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歆拿过茶盏轻抿了一口茶汤,问道:“不知祖母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你知道风月杂志吗?”
乔歆不疾不徐的吹拂着茶汤上曼曼上升的白烟,眼底闪过一丝凌厉,嘴角轻勾,“知道。”
“有下人回报,那日日春大街一处宅子失火,大火刚扑灭不久,你人便出现在那附近,是否有这么一回事?”
乔歆将手中茶盏放到一旁桌几上,给了乔潇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是的。”
“你一个姑娘家到火场做什么?”柯氏接过嬷嬷递上来的人参茶喝了口。
“自然是有事。”
她的回答让柯氏非常不满意,眯起眼冷冷瞅着乔歆,“据下人回报,失火的那间宅子就是最近坊间十分热门的风月杂志的作坊。”
“祖母跟孙女说这有什么用意吗?”
“下人说他们听到那作坊里的工人喊你东家,风月杂志社是你开办的,是不是!”柯氏将参茶交给一旁的嬷嬷,眸光凌厉地紧盯着她。
她耸了耸肩,“风月杂志作坊都烧掉了,祖母问这有什么意义?”
柯氏不给她逃避机会,厉声质问,“你只要回答我是或不是!”
她听了娇娇的话,出银子让人将风月杂志的作坊给烧了,之后才知道风月杂志可是一个赚钱的金鸡母,每每出刊便造成抢购人潮,一本难求,不只市井小民爱看,就连宫中的嫔妃们也几乎是人手一本。
当下让她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白花花的银子被她一把火给烧了,能叫她不痛吗!到现在每每想起,她的心还是隐隐作痛。
后来嬷嬷提醒她,烧掉的只是作坊,其他人都在,只要找个地方,一样可以另起炉灶重新开始,赚得钵满盆满指日可待,她心情才好些。
两个外孙女已到了说亲年纪,需要出席一些宴会,总是要打造新的衣饰,她手中的银子便有些入不敷出。
只要将杂志社掌握在手中,有这只金鸡母日进斗金,不用担心银子不够花用,不用担心日后慧兰、慧珍两姊妹出嫁,置办不了体面嫁妆。
“是,也不是。”
“这话是什么意思?”柯氏警觉的盯住乔歆。
“未失火前是我的,可失火后就变成熠王殿下的了。”乔歆无奈的耸了下肩。
“怎么会变成熠王殿下的!”柯氏情绪瞬间失控,大声质问。
“我报导了不少熠王殿下跟沐少主的风流韵事,熠王殿下查出我是幕后东家,给我两条路走,一是将风月杂志收掉,二是他与沐少主要入股风月杂志,成为大股东。当时我选第二条路,没有想到我才要让他们入股,风月杂志社就烧了。”
“既然你还未回覆熠王殿下,为何说杂志社是熠王殿下的?”柯氏焦急问道。乔歆心下冷笑了两声,原来是觊觎杂志社残余的价值啊。
她一脸心痛的回答,“那一把火把什么都烧光,那些与杂志合作的商家们得知杂志社失火,纷纷上门追讨未付清的款项。像是学子们抄写的工钱、装订工人的工钱,此外,宅子是租的,火灾自然也要赔偿屋主的损失,还有……”她痛心疾首的向柯氏哭穷,还不忘挤出几滴眼泪,“孙女把赚的银子都赔进去了,还欠了一大笔银子,最后不得不找上熠王殿下,将杂志社残余的名气价值卖给他,拿着他给的一万两将所有欠款给还清……”
“一万两?你傻了是不是,竟将熠王殿下给的一万两拿去还债!”柯氏气得火冒三丈。
“不还不行啊,那些债主们知道我爹是当朝宰相,也是因为这原因他们才肯让我先赊帐,若是我不赶紧将帐目结清,他们闹到府衙去,爹还有面子吗?若是皇帝大怒革了爹这个宰相,那我们一家老小不就要去喝西北风。”她泪眼汪汪的看着柯氏,“祖母,孙女这样做错了吗?”
她这么一问,柯氏心头那一把怒火烧得更炽,想怒骂她,可偏偏她说的没错,儿子的名声必须顾着。
但想到那一万两银子,她的心就抽疼,一万两啊!
身旁的嬷嬷见状连忙帮她顺气,端过一旁的参茶让她喝,“老夫人您别激动,喝口茶消消火。”
一直安静吃着糕点的乔潇,皱着眉看着胸口不断起伏的柯氏,认同的点头,“祖母,嬷嬷说的没错,您年纪大了,火气不要这么大,情绪也不要太过激动,万一中风,以后就要一辈子躺在床上,让下人替你把屎把尿,那样太没有尊严了,所以不要随便生气。”
听到乔潇这么说,柯氏心头怒火更是直冲九重天,却又不能对这唯一的孙子发脾气,只能扯着嘴角僵硬地说着,“放心,我会长命百岁的。”
“祖母,我觉得您不要说这句话比较好。”乔潇不认同的摇头。
“少爷,您怎么可以诅咒老夫人!”嬷嬷一听,也不顾身分了,连忙指责他。
乔潇摇头,一脸无辜,“嬷嬷会错意了,不是有句俗话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担心祖母被人说是祸害啊,我这是孝顺,担心祖母被人非议,祖母您说我说的不对吗?”
柯氏听到乔潇的解释,嘴里那口参茶差点喷出,有一种想拍飞乔潇这个小混蛋的冲动。
乔歆内心暗笑,潇儿真不愧是她最得力的小帮手,真是神来一笔,瞧,把老夫人给气得一张脸五颜六色,却还不能对他发火,看了真是解气。
柯氏硬生生压下心头那团火,衔着一抹和蔼可亲的假笑,“潇儿年纪还小,说错话祖母自然是不会怪你,但是谁教你这么说的?教你这么说的人该好好惩罚一番。”
“啧,那好。”乔潇跳下椅子,跑去抢了要到一旁花厅打扫的丫鬟手中的鸡毛撑子,直接塞到柯氏的手中,“祖母,用这打,用这修理,特别痛!”
“想来少爷知道是谁教您这么说?”嬷嬷询问他,眼神不怀好意地往乔歆瞄去。
“我爹啊!”
嬷嬷差点歪倒,不相信的再问一次,“少爷您说谁?”
“我爹说的啊。”乔潇甩锅甩得彻底,眨着晶亮大眼睛一脸天真地看着柯氏,“听祖母这意思是我爹他教错了,祖母,我们书院的夫子有教过,养不教父之过,我爹的爹是我祖父,他老人家已经死了,所以我爹他应该是养不教母之过,那是不是该教训我爹他娘,就是祖母您!”
这下柯氏一张脸真的像是吃了屎一样的难看,隐约还能看到她头上的几丝白发因愤怒而竖起,彷佛怒发冲冠。
在一旁的乔歆用袖子遮掩不断抽动的嘴角,心底早已经笑翻了。
若是可以,她真想趴在地上猛捶地板好好大笑一番,潇儿可真是老夫人的克星啊。
“潇儿,没事了,跟你姊回去吧。”柯氏深深觉得再让乔潇继续待在这屋子,她不是被气到吐血就是口吐白沫。
为了让自己多活几天,看到两个外孙女出嫁,还是少让他们姊弟过来,否则真会如乔潇所说气到中风。
“可是,祖母……”乔潇一双大眼睛倏地浮上一层水雾,一脸舍不得离去的样子。乔歆即刻起身,拉着乔潇向前,“潇儿,我们走了,祖母累了,不要打扰祖母休息。”
“是,祖母累了,你们先回去吧。”
“对了,祖母,孙女有一事想请祖母帮忙。”乔歆本是牵着乔潇转身要离去,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事情,脚下一顿回身。
“何事?”
“是这样的,孙女还有一些债务尚未跟人厘清,想向您借一点我娘名下铺子的银子。”
柯氏的假面具瞬间龟裂,好啊,竟然想从她手里挖钱,白无瑕名下的铺子可是她好不容易才握在手里的,乔歆想都别想!她扯着喉咙指着外头,“滚!”
两姊弟看似灰溜溜的离开松柏院,可等离开松柏院范围,姊弟俩再也忍不住,捧月复大笑。
乔潇拉着乔歆的衣袖兴奋的问着,“姊,我刚表现得好不好,演得像不像?”
“不错,不错,我们小潇儿简直就是小小影帝,瞧着祖母都快被你气死了。”
“不是被我,是被我们两个气死了。”这锅他才不要一个人背呢。
“是,是被我们两个。”
“可是,姊,你不觉得我们这样子大不孝吗?”乔潇有些心虚地看着她。
乔歆模了模他的头,安抚着,“当然不觉得,潇儿若是知道祖母跟姑姑母女对我们做了什么事情,就不会这么认为。潇儿这阵子在书院里上课,应该了解更多事情,你我一起长大,你应该很清楚姊姊不是那种无理之人,不会随便攻击别人,但若是踩到我的底线,我定是会重重反击。
“潇儿,我们这位祖母的心是倒过来长的,她打上杂志社的主意,今天让姊姊到松柏院,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要逼姊姊交出风月杂志社的经营权。”
乔潇恍然,“若不是姊姊说风月杂志社已被熠王殿下接管,祖母今天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是啊,不过潇儿也起了很大的作用,若不是有你,祖母今天不可能这么轻易放过我。”她牵着乔潇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只是,姊,你方才说到我们娘的嫁妆,祖母她是不是不想将娘的嫁妆还给你?”别看他年纪小,他知道母亲的嫁妆都是留给女儿陪嫁的。
在江南时她便常听到舅母们跟表姊们说,日后名下哪一些产业是要给她们当嫁妆的,也知道若是不幸过世,娘家的人是可以将嫁妆带回去的,或是指名留给其子女,不准觊觎。
当年外祖父跟大舅商量后,并未将娘亲的嫁妆一起带回江南,就是为了以后留给姊姊,可他们已经回来这么久了,祖母怎么还不将娘亲的嫁妆交还给姊姊?
裔潇是个十分聪慧与鬼灵精的孩子,自然感受到了当中有古怪。
乔歆叹了口气,也不瞒他,“我猜,祖母有意将母亲的陪嫁拿去给秋慧兰跟秋慧珍作为嫁妆。”
“什么,太过分了!那是我们娘的嫁妆,秋家两位表姊又不是娘的女儿,祖母怎么可以有这种想法!”乔潇愤怒的跺了下脚,胖胖的小手握成了拳头,“那些嫁妆都是姊姊的,祖母根本没资格替母亲决定要将嫁妆给谁。”
乔歆慈爱的模了模他的头,“好了,别生气,有很多事情必须徐徐图之,不是一时半刻能达成的,娘亲的嫁妆,待印刷厂正式运作后,我们再想办法从祖母手中拿回。”
“潇儿知道了。”不是他想批评自己的祖母,可依他对祖母的观察,她是个十分贪婪的老妇人,打死都不可能还的。
一想到这里,他忍不住重重的叹了口气,“说来说去都是我们爹没用,在朝堂上像把锋利的剑,回到府里遇上祖母就像只鹤鹑。”
听到他这么形容自己的爹,她忍不住笑出,“爹要是知道你这么看他,他会难过的,平心而论,他算是个好父亲,只是孝道压在头上,身为宰相的他不能在这上头出一点差错,因此才会凡事顺着祖母,相信他也很无奈。”
“父亲这是愚孝!”乔潇气愤的抱怨,“要是外祖母像祖母这样,舅舅们早起来抗议了,哪会像现在这样,孙女的嫁妆被祖母给霸占。”
“好了,小朋友火气不要这么大,瞧你气呼呼的。”她又用力揉了他的头一把。
“嗯。”他点头听了乔歆的话平息火气,晶亮有神的眼底却射出一记犀利冷光,冷冷勾了下嘴角,“我知道了姊。”
姊姊说要徐徐图之,他才不想徐徐,那样等到姊姊拿回娘亲当年留下来的嫁妆时,恐怕只剩下一些不值钱的,他不能让这事发生。
熠王说过,蛇打七寸,因为那里是蛇的弱点,处事也一样,面对敌人要一击就中,若是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就算是自己的祖母,他也绝对不许对方欺负他姊姊,他一定要替姊姊讨回母亲的嫁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