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日的陆路到了北燕州的码头,他们一行人改搭官船。
陆清宛原本担心两个孩子会晕船,没想到吃了楚星的药,两个孩子在船上如在平地,甚至懂得坐在甲板上欣赏水上风光,还吵着要作画,将海天一色的景色画下。
两个孩子一路活蹦乱跳,好像他们是来游山玩水,陆清菀完全忘了回京这回事,直到楚萧陵告知,他们再一日就抵达京城最近的津州码头,她终于后知后觉想起自个儿要进入“战场”了,麻烦的是,她对“敌人”的了解很浅薄,原主的记忆深处只有恐惧,无边无际的恐惧,这对她一点助益都没有。
心情烦躁时,陆清菀喜欢找事情转移注意力,作画最适合了,可是夜深人静,又是在船上,不适宜作画,倒是能吹吹风,让自己冷静下来。
楚萧陵在甲板上摆了两张圈椅,陆清菀坐在圈椅上吹着海风,渐渐的,心静了,瞌睡虫也找上门了。
“这么晚了还待在这儿,你也不怕着凉。”
陆清菀惊醒的睁开眼睛,茫茫然的看着坐在另一张圈椅的楚萧陵,半晌,终于反应过来,“你怎么在这儿?”
“你不也在这儿吗?”
“……我睡不着啊。”
楚萧陵笑了,点了点她的额头,“你的脑袋瓜都要磕到甲板上了。”
怔愣了下,陆清菀尴尬的一笑,揉了揉额头,“这也太夸张了吧。”
“你能在这儿睡着了确实很夸张。”
“……这儿太舒服了。”
楚萧陵同意的点点头,状似随意的道:“你不要担心,凡事有我。”
心微微一颤,陆清菀没想到他看出来了,可是又不想在他面前承认自个儿胆怯,“我有什么好担心,有世子爷引荐,往后的生计没问题,再来就是想法子调查当初的事,讨回清白。”
“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陆清菀没好气的睨着他,微微抬起下巴,“人总是要长大,如今我是两个孩子的娘,我不自立,我的孩子怎么办?以后谁也别想再让我受委屈。”
顿了一下,楚萧陵轻轻的道:“对不起。”
这不是他第一次说“对不起”,但这一次她听明白了,仔细想想,他确实应该向原主说声对不起,原主在辅国公府过得那么卑微,有他的责任,若他愿意尽点丈夫的责任,原主不至于那么悲惨。
“还是不肯原谅我?”
“过去了。”她无法代替原主原谅,但原主心肠柔软,别人出于诚意的歉意,绝对会接受,而且平心而论,原主也有错,若是原主强悍一点,也不至于连丫鬟婆子都敢上前踩一脚。
“真的放下了?”
楚萧陵突然靠过来,两人的脸颊差一点撞在一起,同时一怔,陆清菀随即脸红了,楚萧陵像是傻了,因为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的看着她,发现她生得像朵粉女敕娇柔的芙蓉花。
“你……别靠太近了。”陆清菀伸手轻轻一推。
往前一步,他就可以一亲芳泽,不过最后一刻还是忍住了,不能急,她对他的心结太深了,他要慢来。陆清菀微微往后一退,清了清嗓子道:“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安置了。”
“好,明日午时左右就会抵达津州码头,从津州码头到静园约一日车程。”
陆清菀随意的点头表示知道了,仓皇的跳起来转身跑回二楼的舱房。
楚萧陵见了唇角微微一翘,虽然不能太急,但也不能太过温和,瞧,今日一急,不就有进展了吗?
走了十日,终于到京城了,楚萧陵将他们安排在城外的庄子——静园,进城约莫一两个时辰,因为陆清菀还未买房,当然只能借住楚萧陵名下的庄子。
楚萧陵是辅国公世子,他名下的庄子当然不会像桃花村那种残破的庄子一样,可是陆清菀没想到这根本不是庄子,而是一座别院,说不上多诗情画意,但无一不是景,难怪还特意取了名字,若她有银子,也会想要有一座这样的别院,偶尔带两个孩子来这儿度个假。
“你觉得这里如何?”为了他们的落脚处,楚萧陵想了又想,最后选了这一处,进城一趟不难,而且这儿景色幽美,又有宽阔的空间供两个孩子游玩,还能上山采果子,下河捉鱼。
他们在桃花村的庄子很破败,但是她很用心给两个孩子布置游戏玩乐的地方,希望他们每天快快乐乐。
“这儿是个好地方。”看着两个孩子前前后后跑来跑去,陆清宛无法昧着良心说普普通通,而她也确实喜欢这儿,有山有水,放眼看去通体舒畅。
当初在桃花村时,她不急于进城买房,原因之一是城里的房子空间较小,孩子没地方玩耍,当然孩子上了学堂之后,大部分时间都在读书,对于玩耍也没有那么大的需求,但这是男孩子,女孩子的生活还是围绕着小小的房子。
“若是你喜欢,你们索性在这儿住下来,我可以请先生来教骥哥儿和蓉姐儿。”
“骥哥儿明年一定要上学堂,他应该有自个儿的朋友,倒是蓉姐儿,我想帮她请个女先生。”其实她自个儿也教得了孩子,可是她要挣钱,难免不够周全。
陆云骥跑过来,扯着陆清菀的手,兴奋的道:“娘亲,楚日叔叔说庄子后头有一个跑马场,明日我们就可以学骑马了。”
“娘亲娘亲,我也要学骑马。”陆云蓉跑过来抓住另一只手。
“娘亲没意见,只要你们……爹爹有空教你们。”虽然相认了,但要她亲口承认实在别扭。
楚萧陵看了她一眼,唇角微微一翘,分别伸手模了模两个孩子的头,“休息个两日,爹就教你们骑马。”
两个孩子笑着点点头。
“好啦,跟你们楚日叔叔去外头瞧瞧。”
两个孩子立马跑过去,一左一右抓住楚日,吵着要出去外头探险。
“你想去看看跑马场吗?”
陆清菀点点头,随着楚萧陵沿着外围绕到庄子后面。
两人很快就来到跑马场,马厩离跑马场不远,此时正好有马夫出来遛马,楚萧陵便拉着陆清菀在观赛处落坐。
这会儿两人可以好好说话了,楚萧陵提议道:“关于买房的事,我认为慢慢来,待一切步上轨道,你觉得如何?”
这一点陆清菀毫无异议,她认为买房是一辈子的事,当然要仔细再仔细,好歹要先熟悉京城,知道哪个区域是优良住宅区,上一世好学区附近的房子特别贵不是没有道理,若非经济条件有限,没有人喜欢住在龙蛇混杂的地方。再说了,没有什么比先确保稳定的收入来得重要,她还是先掌握跟锦织坊的合作,不过有一件事倒是可以先进行。
“我想先买两间铺子,每年可以收些租金。”
“这是小事,我让楚月帮你张罗。”
“谢谢,还有,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什么事?”
“能否不要对庄子上的人透露我们的身分?”她可不想还未喘口气,辅国公府和晋安侯府的人就杀上门。
虽然他迫不及待想让他们站在众人面前,但是未洗去她身上的污点之前,隐瞒身分其实是一种保护。
“你放心,我有分寸,我说过了,我不会再让你受到委屈。”
“我也说过,没有人可以再让我受委屈,我只是讨厌麻烦,人家故意抓着事情不放,我不想理会还不行。”
“是是是,我知道,不过,你真的要以带着两个孩子的寡妇身分借住这儿吗?”
陆清菀斜睨着他,“难道你有更好的主意?”
“庄子不同于辅国公府,奴仆的规矩难免松散,我怕他们约束不好自个儿的态度,怠慢你们。”
撇了撇嘴,陆清菀冷笑道:“我记得辅国公府的规矩也不怎么样。”
楚萧陵闻言一噎,在母亲刻意的挑剔刁难下,不难想像府里的丫鬟婆子待她什么态度,只是他很少待在府里,根本不会留意这种事。
“对不起。”
“不必,你管不了别人的教养。”奴才都是看主子的态度下菜碟儿,辅国公夫人一有机会就折腾她,奴才对她的态度能好得了吗?
楚萧陵实在不知如何反应,承认他管不了母亲吗?母亲就是有诸多不好,儿不嫌母丑,他两面不是人,只能暂时闭嘴。
“你不必担心我们,又不是缺了双手,我们可以自个儿来,若能够给我们一个小厨房那是最好,我这个人挑嘴,两个孩子的胃口也养刁了,吃不下寻常人做的吃食。”
下人要刁难他们很简单,饭菜不香,她又不能说什么,人家吃什么,他们当然只能吃什么,毕竟他们只是借住,没有权利挑嘴。其实,她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弄个红泥小火炉,只是那玩意儿能做的料理有限。
“这个我早有安排,有个小厨房,你们随时想吃什么就可以弄什么。”他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厨房的供应难免有所疏漏,更别说庄子上的食材粗鄙,她肯定受不了。这段日子的深入接触,他发现她非常重视吃,不是吃得贵,而是吃得讲究、吃得美味。
陆清菀不想太感动,可是没法子,她的心还是被他的体贴打动,这一趟进京,住得好,吃得精致,不难看出他在这上头用了心思,显然,他也注意到她很重视饮食。
“今日早一点休息,明日我带你们进城。”
陆清菀欢喜的点头应了,早早跟锦织坊谈妥合作,她的心也能定下来。
皑国公府玉和院内,匡啷一声,辅国公夫人郑玉安吓了一跳,手上的茶盏瞬间坠落,碎了一地。
“你说什么?”她肯定听错了,儿子从来不是之人,甚至因为国公爷的后院乱七八糟,不喜欢女人靠近,要不,她早就塞女人进儿子的后院,儿子也就不会至今连个孩子都没有。
王嬷嬷微微一颤,神经顿时绷得更紧了,“夫人,老奴是听翠儿说的,翠儿昨日回宁河村的庄子探望爹娘,得知世子爷前几日带了一个寡妇去了静园,那个寡妇还带了两个拖油瓶。”
“翠儿亲眼见到了?”
“这倒没有,翠儿说,世子爷下了命令,不准任何人打扰贵客,甚至还为他们设了小厨房,他们不跟静园的人一起用膳,若是世子爷在静园里,也是跟他们一起用膳,所以静园里的人见到他们,还得远远的让路。”
郑玉安的脸色越来越沉重,“世子爷每日都会去庄子吗?”
“这几日都去了,还带着那个寡妇和两个拖油瓶去跑马场骑马,听说世子爷宠得很,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家人,因此便有闲言闲语闹出来,说那个寡妇是世子爷的外室,她为世子爷生了两个孩子,世子爷不便带回辅国公府,便安置在庄子上。”
这实在太荒谬了!郑玉安恼怒的转头看着大丫发冬梅,“你去看看世子爷出门了吗?若世子爷还没出门,请世子爷过来。”
冬梅应声退出房间。
郑玉安摆了摆手,示意丫鬟收拾地上的碎片,“重新沏一盏茶过来。”
丫鬟动作俐落的收拾地上的碎片,再重新彻了一盏茶过来。
郑玉安喝了一盏茶,心情稳定下来,挥手让丫鬟婆子出去,这才让已等在外头的楚萧陵进来。
郑玉安试探的道:“皇上不是还没有给你安排新的差事,你怎么还是日日不见踪影?”
“虽然皇上还未安排新的差事,但儿子每日还是要进军营。”他已经呈报明峰镇灭门血案的结果,皇上显然有自个儿的考量,并未进一步裁示,只叫他休息一些日子,偶尔抽点时间上京营帮忙练兵。
“皇上突然将你召回来,难道是要你接管京营?”儿子得皇上看重,郑玉安当然开心,可是有儿子好像没儿子,她觉得很郁闷,堂堂一个国公夫人过得比那些姨娘还憋屈。
“皇上大概是觉得儿子在西北待够久了,又受不了祖母叨念,便召儿子回来,至于如何安排儿子,皇上可能还没决定,儿子也不清楚皇上的心思,反正皇上叫我先进京营帮忙,我就每日上京营转转。”
“既然只是上京营转转,每日先过来陪娘用早膳总可以吧。”
“儿子答应祖母了,时间上若是允许,儿子会先到大长公主府陪祖母用膳。”
郑玉安完全忘了上头还压着一个尊贵的婆婆,庆幸婆婆她平日住在隔壁的大长公主府,又不喜欢人家吵她,要不,凭她对自己百般的嫌弃,日子可难过了。
“我知道,在你心目中,你祖母最重要。”郑玉安真是一肚子的委屈,儿子是她的,可是婆婆嫌弃她脑子不够聪明,担心她教不好儿子,硬是将儿子从她这儿带走,以至于儿子自幼就亲近婆婆,教她这个娘心酸啊。
“娘,祖母最近身子不适,儿子得多陪陪她老人家。”郑玉安摆了摆手,不想在此事上头跟他纠缠,还是先弄清楚庄子上的寡妇和拖油瓶比较重要,于是开门见山的道:“我听说你从西北带了一个寡妇和两个拖油瓶回来?”
怔愣了下,楚萧陵微皱着眉,“谁在娘面前胡说八道?”他知道这事迟早会传到娘耳中,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这是胡说八道吗?难道那个寡妇和两个拖油瓶不是你带回来的?”
“他们确实是我带回来的。”
“他们是谁?”
略微一顿,楚萧陵神情转为严肃,“娘,儿子做事自有道理,能说的,儿子自然会告诉娘,不能说的,也请娘不要追问,可以吗?”
郑玉安脸色微微一变,口气有些不悦,“你突然带了一个寡妇和两个拖油瓶回来,娘难道不应该关心一下吗?”
“他们只是暂时住在庄子上。”他还恨不得立马将他们带回辅国公府。
“为何要让他们暂时住在庄子?”
“儿子自有原因。”
郑玉安冷哼一声,“你敢发誓,你跟那个寡妇一点私情也没有?”
“娘还不了解儿子吗?儿子是那种不靠谱的人吗?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儿子自有分寸,要不,皇上也不会看重儿子。”楚萧陵事实上并未回答娘亲的问题。
这倒也是,可是人就在那儿,总不能没个理由吧?郑玉安张开嘴巴又闭上,儿子的嘴巴比蚌壳还紧,不说就绝不会说,不如先交代人盯着,若有什么不妥之处再处置,儿子又没成亲,就是跟个寡妇有所牵扯也不至于坏了前途。
“好吧,娘相信你,那个寡妇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不过你是不是该成亲了?你都二十五了,身边好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郑玉安是真的心疼儿子,身边侍候的全都是大老粗,吃穿用度一点都不精心,哪有贵公子的样子?娶了妻子,不但有个女人照顾,儿子也会过得更好。
“儿子的差事还没下来,皇上会不会让儿子又回西北,儿子也不确定,还是过些日子再说吧。”
“去了西北又如何?你把人带去就好了啊。”郑玉安不敢抱怨皇上的安排,但忍不住肮诽,出身武将世家的青年才俊又不是只有儿子,为何独独让她儿子去西北那种苦寒之地?
“儿子如今只想着差事,其他的事暂缓。”
顿了一下,郑玉安迟疑的道:“你不会还惦记着那个女人吧。”
“……娘不要胡思乱想。”
虽然只有短短一瞬间,但郑玉安捕捉到了,目光不由得一沉,“娘可警告你,娘最讨厌的就是那些庶子庶女,既然从姨娘的肚子爬出来,就要懂得安分,别妄想攀高枝,她可没那个本事守得住。”
楚萧陵不喜欢跟母亲起争执,因为会没完没了,他没那个闲功夫,可是事关陆清苑,他不说几句又憋屈。
“出身不是自个儿可以选择,没有人乐意当庶子庶女,非要有人出来承担,那也是当父亲的错,为何要纳妾?守着一个妻子真有如此困难吗?”
闻言,郑玉安倒是放心了不少,儿子最讨厌那些姨娘小妾的,想必不会跟那个寡妇搞在一起。
“娘可不管,辅国公府的世子夫人不能是那种见不得人的出身。”当初若非国公爷背着她定下晋安侯的庶女,对方还拿了救命之恩当由头,她说什么也不会同意那个女人进门,还好那个女人心胸狭隘,担心她逼着儿子纳燕儿为妾,竟将燕儿推落湖,要不,她如今还要日日看着那个女人生闷气。
“儿子赶着出门,过几日再来陪娘说说话。”楚萧陵起身行礼,便急匆匆转身离去。
“娘还没说完……”郑玉安最后只能化成叹息,儿子生得太出色,她很骄傲,可是她管不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