明的人生,你是嫡长子,理应当秦王世子,富贵该是你的,不该是萧图恩的。
日子就这样过去,一年两年的,袁朝阳也二十五了。
虽然是生不出孩子的姑娘,但袁家有钱,袁朝阳貌美,还是有不少人上门说亲,但杜太君跟袁太太疼爱她,倒是没乱许,加之袁大丰说了“姊姊我来养”,一个家庭的嫡长孙说话总是有分量的,他都这样说了,袁朝阳自然在家窝得更安心。
袁朝阳觉得自己过得挺好,二十五岁的她,已经能很平静的面对自己无儿无女无丈夫这件事情。
她还是会想起萧图南,但总觉得这样就好了,爱一个人不是一定要在他身边,而是他好,她才能好。
长相厮守是爱,但在适当的时候放手也是。
看,萧图南现在多好啊,南下巡视水利这么大的事情,皇上没交给其他的儿子孙子,偏偏交给了他。
真的好长进。
她的眼泪都没白费,萧图南变成顶天立地的男人了。
真好。
*
萧图南回到府尹府邸已经是四更,想着天都要亮了干脆不睡,洗了个澡,更衣,用了半碗粥,这便跟卓大人,霍府尹出去了中山府。
那河驿被连月大雨泡坏了,一半坍塌,船只无法正常进入,码头工人一下子少了好多活计,此刻见到皇帝派来的郡王,一群人全凑上来,都是求情的,说活计是看搬运趟数,现在船只进不来,他们能搬的东西减少,一两个月还勉强撑撑,长期下去全家要饿死了。
十几名船东听到郡王到来,跟着跑到河驿边,也是求赶紧修复,他们的船都在河上进不来,布匹香料还能放,蔬果放个十天半个月早烂了,就算下了船也不能卖。
萧图南立刻传令,开邻近的官驿通融使用,直到商驿修建完毕为止。
一时间欢声雷动,谢恩之声不断,船东们不断拱手互相道喜,更有工人激动得眼泪都出来,大呼万岁。
江南连月大雨,已经一个多月没活干了,好不容易雨停,却又发现商驿损坏,这样一算还要等好几个月才能有收入,但家里却是天天要吃饭,一想真觉得万念俱灰,即便官驿没坏,要知道官商有别,昔日都是官员高高在上,哪可能让一般商人使用官驿。
卓大人是江南人,眼眶一下红了,“下官多谢郡王仁慈。”
“卓大人不必客气。”
霍府尹更是喜上眉梢,他知道开官驿就能解决,但这大事他作不得主,郡王发话可比他写奏折上京求容易多了。
众人午餐就在船东的盛情之下一起用了,下午又巡视了灌溉渠道,这才在近黄昏的时分回到梅花府。
萧图南洗了脸,略作休息,脑海不由自主就想到袁朝阳——真是命定的魔星,她那么现实,他却还想着她。
早上出门匆忙,没来得及问,不知道她现在可有好一点?昨天深夜她发烧了,也不知道退烧了没?郝嬷嬷是她的女乃娘,一定伺候尽心,不过他们现在出门在外,不比京城,也不知道欧阳太医有没有去看一下?
说来袁家真是流年不利,出一趟远门,一个掉泥坑,一个遭遇马车事故,回头让郝嬷嬷给自己主子点平安香,不用给他点……
“郡王,请用晚膳。”珍之张罗起来,“江南连月大雨已经没有蔬菜,今日难得有盘炒小白菜,郡王尝尝?”
萧图南拿起筷子,他以前吃饭要山珍海味,这几年却越发简单,重心在朝堂上,对吃的自然就没那样讲究了,他吃了一口小白菜,几乎无味,心想此处不比王府,算了。
“珍之,你今日可有听说什么?”
珍之跟他主仆多年,岂有不懂主子之理,于是微笑道:“听说袁大小姐醒来一次,能喝水,能喝药,但却吃不下东西,那老嬷嬷求厨房熬点鸡汤呢。”
“本郡王又没问她。”
“是奴婢多嘴了。”
萧图南沉默的吃着饭,等放下筷子,这才又问:“厨房熬鸡汤了吗?”
梅花府连月大雨,死了不少作物跟牲畜,他进入霍府尹的府邸以来,吃的都很简单,但他相信霍府尹已经尽力张罗了,可是实在没办法。
“厨房没鸡,给熬了黑鱼汤,袁大小姐下午还由郝嬷嬷扶着去看了袁少爷一趟。”
“她不好好休息,去看她弟弟干么?”
“袁少爷都不能下床了,袁大小姐心疼弟弟也是人之常情。”珍之笑劝,“郡王担心,不如亲自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