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在山壁上撞击得有些残破的车厢,云浅浅小心翼翼地动着自己的颈项和四肢,确认自己除了些撞伤之外,并没有其他太过严重的伤害。
她眨了眨眼,有些不懂为何好好行驶在山路上的马车会突然惊马掉落山崖。
为何会发生这事呢?苏嬷嬷和紫苏呢?
想到伴着她前来的两人,云浅浅连忙四顾寻找,终于见到被甩到不远处的树林边上的两人,两人尽皆晕了过去,人事不知的侧卧在地上。
她望着苏嬷嬷和紫苏两人一动不动,心一揪,也顾不得什么闺秀的仪态,连忙手脚并用的爬到两人身侧,纤长的食指颤巍巍地往苏嬷嬷和紫苏的鼻下探去,直到确认两人还有气息,怕是因为强烈的撞击才晕过去后,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只要大家还活着就好,还留有命在,什么事都有办法可以解决!
冷静是她现在唯一该做的,强撑精神抵抗不断袭来的晕昡,她一边思索着,一边低头看着被残破的车厢划破而鲜血直流的手臂,她静静的掀起外裙,将里面棉制的孺裙撕下一长条,然后将淌血的伤口包扎起来,因为是用单手包扎,也只能胡乱包扎一气,但好歹将血止住了。
好不容易弄完,突然间,不远处响起了啪的一声,貌似是枯枝被人踩断的声音,宛若惊弓之鸟,她倏地浑身紧绷,直觉仿佛有什么大祸就要来临。
她悄悄挪移身子,将自己藏进旁边的一丛杂草之中,屏气凝神瞧向声音的来处,只是一眼,她脸上的血色尽褪,一股寒意从她的背脊窜起,让她宛若置身冰窖之中,忍不住又将身子悄悄地缩了缩,她努力想将自己藏得更好。
她眼睁睁看着王建钦双手背在身后,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近了紫苏,再看着他指使手下将紫苏翻了过来。
确定那人不是云浅浅后,王建钦便有些不耐烦的低声喝道:“人呢?活生生从山崖上掉了下来,就算运气好没伤着,可那一个娇滴滴药罐子难道还能插翅飞走吗?”
“主子,您先别急,云三姑娘的嬷嬷和丫鬟都在这呢!云三姑娘只怕是受了轻伤,想要去找人求救吧,咱们在附近四处寻寻,应该能找着。”见主子大发雷霆,一个跟在身侧的管事连忙说道,并且还指挥一起跟着来的下人准备四下搜找。
一颗心几乎跃至自己的喉头,云浅浅甚至连呼吸都不敢,虽然明知道再待在这儿被找着只是早晚的问题,可问题是如今她只要一动,难免弄出动静,那不是会让人发现。
饶是平素再冷静多智,面对此时的困境,云浅浅的脑袋已经转不动了,完全没有法子可以应变,她唯一知道的就是,不能让王建钦找着她,若是她被发现,自己肯定敌不过王建钦和他的随从,到时还不是任他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她可不想像自家大姊一样,受了算计被迫低嫁,还得一辈子顶着旁人的指指点点和暗暗嘲讽过日子。
以她对王建钦的了解,那就是个仗着家里的权势,无法无天的主儿。她与他曾经在街上撞见过,那时他便曾出言调戏自己,还好彼时她爹刚走没多久,皇上对云家还多有照拂,这才让他不敢太过嚣张欺压上门。
可如今……就怕他的出现完全是一场设计好的阴谋,这世上从来都不会有那么巧合的事,她的马车意外坠下山崖,他就刚巧出现在这儿,这一切都让她闻着了浓浓的阴谋味道。
屏住气息,她的脑子转动得快,不远处搜索的人也没闲着,几个人四散开来寻找,竟不约而同的朝着她这边靠拢过来,云浅浅思索着要不要冒着被抓到的危险直接逃跑,毕竟就算惊动了那些人,也好过束手就擒啊。
没有想到就在下定决心要不管不顾转身逃跑时,正恼怒找不着她而迁怒下人的王建钦突然大喊了一声,然后整个人便软倒在地。
原本四散寻人的随从连忙回身查看自家主子的情况,云浅浅抓住时机正准备悄然退开,谁知道双眸警戒的看着眼前的她才往后退了两步,后背就撞上了一堵墙。
这荒郊野外怎么可能会有墙,她大吃一惊连忙回头,却赫然见到自己身后站着一个人——玉面带疤!她知道他是谁!可他为何出现在这儿?
一时之间,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做岀什么反应,只能愣愣的看着他,然后就听他低沉浑厚的嗓音窜入她的耳朵——
“走!”
然后整个人就被他揽入怀中,被他迅速带着远离身后的那一片紊乱。
风驰电掣的速度让云浅浅几乎瞧不清四周的景物,只知道他正带着她疾速的在山林之间奔驰着。若不是那一阵阵的疾风打在她水女敕的脸颊上,引发了微微的痛感,她都要以为这一切不过是她的幻想了。
在他带着她飞掠的过程中,她只开口说了一句话,“苏嬷嬷和紫苏!”
等他带着她跃上山崖时,他也只回了句话,“自会有人安排。”
然后她相信了,也安静了。
她的相信和安静让殷骥骁忍不住分心缓了缓速度,低头扫了她一眼,就见她安静的回视,白皙娇美的脸庞上竟无一丝的不安和惊恐。
迥异于那些闺阁姑娘只要遇着一点事便花容失色、惊叫连连的反应,她冷静的模样让人很是意外,但殷骥骁也只是微微诧异,毕竟五年前,她不过是个九岁的小姑娘,可是遇着了雪地里重伤垂危的他,她也依然镇定,甚至很快就说服了比她年纪还大的嬷嬷和丫鬟。
这样的一个姑娘长大了,自然也不会同寻常的千金小姐一般,更别说自三年前她爹过世之后,即便不受母亲待见,但她仍在暗地里为云家的未来出谋划策。而后骆氏进门,虽然她因为骆氏处处受阻,可她仍努力的做她能做的,从来不怨天尤人。
在他心里,她从来都是一个坚毅到令人赞赏的姑娘。
飘然落地,即便抱着一个姑娘,但疾行对于殷骥骁来说彷佛没有任何的困难,即使从山崖奔至山顶,可他依旧脸不红、气不喘,彷佛对他来说这不过是小菜一碟。
经过方才那段时间的沉淀后,云浅浅原慌乱的心渐渐平息,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何堂堂四皇子会出现在这儿,但相较于被王建钦的算计,她更宁愿面对殷骥骁。
毕竟至少她对殷骥骁是有救命之恩的,虽然她并没有打算挟恩以求回报,可她本不是一个拘浞于成规的人,所以在关键时间她也不介意将救命之恩拿出来用用。
她从来都是个很清醒的人,也没有那种施恩不望报的纯善之心。
当初,会起心动念救人,就是知道他的身分,所以会冒着被牵连的风险救他,那她又怎可能放过索恩的机会呢!
而打从云家败落之后,她之所以没去讨要恩情,是因为她知道自己还能处理,人若无法自立自强,便是攀上了一棵大树,又能在树上吊多久呢?
“你不怕吗?”
“很怕啊,在殿下还没有出现时,民女甚至闪过一死以求清白的想法。”她很实诚地说道,还能分神打量着周遭的环境。
因为她爹很疼她,所以每每只要她身子骨好些,她总爱腻着爹爹让她去普济济寺看看花,过过不那么束缚的日子。
因为来的次数多了,自然很熟悉普济寺的一个角落,这个院子她也曾在走错岔路之时误闯过,只不过那时她才靠近便有守门的武僧出现,说了这里是香客止步的禁地,然后有礼而坚定地驱离了她。
那时她就挺好奇的,终究是谁能在香火这样鼎盛,有时甚至就连朝廷也要忌惮三分的普济寺拥有这样闲人勿进的院子。
如今才知道……原来这屋子的主人是他啊!
“所以你知道我是谁?”原本疾行入屋的脚步蓦地顿住,殷骥骁倏地回头瞪着她,语气有些深沉的问道。
“知道。”云浅浅诚实地点点头,用清澈的眼神望着他,让他看清了她的不闪不躲。
“什么时候知道的?”
“在听到父亲说四皇子在演武时坠马,被利桩划伤脸庞的时候。”
听到她的话,殷骥骁的眸中倏地过一丝的诧异与不解。
既然这么早就知道了,为何不挟恩求报?
他的性子向来孤傲,从来就不喜欢欠别人,正因为如此,所以这几年他一直想方设法的要偿还她的救命之恩。
如果当初不是她将重伤的他从雪地里挖出来,那皑皑白雪冻就能冻死他,他又哪里还能有命等到谭悦之的到来。
“既然早知道,为何这几年你这般艰难,却从没想到来找我?”
这几年,若非他暗中安排了花素锦出现在她的身边,只怕她的日子会比现在艰难百倍,而她竟从没想过来找他?
是忘了?还是当真品性高洁到施恩不望报?
听到他的问话,云浅浅清瘦的脸庞漾起一抹柔柔的浅笑,水亮的眸子望着他,即便清清楚楚看到他脸上那条总让人惊吓的疤痕,眼神连闪都没闪,那自若的模样彷佛那道疤完全不存在一样,但这也没什么稀奇,这几年也有许多人明面上对他脸上的疤痕视而不见,其实私底下颇为嫌恶。
真正让他惊奇的是,她接来所说的话。
“四皇子没做过生意吧?”
迎着她那灿亮的目光,殷骥骁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完全不懂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跟自己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四皇子,当商人取得珍贵之物时,一定不是急吼吼的将卖出去,而是会静静的待价而沽。”
或许他性子有些阴沉,可绝对不代表他是个蠢笨之人,于是殷骥骁立刻懂了云浅浅的意思。
不是不记得自己施出去的恩惠,更不是施恩不望报,她只是在等待一个最好的时机,然后为自己取得最大的利益。
多么会算计的人啊!
换了平时,殷骥骁定会因为这样的算计而产生嫌恶的情绪,可此刻的他心里虽是五味杂陈,却绝对没有半丝的嫌恶。
他愣愣的看着她,久久无法言语!
难道在她的心里,他不过是个待价而沽的商品?
“您可别生气,或是觉得被冒犯了,民女不想随意耗去我们之间那难得的情分,若是民女随随便便就求到殿下面前,殿下就该看轻民女了。”
他发现云浅浅彷佛轻易地就能拨开罩在他真心上的那层云雾,竟似能够清楚知道他的心思,所以才连忙开口解释,简直是不可思议!
殷骥骁性子阴冷,不喜说话,却也不是口齿不伶俐的人。
常常一句轻轻巧巧的话,就能将人逼到墙角,让人既愤怒又不知道如何反击,每每他随意的一句话就能刺穿事实的真相,让人难堪。
冷冷一笑,他没好气地嗤道:“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的珍而重之了?”
在这样的一来一往之间,云浅浅心头微微有着震动,原来他没忘记过吗?甚至一直关注着她?
所以他张口就说出自己这几年的处境艰难,他的用心让她的心头微暖,对他出现所造成的提心吊胆也收起不少,更能笑着与他说话。
“民女可当不得四皇子的谢,倒是民女还未谢过四皇子的援手之恩。”
“援手之恩?”
多么轻描淡写啊!要是他没有及时赶到,她不是一辈子赔给王家那混小子,就是只能以死证清白。
而她却这么轻飘飘的一句援手之恩,连救命之恩都不肯说。
没理会殷骥骁语气里的讥讽,云浅浅伸手抚了抚自己已经不再平整的裙摆,端正自己的表情,严肃地朝着殷骥骁俯身行了个大礼。
纤细的身子伏在地上,就算狼狈至此,她只是这样静默无语的一礼,却能让殷骥骁感受到她的真心实意。
瞪着趴伏在地的云浅浅,殷骥骁的眼有平素的两倍大,好半会竟然无语了,甚至连免礼都忘了说。
他不开口,她便一直趴伏在地,看着她那虽然伏在地上却依然挺直的背脊,殷骥骁突然有一种他被坑了的感觉。
在她的口中,她的救命之恩就可以秤斤论两,待价而沽?
而自己的救命之恩就只能得到这不痛不痒的一个大礼?
气闷虽然闷,可看到她那纤细得彷佛一阵风吹来就能吹断的身躯,殷心中原本的不平冲渐渐淡去,于是冷声说道:“哼,起来吧!”
扬声唤起,也算是他接受了她这深深一拜,他一个堂堂大男人难道还能跟个小姑娘计较吗?
伏着的云浅浅嘴角悄然地弯起了一道弧,带着一抹小狐狸般的浅浅得意。
就在云浅浅抬头之际,殷骥骁没有错过她唇畔那一闪而逝的得意,那抹得意收得极快并不张扬,可在两人四目相对之际,却仍映入了他的深眸之中,令他眸中乍现惊艳。
那神情彻底地激起了他血液中的恶劣因子,狭长凤眸往上挑了挑,他默然凝视着她,那幽深的目光让云浅浅的背脊微微泛凉。
本以为这几年的刻意留意,自己多少算是了解这个主儿的性子,没想到被他这么一看,她原本的信心满满立刻就消失了大半。
很早以前就听说过他的心绪变幻莫测,便连日日跟在他身边的亲信也很难捉住他的心思,如今自己却因为一时的大意轻忽了。
心中虽然暗暗责怪自己的沉不住气,她仍选择了以不变应万变,跟着回视过去,大眼眨都不眨一下。
“来人!”殷骥骁没有收回自己的目光,只是径自开口喊道。
话声方落,已有一个身影飘然落地,单膝跪地,双手垂于身侧,肃然地等待殷骥骁的吩咐。
看着那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人影,云浅浅两眼隐隐放光,眼儿看得转都不转一下。
这就是传说中的贴身暗卫吗?
来无影、去无踪,压根就不知道他是从哪里飘出来的,好厉害啊!
打小缠绵病榻,无事只能看书,经史子集、稗官野史……各式杂书皆入她眼,因为自己不能活泼玩耍,所以对于这样来无影、去无踪的功夫更加好奇。
“吩咐车夫,回府。”
看着她用着迷的眼神看着那跪地的暗卫,殷骥骁只觉得自己更烦躁了,发号施令的语气更沉了。
单单只从他的声音就明显的感觉出他此时很不高兴的情绪,终于,这份不悦让云浅浅回神了。
咦,他要走了吗?
那怎么可以,如今自己的狼狈和困境还得靠他援手啊!
她愕然的眼神扫向殷骥骁,神奇地,她那眼神莫名的取悦了殷骥骁,毕竟从开始到现在,她的表现都太过淡定,淡定到让人忍不住想要搅乱那样的平静,所以明知若无他的安排,她其实很难在这一场紊乱之中全身而退,但他仍然很坏心的转身就走,只为了看看她不那么平静且心慌的模样。
“是!”得令的暗卫再次以灵巧之姿拔地而起,纵身离去安排马车。
望着那转瞬之间就离去的身影,殷骥骁连看都没再看云浅浅一眼,便迈开步子,不疾不徐的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