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已经过午,精神不佳的陶静姝随便吃了些东西,吩咐双喜清点一番院中下人,便又歪在了榻上。
今天外面依然在下雪,而且下得很大,只片刻功夫就会将地上的痕迹遮掩。
那个昏君离开的时候怕也是这样遮掩行藏的吧。
呸,怎么又想到他了?
陶静姝暗自鄙视自己,伸手揉揉太阳穴,秀眉不自觉地拢作一堆。
“姑娘可是哪里不舒服?”双喜见状有些关切地问。陶静姝无力挥了下手,“让我自己待会就好了。”
双喜脸上的担忧之色没有半点减轻,“姑娘今日精神差得很,胃口也不好,是不是昨日回城时受了凉,要不要找大夫看看?”
“不用了。”自家事自家知,她这不是受凉,是纵欲过度,体力透支罢了。说到这里,她突然之间又想到了一件事,忙抬头对双喜说:“我想去保国寺,让人安排一下。”双喜一脸的不赞同,“姑娘,外面雪下得很大。”
“那就等雪停。”
“好吧。”
这样的大雪天,隔着窗户望出去白茫茫一片,天与地彷佛都连成了一体。
屋子里的炭烧得足足的,陶静姝手里还抱着小手炉,但整个人有些意兴阑珊。
她望着窗外出神的时候,忽然看到有人从院门处走进来,有婆子丫鬟撑伞随侍,这是府里的谁来看自己了?
她昨天回来的低调,但过了一夜,耳目灵通的想必都知道了,就凭她在昏君那里挂了号,府里的一些人必定对她关切备至,毕竟富贵名利动人心。
等那人再走得近一些,陶静姝就知道是谁来了,是陶静芳。
她曾经跟三妹的关系很好,亲如同胞手足,可到底只是亲如同胞,并不是真正的同胞,所以有一回重生时,三妹最终还是选择了亲手将掺了毒药的汤端给了她。
她不怪她,可已经无法再与她交心。
人皮之下到底是人是鬼,有时候真的很难分清。
柳氏死了,祖母年事已高心力不济,如今国公府的中馈是归三房打理的,而今天她醒来后清点揽芳院的下人,发现当初留守的那些人全部被换了,再加昨晚某人悄无声息地来,她又莫名昏睡,前后一联想便知其中究竟。
父亲因为子嗣问题,爵位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得丢,叔叔们自然心思活络起来,少不得要为自己打点前程,那么,还有什么方法比拍皇帝老子的马屁更好?
陶静姝嘴角勾出一个讥笑的弧度,好吧,今天看起来不会太无聊了。
人为自己奔个前程无可厚非,她所在意的是那些人把她当成礼物送了出去,他们可曾想过她这个礼物的心里是什么滋味吗?
她若有心后位,又何至于当日在猎场跟着祖父离开。
没有人知道她身不由己在帝王身下承欢时是什么样的心情,当然也不会有人在意,他们或许还会觉得帮了她,一国之母的位置何等尊荣?
可那是属于自己的吗?
五妹千方百计从她这里夺走东西,一世又一世,她其实已经猜出来自己原本的姻缘应该是落在康王身上。
如果没有五妹作怪,可能她的人生应该会是一帆风顺、荣华富贵的,偏偏因为这样的人生太过顺遂,所以碍了别人的眼,她便世世不得善终。
心口突然一阵阵地抽痛,陶静姝伸手按在了心口处,疼得倒抽冷气。
“姑娘——”
两个惊惶失措的声音同时响起。
“我去找大夫。”
一个奔向她,一个奔向屋外,奔向她的是双喜,奔向屋外的是早上端药的小丫鬟。双喜啊,到底每一世都只有你始终陪在我身边……
眼前完全黑了下来,陶静姝彻底失去了知觉。
*
一次又一次,次次都是毫无征兆地昏迷,她究竟是什么毛病?
龙牧归有些焦躁地来回踱步,跪在地上的老院使则是满头的冷汗,总觉得自己的脖子直发凉。
这个时候的陶静姝自然不在定国公府,她已经被接进了凤仪宫,每一代中宫正主儿才能居住的地方。
“她昏迷不醒,你却告诉朕她只是打从心底不想醒来,这是什么狗屁原因!”龙牧归暴怒吼道。
“这这……臣说的是实话啊,娘娘想必是遇到了什么不想面对的事。”
疾步快走的帝王猛地停下脚步,不想面对的事?是不想面对他吗?他猛地握紧了拳头,大步流星朝内殿走去。
“你们全部都给朕出去。”
喝退了旁人,龙牧归来到床边,只见凤床上的女子安安静静地闭目沉睡着,似乎只要她不醒,外面的风雨便伤不到她。
他静静凝视她半晌,忍不住喃喃道:“你是以这种方式来拒绝朕吗?”
“咳……”
躺着的人突然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咳,龙牧归立时神情紧张地俯身靠近她。
“咳咳……”喉咙里逸出的咳嗽越来越密,陶静姝终于睁开了眼睛,却是第一时间捂住了心口,秀眉紧蹙,似乎还陷在昏迷前的痛苦中。
“哪里不舒服?”
“心——”她本能的回答,但立时感觉到不对,循声望去,看到龙牧归,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
龙牧归自然看出她的惊讶防备,按捺住质问的想法,扬声唤道:“太医。”
跪在外间的老院使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起身就往内殿跑,仔仔细细地把着脉,脸上带出疑惑的神情。
“她怎么样了?”龙牧归有些焦急。
老院使没第一时间回答皇上,而是低声询问此时看起来没事一样的病人,“娘娘之前是因何昏迷的?”
陶静姝垂眸道:“心绞疼。”
“这样啊,为什么会突然心绞疼?从脉象上来看,姑娘以前应当没有病史。”
陶静姝不答,转眸看向龙牧归,“皇上,我没事。”
龙牧归看出了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挥了挥手,对老院使说:“你下去吧。”
老院使如蒙大赦,快步退了出去。
龙牧归坐在床边,伸手过去握住她放在被外的一只手,轻轻地捏了几捏,迟疑地开口问:“朕走之后又发生什么事了吗?”
陶静姝不答反问:“这是哪里?”
“你说呢?”
陶静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无可奈何地说:“第二次出尔反尔了。”
龙牧归知道她在说什么,但他不在意,只是一本正经地说:“放任你继续留在定国公府谁知道还会出什么事,朕是发现了,这定国公府跟你犯冲,但凡你出事都跟它有关。”
陶静姝很想说:我不是跟定国公府犯冲,只是跟陶玉颜犯冲,只是九世的记忆太痛苦沉重,府里众人都会勾起回忆。
“那就跟朕说,你身体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她顾左右而言他,“皇上,请您不要忽略自己克妻的事实。”
“可你还没嫁给朕呢。”他不背这口锅。
她从善如流地换了个说辞,“大概是我福浅缘薄、八字太轻,压不住这滔天的富贵,所以皇上还是放了我吧,我挺怕死的。”
龙牧归似笑非笑地说:“你是不是以为只要自己不说,朕就永远査不出来?”
陶静姝真的有些无奈了,“皇上,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其实我也不明白啊,我之前并没有心绞痛的病史,可能真的只是偶然。”
她当然不可能跟他说是因为以前的经历太过痛苦,才会心绞痛。
五妹拥有不可知的邪术,被大伙儿当成妖精,她这种重生的说出来也肯定会被人当成妖孽对待,一不小心可能会被烧死,她暂时并没有再多尝试一种非正常死亡方式的打算。
为了不让某人继续追根究底下去,陶静姝只能想办法转移话题,她另一只没有被抓的手往自己的胃部捂了捂,带了几分可怜地说:“我这是睡了多久了,感觉好饿。”
龙牧归终于也想起这个问题,扭头吩咐旁边伺候的宫人传膳,然后对她说:“三天了,比上次多睡一天。”
这样啊,那下次再发生这种情形,是不是昏迷天数会继续增加?呸呸呸……陶静姝立时在心里连呸好几口,以示自己有口无心,说过的不能当真。
陶静姝继续转移话题,“我祖父当时应该在府里,他老人家怎么会同意送我进宫的?”
龙牧归的脸色顿时变得不是很好看。
远离国公府,即便是在深山老林陶静姝都活蹦乱跳的,可一跟国公府扯上关系,就各种出问题,在这种情形下,就算是陶剑鸣也不得不产生点怀疑。
虽然有了别的想法,陶剑鸣依旧不愿孙女进宫,但龙牧归终究是皇帝,蛮横起来谁能挡?所以她现在才会在凤仪宫的床上。
龙牧归没说这段过程,更不可能告诉她,此时此刻倔强的陶剑鸣还在宫门外静坐抗议。
人既然已经都被他弄进凤仪宫了,抗议也没用。
陶静姝从帝王的脸上看到了答案,果然祖父没有同意,那某人这算是强抢重臣之女进宫?妥妥的昏君啊!
她之前活的那几世里的丰佑帝是不是假的啊?
陶静姝现在特别怀疑自己的记忆是不是哪里出了错。
虽然有些迟疑,但她还是把心思说了出来——
“您不会是把我抢进宫的吧。”虽然是疑问,但却是笃定的语气。
龙牧归不由得干咳了一声,目光有些闪躲。
“皇上这样做,就不担心令群臣非议?”
龙牧归哼了一声,对此不作回应,他当然不会告诉她自己的御案上这几天劝谏他的奏章如雪片一样,御史更是对他一日三骂。
见他这样,陶静姝便明白对方这几天过得也不怎么舒服,活该!
对此,她的感觉是——爽!
即便是帝王,有些规矩也是要守的。他私底下做些小动作,大家可以当没看到,可他竟然堂而皇之地将人抢进宫,这个大家就得跟他讨论讨论,这是为官的本分。
否则,文武百官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定国公府又是一个有重要地位的勳贵之家,不少人物伤其类,免不得也要多想那么一点两点——万一自家闺女也被抢进宫被克死怎么办?总而言之,这次龙牧归的行为替他自己招来很大的诟病,最好的解决方法当然就是将人原样送出宫去,然而他不情愿,如此一来双方就僵持住了。
“一会儿等我吃完饭,皇上还是送我出宫吧。”
龙牧归冷冷地看着她,她丝毫不怯,出尔反尔的人不是她,她不心虚。
这时,宫人端着膳食来了,打破了僵持。
“你先吃东西吧。”
说完,龙牧归便拂袖而去,陶静姝顿时觉得空气都变得清新了。
出了内殿的龙牧归径直离开了凤仪宫,大步流星踏入紫宸宫,脸色一片阴沉。
紫宸宫是历代帝王的起居宫室,有时也会在这里召见朝中重臣,但龙牧归大多数处理政务都是在勤政殿。
当他在侧殿坐定之后,很快便有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面前。
“有结果了?”
“是。”
“是什么?”
面对皇上的目光,黑衣人却不由得低了低头,“没有任何人为的痕迹。”
龙牧归的手猛地一下拍在龙椅扶手上,心火爆起,“没有人为痕迹她怎么可能无缘无故昏迷。再查,把国公府那位五姑娘给朕细査。”
事发当日陶三姑娘出现在揽芳院,虽然陶大姑娘昏迷时,她尚未进屋,且她一向与陶大姑娘的关系亲近,他们这些暗卫也没放过对她的清査。
更不要说众所周知关系不睦的陶五姑娘了,偏偏任他们如何探查,真的没有查出蛛丝马迹,皇上还是不信。
“另外,她身边的人手加倍,不能再出现任何意外,听明白了吗?”
“属下听明白了。”
“去吧。”
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再次消失。
龙牧归独自坐在椅中闭目沉思,良久之后才起身走出侧殿,吩咐太监一句。
“摆驾凤仪宫。”
太监拉长了音调传谕,仪仗摆开,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前行。等龙牧归到凤仪宫的时候,陶静姝已经吃过东西,换了衣服正在梳妆。
她乌黑油亮的青丝在宫女手中变成精致的发髻,最后一枝凤钗斜插,侧头之际凤口衔珠些微晃动。
“凤钗不要戴了。”
陶静姝说出了自己的要求,梳头的宫女只好从首饰匣中另取出一枝宝石簪子替代。
她从绣墩上起身的时候,龙牧归走到了她身边,脸色不太好看,“怎么?就这么急不可耐地想离开朕吗?”
面对心情不悦的帝王,陶静姝适时的沉默,不打算火上浇油。
“就这么跟朕无话可说吗?”
“皇上,”陶静姝认真地看着他,“无理取闹这种事有失身分。”
“你就仗着朕宠你。”龙牧归语气有些软下来,牵了她的手往殿外走。“回去小心调养身子,别再让朕听到你出意外。”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