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国公府。
已经成了朱小姐的柳素馨跟着新嫡母正在看画像——都是京城合适年龄的公子哥儿,当然已经过了二十岁还没娶正妻,多少有点不足为外人道之处,柳素馨挑来挑去没选到满意的,洪家是续弦,府中已经有孩子,古家又已经有妾室,还是特别麻烦的表妹姨娘,陆家这是丁忧,丁忧虽然怪不得陆公子,可是朝上文武百官要复职谈何容易,若不是特别出色,三年丁忧早让皇上忘了。
柳素馨心里始终不明白萧随英明明为自己神魂颠倒多年,怎么才成亲一两年就不要自己了,她还是那个她不是吗?
如果当时萧随英收了自己,自己就算不是侧妃,好歹也是个贵妾,等生下儿子,再哄得萧随英立为世子,那自己的人生只不过延迟几年,一样很完美。
可是,可是……
“宝儿怎么了?”朱夫人不解的问,怎么脸色突然变得凶狠?
对朱夫人来说,这个“嫡女”来得莫名其妙,就是有一天自己被甘皇后召进宫中,当时除了几个侍奉的女官,宫女,就是一个穿着八品采女服饰的人。
甘皇后说,让她把这采女领回家,认做嫡生女儿,好好的调养一下,过阵子会再招她进宫。
朱夫人连忙答应下来,拍胸脯保证一定好好对待这个女儿——后宫跟后宅差不多,多的是乱七八糟的事情,她也不敢多问,把人领回朱国公府,晚上启禀了公婆,婆婆是堂堂朱国公夫人,办事很快,不过几日就弄到新的户籍,说她们朱家认养回在外流浪多年的女儿,她这嫡母心疼孩子,所以收为嫡女,改名朱宝儿。
然后有一天她突然接到宫中旨意,让她带朱宝儿进宫,她就带了,自己被安排在侧厅喝茶,花厅发生什么事情她也不知道,等她接了朱宝儿,朱宝儿却哭得不成样子,听说那日进宫的还有敬王跟敬王妃——花厅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一个没有执掌中馈的夫人也不敢去猜想,就把朱宝儿带回家。
带回家后这段时日,朱宝儿已经成了朱家尴尬的存在,来往的官员跟亲戚都奇怪,怎么不给她许亲,这都二十多了,耽搁不起。
朱夫人那个苦啊,这是甘皇后交代的人,自己怎么敢给她许亲,万一嫁了,日后甘皇后又找她要,她交不出人来怎么办。
直到四月,朱夫人趁着皇宫赏春花,大着胆子去询问了甘皇后。
甘皇后想了一下才想起这件事情,“她啊,看你们要养着还是要嫁了都行。”
朱夫人这才敢放话出来,朱国公府要嫁嫡女,一时间有意跟朱家结亲的高门大户都送信来了——朱夫人只想赶快把这烫手山芋甩出去,于是什么画像都收,在她的想法里,自己这门第的夫人给一个小小采女出身的人张罗,还给出国公府嫡女的嫁妆,对方势必感恩,没想到朱宝儿挑得很,这不行,那不要,二十几岁的人还想嫁给十六岁的公子,朱夫人又不知道她跟甘皇后的关系,也不敢怠慢,只觉得心里有点苦。
“这几个实在太差了,我不要。”柳素馨是有点生气的,她就算落魄了,但依然美貌,这朱夫人怎么可以这样对待自己。
看看,鳏夫,她有必要嫁给一个缭夫吗?
看看,房中有个侍妾表妹,这不存心让正妻难受来着。
看看,刚刚丁忧完毕,什么时候回朝都不知道,有人丁忧着丁忧着就变成辞官,那日子得怎么过。
但柳素馨是很聪明的,能在蔡氏打压下平安长大的小姐,不是朱夫人这朵温室小花可以比,既然朱夫人模不清楚自己跟甘皇后的关系,那就得好好利用。
柳素馨一脸委屈,“母亲不当我是亲生女儿,来日入宫,我势必禀告甘皇后,您这样对待我。”
朱夫人大惊,“宝儿可别说糊涂话,母亲爱你一如己出,那些嫁妆你也都看过了,跟你几个姊姊一模一样,都是一万两。”
“可是姊姊有铺子,宝儿只有现银,现银哪比得上铺子钱生钱,何况姊姊们也嫁得好,这洪家,陆家,古家算得了什么东西,怎么配娶我一个甘皇后特地交代的人?”
朱夫人十分苦,这朱宝儿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一个没背景的人突然变成朱国公府的嫡女,有个一万两嫁妆,居然还嫌,还想跟几个姊姊平起平坐,我呸。
心里不悦,表面上还是劝着,“那母亲再看看,宝儿回房也自己想想,你今年已经二十四,是不能太挑了。”
柳素馨觉得内心一刺,二十四,是不小了。
一起长大进宫伴读得几个小姐,孩子都六七岁了,只有自己在宫中白白浪费多年光阴。
可恶。
太可恶。
不过老天总算听到她的祈求,听说敬王妃病重,很好,就这样一路病死吧,夺了她柳素馨的美满人生,也别想好过。
想到敬王府当年百官拜访,清客往来的热闹景象,在想想今日,敬王带工程兵南下治水,偌大的府没一个大人在,她觉得很爽快。
朱夫人又哄了她几句,柳素馨终于心满意足起来——朱夫人说,一定给她找一个如意郎君,朱家的几个姊姊都嫁得很好,自己也要嫁得那么好。
柳素馨回到房间,照顾着她出生长大的窦嬷嬷迎了上来——她进入朱国公府当大小姐后,就要求朱夫人回金声侯府,把窦嬷嬷买出来。
有窦嬷嬷的照顾,柳素馨安心许多,毕竟主仆多年,情感放在那边,窦嬷嬷贴心又忠心,在深宅大院,一定要有个忠心之人。
“小姐喝点燕窝,这就安歇了吧。”
“窦嬷嬷,你明日上街打听打听,这敬王妃的病怎么样了——我真奇怪,她犯下这样大的错怎么能不死?”
“嘘。”窦嬷嬷做了噤声手势,“小姐说话小心点。”
“这里又没外人,我何必处处小心。”柳素馨不悦,“就是我做的怎么了,当年虽然是我不愿意嫁给萧随英,但谁准他忘了我去过幸福日子?我可不想见他幸福,他大婚后我一直在收买敬王府的下人,就想找出敬王妃的秘密,对,就是我做的,怎么了?”
窦嬷嬷苦笑,“小姐,要是外人知道您一直在监视敬王府,还把这天大的秘密告诉了甘皇后,导致敬王落入这样的结果,您要遭殃的。”
“我才不怕呢,公孙盈,不对,是公孙茉,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自称公主代嫁,最可笑的是当公孙盈找上门来,她就应该杀了公孙盈灭口,偏偏她心软下不了手,给了公孙盈机会,也给了我机会,哈哈,有命进府,没命享福,对了嬷嬷,有听说公孙盈怎么了吗?活着还死了?”
“只打听到入了天牢,后来就什么都打听不到了。”
“那敬王府呢?还有谁?”
窦嬷嬷恭敬道:“敬王府现在里里外外都有禁卫军,不要说打听消息,就算是只鸟儿都飞不进去,只知道敬王妃又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其他的怎么样也打听不出来,甘皇后都出手了,这事情就不可能透出一点风。”
“我总觉得公孙茉那贱婢还活着,不过不要紧,她犯下这样大的错,以后也不可能好过了,以后她的丈夫会有新的王妃,孩子会有新的嫡母,她的孩子会跟我一样,悲惨的长大,悲惨的人生,到时候不管她是为奴还是成为庶民,都一样无能为力,想想实在很痛快,萧随英活该,公孙茉也活该,谁让他们夫妻恩爱。”
就在这时候,屏风后的内堂走出三个人——柳素馨认得为首那人是甘皇后的心月复阎女官,剩下两人一看就知道是死士,可以为甘皇后肝脑涂地的那种。
柳素馨很聪明,不然当年也当不上皇子女的伴读,看这阵仗内心瞬间发冷,阎女官在那里多久了,听了多少?知道她是南蛮县主代嫁事件的泄密者,还说就是要让萧随英不幸,会怎么做?打算把她关进大牢,还是带到凤仪宫让甘皇后亲自审问?
买通敬王府的人本来就是大罪,她还对皇家子孙心怀恶意,又知晓了那个大秘密,柳素馨觉得自己的人生恐怕不会太好过了。
甘皇后怎么发现她的?
但她来不及问,其中一个死士往前一跃,自己喉咙就被划破一刀,热热的血液流下来,很快沾满她新做的秋服。
柳素馨不明白,自己明明安排得很好——去跟皇后禀告的那个宫女,自己给了她家人三百两银子,她很愿意去死的。
她看向窦嬷嬷,希望窦嬷嬷抱抱她,却只看到窦嬷嬷别开眼,一脸不耐烦。
窦嬷嬷,原来你不想来朱家照顾我吗?想想也是,窦嬷嬷的儿孙都在金声侯府做事,她当然想跟儿子一家一起,怎么会想到朱国公府?
柳素馨挣扎了一会儿,咽了气。
阎女官一个眼神示意,那死士又是举剑往前一扎,窦嬷嬷搞着胸口倒下了,死前喘气,
“大人,我都按照您的交代办了,我……我在金声侯府的儿子一家……什么也不知道……我已经许久没见他们了……”
阎女官冷冷的回答,“知不知道本官自会调査,不知者可以活命,知道的就得死,无一例外。”
对萧随英来说,江南治水也许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挑战,造湖积水的图早几年就由工部经算妥当,现在就是直接施工。
但原本农田已经被买下做为蓄水湖的农民却出来抗议,说自己当初被压迫,这才不得已画押,求敬王给公道,把田地还给他们,这可是他们祖传赖以为生的田地。
换地方吗?当然不可能,河道就是积淤在这里,这里有个大弯,年年雨季淹水,非得把这弯道截弯取直,这才可以免除水患。
农民在府外日夜哀求,喊的口号都差不多,“还我农地”,“我要生存”,萧随英也不傻,一般农民看到京官都吓得有多远跑多远,这江南农民不仅团结一致的抗议,而“还我农地”,“我要生存”,怎么样都不像没读书的农民会讲出口的话,命人查了,原来是梅花府的卓府尹作怪。
卓府尹派人去挑拨那些纯朴的农民,告诉他们吵闹可以获得补偿,闹得越大,京官给的补偿越多,让农民跟京官对立,打的如意算盘是等到不可收拾,再由自己这个地方官出面安抚,好给他这个敬王一个下马威。
萧随英正愁找不到人开刀,这卓府尹自己撞上来,正好,直接拿出尚方宝剑斩了,对外公告是卓府尹蓄意阻挠治水。
这一斩,惊动江南七个府尹——皇上除了银子跟军力,居然还给了尚方宝剑。
都在地方待久了,个个老油条,原本商量好众人一起给这敬王难看,捏造各种需求好瓜分那一千五百万两的银子,最后再推说敬王治水无效,自己得了金银又不用承担责任,岂不美哉。
却没想到敬王到江南第八天就斩了卓府尹,提拔了陶府丞为代理,那陶府丞突然手握大权,高兴得不得了,为了展现自己的能力,半天就把那些农民劝回去了。
萧随英嘉奖,表示已经将陶府丞的功绩往京城送了,陶府丞大喜,觉得只要自己好好跟敬王合作,那么一跃成为正经的府尹,也是指日可待。
萧随英当然发现自己斩了卓府尹后,其他府尹乖巧了不少,挺好的,他可是堂堂一品亲王,没人可以威胁他,也没人可以给他下马威。
他已经写信回京,以后地方官得三年一换,不然真的个个当自己是土皇帝,还要他这个亲王听他们意思,笑话,他是皇帝的儿子,天底下只听帝后的话。
萧随英开始分派人力,挖湖积水。
八月二十,他迎来了母后的加急信函,公孙茉给他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依然是碧绿的双眼,跟哥哥姊姊长得很像,当然,也就是说跟他长得很像。
随着信函来的,还有两幅画像,是刚出生的模样,眼睛闭着倒是看不出颜色,但鼻子跟嘴巴,是他的鼻子跟嘴巴没错。
九月二十五,他接到温长史的密报,信中含糊,只说祈安郡王之母被赶出皇宫,下落不明,已经派人在找了。
萧随英大惊,快马回信,让温长史务必把人找到,然而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公孙茉被逐出皇宫后,再也没人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