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在错愕中的霍子逾总算回了神,看着楚离歌的双眸中闪烁着他从未见过的神采,后知后觉的问:“你们认识?”
楚离歌没理会他,双眸仍是凝视着云初夏。
在盈盈烛火下的少女玉面映红,桃腮樱唇,显得分外好看,端看那如凝脂般柔白的肌理,他有八成把握,这副娇美的面貌才是她真正的模样。
“阿初辞了红梦楼,就为了来此?”比起夏儿,他更加喜欢阿初这个名字,就像她那双明媚却如初生婴孩般纯净的眼眸。
云初夏见他若无旁人的问起事,又见霍子逾瞪着大眼,一副十足八卦的模样,暗叹了口气。
看样子她今日的事是不成了。
想明白这点,她显得有些有气无力,“是呀。”
楚离歌见她刹那间像是被抽干了力气,挑了挑眉,直接了当的问:“可是因为我才辞了红梦楼的工作?”
这问话倏地让云初夏一身汗毛全竖了起来,她抬头看着他,顿时提起了精神,“公子怎会有这样的想法?小女子辞工自是有自己的理由,怎么可能会是因为你……你真是爱说笑!”
这是一种几近野兽般的本能,在感觉到危险时自动开始防备。
说谎!楚离歌一眼便看穿她的谎言。虽不知为什么,但他可以确定,眼前的少女不仅仅很是防备他,甚至于在躲他。
这认知让他胸口有些不舒坦,沉声又问:“这一回,你打算换到哪?”
云初夏一顿,她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是在问她,再度被他给遇上,她是不是又要跑了?
这让她很是郁闷,兴安城这么大,怎么她走到哪儿都能遇见他?这样的巧合着实让她头痛不已,若再多“巧合”几次,她啥事都不必干了!
楚离歌见她一脸僵笑,放缓了语气,“阿初,我没有恶意,纯粹想与你当个朋友,你若是有困难,尽管和我说,实在不必来这样的地方……嗯,工作。”
他想说赚钱,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云初夏见他一脸的古怪,差点没笑出声。
后世有些酒店小姐卖身是虚荣心作祟,追求物质享受,只要出卖便能赚进大把钱财,享受一点的,还可以说是人财两得呢,何乐而不为?
在这朝代,被迫到青楼讨生活的女子大多是无父无母、被人贩子抓来的孤女,要不就是被狠心父母或是叔伯嫡娘给卖来的,对她们而言,的的确确是困难,至于她?
她来此自然有自己的目的在,只是说不得,但楚离歌那出自真心的关怀却让她放软了戒备,轻声道:“楚公子误会了,阿初并无困难,不过是闲来无事兼差罢了。”
这话一出,因父母早逝被婶娘给卖了的珍娘,演奏的琵琶顿时走了音;身为孤儿,被人贩子拐卖的青儿左脚绊了右脚,险些摔跤;而正在看戏嗑瓜子的霍子逾最惨,一颗瓜子肉卡在喉中,吞也不是吐也不是,一张脸涨得通红。
这妓女也能兼着做?
众人一脸的不可思议,饶是在朝会上能言善道,以一人之力力抗群臣的楚离歌,此时也是沉默了半晌,好不容易才挤出四个字,“如此甚好!”
她没困难是好事,是好事……
云初夏见众人那像吞了苍蝇般的模样,顿时大乐,缓缓吐出胸口的浊气,望向楚离歌问:“楚公子与霍公子是好友?”
楚离歌颔了颔首后,又摇了摇,语气有些无奈,“是损友。”
“什么损友?”霍子逾好不容易将卡在喉中的瓜子肉给吞下去,立马大声反驳,“少伤与我可是有着过命的交情,是生死之交!少伤你说是不是?”
楚离歌连个眼神都不给他。
云初夏看着霍子逾,那活宝样怎么看也不像榜单上所言,是个无情无义、玩弄广大姑娘的渣男……
正当她想着反正因为楚离歌的关系,今日成不了事了,要不干脆走人算了,面前的烛火却突然间一灭。
“怎么回事……”突来的漆黑让众人有些无措,仅仅听见珍娘慌忙停住琵琶声以及青儿的低呼。
一股寒意袭来,让有着多年被刺杀经验的楚离歌面色一凛,虽不会武,却是在第一时间扑向了云初夏。
“快趴下!”
云初夏突然被一道温热的身躯拥入怀中,下意识便要制住对方,若非耳边传来楚离歌那熟悉的嗓音,她差点便要把人给摔了。
虽说对他第一时间护住自己这行为很是感动,但此时可不是感动的时候,就见她一个翻身,反将他压于身下,接着伸手将仍在发愣的霍子逾用力一扯。
“啊——”珍娘被撞了一下,吓得尖叫声满天。
正当那人欲再抓霍子逾时,云初夏再度早他一步,又一次将霍子逾给往旁边一扯。
这会儿换作另一边的青儿喊了,两个娇滴滴的弱女子在模黑的状态下,完全不知发生何事,就连房内多了个人也不晓得,单纯被霍子逾给撞得惊声尖叫。
那刺客为了日已准备多时,却没料到会遇上云初夏这般棘手的存在,嗓音微冷,“别多事!滚开!”
云初夏也不想多事,本来嘛,今日要杀霍子逾的人该是她,谁知遇见了楚离歌,这么一来人自是杀不成了,但没想到除了她之外,还有其他人也揭了霍子逾这一单,且与她不约而同想到同一个法子来埋伏霍子逾。
想到这一个月来,那与她同吃同住、看似天真无邪的小允姑娘,云初夏不得不说,古代人在搞暗杀这方面还是挺前卫的。
云初夏学的是现在格斗技,又因在这朝代生活了十多年,古武也是了得,两种武技结合,能打得过她的人至今未遇过,眼前这名刺客自然也是如此。
“可恶!”那刺客见久拿不下,甚至有落败的迹象,正欲豁出去使出杀招,外头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刺客见状不妙,气愤的放弃今日目标,破窗而逃。
直到周遭恢复平静,楚离歌这才一把拉住少女柔若无骨的手腕,一字一句的问:“你怎知今日刺客的目标不是我?”
这问话让云初夏身子一僵,缓缓的回过头,看着男子即便在漆黑之中仍然锐利如芒的浓黑双眸。
秋日的庭院景色别有一番风情,枝头的花朵初初凋零,叶片转黄透光,不似春季的烂漫热烈,亦不复夏日的喧嚣繁闹,而是一种幽静雅致之美。
花树下,女孩显得苍白纤弱,柔女敕的脸颊泛着一抹不正常的红晕,如胭脂染在细腻半透的白玉上,些许桂花花瓣落在她乌黑的头发上,她半身倚着身旁的石桌,款款的向眼前的女子行了个礼。
“婀娜谢过云姑娘对子逾的救命之恩。”
云初夏看着眼前风姿绰约、我见犹怜的女子,莫名的有些心虚。她方才已将前因后果给听了明白,知道这所谓的暗杀压根就是一场乌龙……
原来眼前的嘉成郡主程婀娜与忠远公府的世子霍子逾乃两小无猜,两家是通家之好,国公夫人时不时便会带着自家儿子到程王府串串门子,与好友聊聊八卦、说说时事,青梅与竹马便是这么认识的。
霍子逾自幼便爱耍嘴皮子,小小年纪就懂得怎么撩拨小姑娘,身旁时常围绕着一些小丫鬟,偏偏年仅五岁的程婀娜不吃他这套,对这大她五岁却总是油嘴滑舌的竹马很是不喜,而霍子逾却恰恰相反,十分爱逗弄这长得像瓷女圭女圭的小青梅,让程婀娜很是气愤,偏偏他每回一来,母亲都让她陪着他,她年纪小不懂事,直到长大后才知,母亲这么做是因为想与霍府结儿女亲家,这才会自幼便让他俩培养感情。
有一回,程婀娜为了躲霍子逾,跑到湖旁的假山后藏着,谁知竟不小心落了水,最后被霍子逾给救了起来,当时他见她吓得不轻,便想着说句话缓和缓和她的情绪,于是告诉她,他俩已有肌肤之亲,她这辈子除了嫁他之外,不能再嫁其他人了。
天知道那时程婀娜不过才六岁,压根儿不存在这个问题,但她并不知道,还特地跑去问母亲。国公夫人本就有结亲之意,便顺势逗弄女儿。
这对小小年纪的程婀娜而言简直是晴天霹雳,她最讨厌的就是霍子逾了,这辈子却只能嫁他!
程婀娜因那场意外整整病了一个月,待痊愈之后便一反常态,以霍子逾的未婚妻自居,反过来黏着他。
这可让霍子逾吓得不轻,他生性风流,老话说三岁定八十,那年他虽说刚满十岁,可爱调戏小娘子的痞性却早已显露无遗,在轮番被程大郎、程二郎……一直到后头的程五郎训话后,他当晚也病了,从那日起,就是打死他,他都不去程王府。
两人就这么纠纠缠缠数年,霍子逾花名在外,且有程婀娜这样的美玉在前,哪家姑娘敢嫁去忠远公府?导致他年届二十五,仍是光棍一根。
程婀娜却是不同,不仅生得美丽动人且才名在外,要家世有家世、有颜值有颜值,除却那五个哥哥不好惹外,几乎可以说是完美的妻子人选,这些年媒人婆都快将程王府的门槛给踏破了。
可惜程婀娜人如其名,生得婀娜多姿、娇弱温顺,偏是个认死理的,因霍子逾一句戏言,苦等他至今,如今芳龄二十仍是待字闺中。
然而鲜少有人知,程婀娜并非如表面那么淡定,父母与亲戚好友的压力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尤其是国公夫人,她早就后悔了,幼时看霍子逾只觉得他本性不坏,谁知长大后再看,竟是个花心大萝卜,即便两家是通家之好,她也舍不得将宝贝女儿嫁至忠远公爵府,要是当初她知道事情会演变至此,打死她都不会与女儿开这样的玩笑,这些年来苦劝女儿嫁人不成,只能成日哀声叹气。
程婀娜被她哀得心烦,忍不住心中苦楚,向闺中密友倾诉,说到伤心处时,泪如雨下,无意间月兑口而出,“要是我从没认识过霍子逾就好了……”
这话让手帕交的兄长给听见了,他单恋程婀娜已久,如今见女神伤心泪流,一颗心早已疼得不像样,立誓要让女神心想事成,于是便用毕生积蓄,想了买凶杀人这昏招。
程婀娜得知此事后吓得脸色发白,忙让他去把单给撤了,谁知孤狼说来不及了,那榜单早已被人揭了,且还是两个人。
这孤狼的规矩也是极妙,与其他遮遮掩掩的暗楼不同,开设的地点就跟寻常客栈一般,不仅进出方便,就是要买凶也如点菜一样容易。当然作为一个顶尖的杀手组织,他们对客人的隐私还是很注意的,有一套独特方法将人带进楼内而不被发现。
除此之外,孤狼为保杀手之间的良性竞争,与其他杀手组织不同,一个目标并不限定只有一人接,而是规定三人,谁先得手赏银便归那人所有,因此孤狼的竞争激烈的很。
程婀娜闻言差点没晕倒,霍子逾那纨裤出门从不带侍卫,就那三脚猫的功夫,还不让人当小菜给夹了?
为免自己间接谋杀亲夫,程婀娜忙带着人马一路找,想告知他此事,谁知正好遇上杀手行凶。
好在霍子逾这祸害遗千年,不仅没事,待她到时,一手一个的揽着姑娘,整张脸还埋在其中一位的胸口之中……
想到这,云初夏忍不住又红了脸。她真真不是有意的,她好心救人,谁知把人一扔,软玉温香抱满怀,差点造成误会。
当然,最心虚的还是她就是那揭榜单的其中一人……
美眸悄悄往身旁一瞥,果然看见楚离歌正用那探究的眼神凝视着她,目光像是能看穿一切,让她无所遁形。
“郡主不必客气,顺手罢了。”她强持镇定的避开了楚离歌的视线,对程婀娜回了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虽说在场除了目光犀利的楚离歌外,压根儿没人知道她在心虚,可她仍是浑身不自在。杀人变救人,哪个杀手像她这般蠢?还被被害人的未婚妻这样千恩万谢的,一副只差没替她立长生牌的模样,她能自在才怪!
“若是无事,我先走了。”不等程婀娜回应,她拔脚便想溜。
“等等!”楚离歌与程婀娜同时喊出声。
“我同你一块走。”楚离歌站起身。
程婀娜则拉住了她,“云姑娘先别急着走,大恩不言谢,若是云姑娘有什么需要帮忙之处,尽管告诉我,婀娜定尽力达成。”
云初夏闻言,偷偷瞄了一旁的楚离歌一眼。
她怎么觉得这话挺熟悉的?美眸这瞧瞧、那看看,不管她怎么看,都觉得眼前的程婀娜与楚离歌站一块的画面不仅和谐还十分相衬,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她突然想起“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这句话。
若要形容,楚离歌便像完美无瑕的美玉,而霍子逾则是那满是青苔污泥的瓦砾,偏偏程婀娜舍美玉就瓦砾,那眼光……她不予置评。
她正胡思乱想着,就听见霍子逾大声嚷道:“我的人情我自己会还,谁让你多事了!”
云初夏眨眼望去,看见了一拐一拐朝她跳来的霍子逾。
呃,有件事她忘了说,以她那好心办坏事的体质,怎么可能只是让霍子逾被误会而已?
在拉着他躲杀手时,一时之间扯过头,不小心让他撞上一旁的琵琶架,额上肿了一包,扯回来时又一个不心撞上青儿,青儿被撞得七晕八素,一个不察便往霍子逾的腿给踏下去,然后这娇弱的公子哥的腿便肿了。
程婀娜看着那一来便对着她横眉竖目的男子,也不气恼,仅敛下眼眉,“你今日之祸因我而起,我自当负责。”
“不必!”霍子逾很有个性的拒绝,“男子汉大丈夫,若是连救命之恩都要女人帮忙,我霍子逾还有脸面出去见人吗?”
这话一出,众人齐齐朝他看去。
你还知道脸面这玩意儿吗?
“看、看什么?”某人想到不久之前,自己被四平八稳抬出一以萱楼时众人围观的模样,顿时心虚的模了模自己的脸。
程婀娜没理会他,而是迳自看着云初夏。
被这么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盯着,云初夏觉得自己要是拒绝了,似乎挺不近人情的,更何况她的确有困难。
“若是可以,请郡主给我一些滋养身子的药材就好。”
要不是为了胡小妮,她不会开这个口,毕竟她实在心虚的很,但她做了一个月的白工,胡小妮的病又拖不得,程婀娜正巧能解决她的燃眉之急,她实在说不出拒绝之语。
听见这要求,一旁的楚离歌双眸闪过一抹暗芒。
一样是恩情,对他便是一顿饭解决,对程婀娜却是讨了药材?
最后程婀娜给了她一整车的珍贵药材,有鹿茸、灵芝、人参、何首乌、熊掌、燕窝……
就是虎骨熊胆也是一样不缺,要不是她坚持只要一车,外加霍子逾在旁不断的叫嚷着,程婀娜恐怕会将程王府的药库给搬个精光。
给了马夫地址,让他将那一车药材送回给南琴之后,云初夏拔脚就要溜,谁知还是慢了一步。
“阿初不打算与我聊聊?”
这家伙不是不会武功?脚程怎么这么快?
拔脚的动作一僵,她缓缓转过头,“楚公子,我还有些事……”
楚离歌可不管她有事没事。
夜风轻轻掠过空旷的街道,寂静清冷,高大英挺的青年一袭月白衣袍,衣襟当风,身姿笔挺,静静的凝视着眼前少女。
“你明明有困难。”
云初夏听他并不是开口询问她为何知杀手欲刺杀的人是霍子逾,顿时松了口气,抿了抿唇才道:“现在没了。”暂时。
“为何不求助于我?”他是真不懂,她对他也有着救命之恩,为何她有困难却不肯来找他,甚至避之唯恐不及,而程婀娜一开口,她便轻易的讨要?
为何?
几次接触下,云初夏知道楚离歌不是坏人,他虽质疑她的身分,可她不说,他也不强求,或许就像他所言,就只是想与她交个朋友罢了。
说实话,他思觉敏锐、心思灵捷、睿智善谋……最重要的是,他俊美非常、出手阔绰且待她和善,即便她待他并不真诚,他依旧在有危险之际第一个护着她。
想起他温暖的怀抱,云初夏感到心口漏跳了一拍。
这样的男子,她如何不愿?
她并非不愿,而是不能。
其一,她那从小准到大的直觉告诉她,不能与他太过亲近,否则……否则会发生何事,她也不晓得,只知道自己的直觉从未失灵,故不愿与他太过亲近。
再者,以她的身分,有何资格能交到知心好友,更甚者是……男友?
别看她平素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成日劝说胡俊放弃复国,像寻常人一般过着平稳的生活,可她的身分摆在那儿,一个亡国公主、一个通缉犯,一个连能不能活过明日都不知的人,又何必牵累他人?
她可以与任何人当朋友,因为她知,她随时能够抽身而去,唯独眼前的楚离歌……不能。
“楚公子。”她旋过身,想着要怎么将两人之间的恩怨给了结,谁知他却早她一步开了口。
“阿初,城郊外东边十里的沈家庄与你有什么关系?”
这话一出,云初夏整个人倏地绷紧,一双美眸冰冷异常。
然而楚离歌却似无所觉,又道:“你可是前朝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