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里,苏翠堤生下一个健康的男娃,乐坏了崔姨娘跟霍碧山。
母凭子贵,因着生下这男丁,霍碧山对苏翠堤总算有了一点体贴及温情,教苏翠堤心生欢喜。
早在苏翠堤临产之前,春恩便为了未出生的孩子缝制了几件包衣跟小帽,满月那日的家宴上,男娃穿着春恩亲手缝制的衣帽,领了霍腾溪给他起的名字——知学。
接下来,霍家可谓是喜事连连,知学满月没几日,相国夫人着人派来请帖,邀请霍晓涛及春恩过府。
相国夫人是当今圣上的胞姊,与相国迁居盛京已三年,相国夫人性情朴实又乐善好施,盛京的公学堂便是由她一手筹措。
之前她巡访公学堂,发现几名清贫学生身上穿着崭新又样式特别的衣裤,心中十分好奇,一问之下得知是其中一名学生的母亲亲手缝制,再着人去打听,才知晓这位母并非天羽织工坊的女裁缝,而是当家霍晓涛的如夫人。
相国夫人十分欣赏春恩的作品,属意春恩为自己三岁的孙儿设计缝制其三岁生辰的家宴礼服。
能有这个大展长才的机会,春恩自是不会错过,一口便答应了相国夫人的请托。
这日早上,照云院里传来霍腾溪愉快爽朗的笑声——
“是真的吗?哈哈哈,这真是太好了!”霍腾溪满脸喜悦地看着春恩,“春恩,真想不到你的手艺可以得到相国夫人的青眼,这次你可要好好表现,替咱们霍家及天羽织争光。”
“老爷,翠堤刚出月子,春恩就接到这大任务,咱们家真是喜福满盈。”崔姨娘说。
“姨娘,知学真是个福泽满满的孩子,一定是因着他的福气才有的好事。”春恩这么说一是讨崔姨娘欢心,二是有意提升苏翠堤在崔姨娘母子俩跟前的地位。
“没有的事。”手中抱着孩儿的苏翠堤,红光满面地道:“这是你自己的本事。”
“福气也好,本事也好,总之……”霍腾溪对春恩寄予厚望,“你要好好做,给咱们霍家争脸。”
春恩笑看着他,谦逊地一躬身,“妾身一定尽力而为。”
霍腾溪点点头,转而看向霍晓涛,“晓涛,相国夫人看中春恩的手艺,那可是咱们家无上的荣耀,你要尽可能地提供她协助。”
“父亲放心,儿子知道。”霏晓涛说着以赞许的眼神看着春恩。
霍家受托为相国府的小鲍子缝制家宴礼服,这事若成,春恩心想,自己或许能因着相国夫人的赏识而开创自己的事业。
虽说后院女子不可抛头露面,但如果她以接单的方式成立自己的订制服工作室,或许可行,她还盘算着将苏翠堤、赵媛,或府里其他手艺不错且有趣的婢女们也拉进来参与。首先,她想拉进自己团队里的人便是苏翠堤。
趁着霍腾溪心情大好,春恩立刻询问:“老爷,妾身只有二十日的时间可为小鲍子缝制礼服,怕是孤军作战难成事,二太太有着一手刺绣的好手艺,可否让她跟我一起分工?”
闻言,崔姨娘、霍碧山跟苏翠堤都一怔。
崔姨娘跟霍碧山眼里是疑惑,而苏翠堤眼中却有着热切的光芒。
苏翠堤虽然性情贞静温顺,不争不求,可但凡是人,多少都有精进之心,春恩同她都是后院女子,如今却有出锋头的机会,她看着哪里会不心动羡慕?
如今听春恩说要她一起分工,她自是欢喜,可欢喜归欢喜,这事还得崔姨娘跟丈夫首肯。
春恩看岀她的期待及忧虑,转而看着崔姨娘跟霍碧山,“不知二爷跟姨娘意下如何?”
崔姨娘微顿,犹豫了一下,“可翠堤刚出月子,知学也还需要人照顾,恐怕……”
“我只是要二太太帮把手,不会占用她太长时间。”春恩兴致勃勃又真心诚意地道:“再说遇月小筑里的物件一应俱全,二太太可将珠落跟知学一同带来,有小茉、舒眉跟嬷嬷们看照着,不会有所疏漏的”
“这……”崔姨娘偷便地瞥了霍腾溪一眼,见他一脸欢喜,看来是有答应春恩的打算,如此一来,她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苏翠堤性子柔弱温顺,又有舒眉当眼线,就算让她跟春恩和在一起,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岔子。
“翠堤,你愿意吗?”崔姨娘问
苏翠堤迫不及待地道:“愿意。”
崔姨娘温柔一笑,“既然如此,那你就去吧。”
春恩跟苏翠堤一听,相视而笑。
二十日,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因为没有电动裁缝车,针线都得靠手缝,因此春恩必须抓紧时间赶工。
她花了一天画样式打衣版,接着到天羽织挑选适合的布疋,便着手裁布缝制。
为了让她专心制作小子的新衣,霍晓涛让贞平每日负责接送子琮上下学,尽可能地增加她作业的时间。
春恩为小鲍子设计了一件连身的长衫、一顶温暖的羊呢小帽、一件双层小斗篷、一条腰封、一条脖围、一对内里衬着软呢的手套、一双滚着饰边的袜套,再加上一双同花色的及踝小靴子,小靴子上打孔穿着牛皮带子,可以调整松紧。
绣样,她画,刺绣的工作,就由苏翠堤忙完成。
她的小筑里每天都闹哄哄的,苏翠堤来的时候,会带着珠落,还有帮她照顾知学的丫鬟跟王嬷嬷,她这边有小茉跟舒眉帮着跑腿或张罗吃喝。
“你的绣功真是不错。”看着苏翠堤绣的云朵,春恩诚心赞美。
“其实真正有一手刺绣好手艺的是大太太,”苏翠堤说:“你应该没去过她的春华院吧?在她花厅里摆着一道绣屏,那绣屏上的花鸟山水便是她亲手所绣,我听说她十三岁时就已经是丽水城第一的绣娘了。”
“真的?”春恩一脸惊讶,兴奋地说:“那咱们可以把她拉来一块儿做事呀。”
闻言,苏提蹙眉道:“大太太一向跟你不对盘的……”
“冤家宜解不宜结嘛。”她咧嘴一笑,“我可以去问问她。”
“之前你对她释出善意,她并不领情呀。”苏翠堤说。
“是呀,春姨娘,”一旁的小茉插嘴道:“您何苦拿热脸去贴人家的冷?”
春恩想不以为意,“再冷,贴着贴着也就热了呀!”
听到这话,大家都笑了。
“春姨娘,您真是好修养、好肚量。”王嬷嬷忍不住夸她。
“谁教我以前那么爱闹事,惹得大家都讨厌我。”她笑叹道:“现在我所遭遇的对待,都是自找的”
听她这么一说,大伙儿你看我,我看你,一下子也不知道是否该搭腔,她从前确实是个讨人厌的女人,可现在的她待人真诚,人见人爱。
就在此时,有人走进了遇月小筑,不是别人,正是她们前一刻才谈论着的赵媛。
“大太太?”先看见她的是面对着门口的苏翠堤。
闻声,春恩转过头去,只见赵媛跟她的丫鬟明月就站在那儿。
赵媛眼底有着好奇,又故意装出一脸冷傲不在意的表情,春恩应相国夫人所托为小鲍子缝制礼服之事她知道,苏翠堤受春恩盛邀,担下刺绣之重任她也知道。
她不是第一次经过小筑了,每回听见里面欢声笑语,再对比春华院的死寂,她总莫名地焦虑烦躁。
春恩一直是她的死对头,虽然她并不稀罕霍晓涛的顾惜,但老实说,当春恩母子被赶出承明院时,她是打心里高兴。
风水轮流转,你也有这一天!当时,她总是这样幸灾乐祸着……
那一年里,春恩既失了宠,在府里又人见人嫌,赵媛看在眼里笑在心里。
可如今,她春风得意不已,重新得到霍晓涛的宠爱,带着子琮回到承明院,一家三口和乐融融,更受到相国夫人青睐,出尽锋头,获得许多人的爱戴簇拥……
看着春恩如今的风光,再想起自己在府里是如此的卑微寂寞,她忍不住心生妒恨,她与自己心爱的男人只能偷偷模模地在暗巷里的小茶馆幽会;她有着一手好绣功,却没有机会像春恩这般锋芒毕露……
“大太太?”说曹操曹操到,春恩立刻释出善意,热情友好地道:“你来得正好,我跟二太太刚好在说你呢。”
她那太阳般的笑容,总教赵媛觉得刺眼,看着她温暖真诚的笑意,赵媛感到懊恼,她怎么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好像之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一个人可以月兑胎换骨,说变就变,那自己从前在她身上受的羞辱及糟蹋又算什么?
“大太太,我刚跟春姨娘说你的绣功了得,花鸟山水在你的巧手下都栩栩如生。”苏翠堤向来与人为善,从不树敌,即使她明显地感觉到赵媛的不友善。
“大太太,我们这儿的进度有点赶,如果你能帮把手就太好了。”春恩试着邀请她加入。
赵媛冷嗤一声,“我说翠堤,为人作嫁,你真是傻。”
“大太太……”苏翠堤尴尬地道。
“相国夫人委任的是她,你来帮忙,到时功劳都她一人尽占,你能得到什么?”赵媛冷笑道。
“大太太,你真的误会我了。”春恩露出一脸苦笑:“相国夫人委任的虽是我,但我是霍家的人,所有荣耀都将属于霍家及天羽织,不是我。”
赵媛微顿,狐疑地看着她。
她神情淡然,平心静气地道:“你、我及二太太都是后院女子,深居简出,这辈子最大的成就大概就只是相夫教子,孝顺公婆了,可这样的成就是因着男人而成立,不是咱们女人自身的价值。”
听着她这番话,所有人都安静了。
春恩脸上带着一抹温煦且友善的笑,继续道:“咱们都有技艺在手,如今有机会凭借着自己的手艺出锋头,因为他人的肯定而成就自身的价值,当然要好好把握,而这也就是我将二太太,甚至是你拉扯进来的主因。”
赵媛惊疑地看着她,一时间哑然无言。
“在这后院里虚度青春,你不觉得不甘心不觉得可惜吗?”春恩目光澄净地看着众人道:“过去的贺春恩以为被男人宠爱着便是她的价值,可现在的贺春恩明白,女人最大的价值是不管有没有人爱你,都能直挺挺地走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不因为谁爱或不爱而怀疑自己,大太太,我真心地希望咱们都可以找到自己的位置跟价值。”
春恩这番话激励了在场的每个女子,就连赵媛的心都掀起了波澜,赵媛深深地体悟到,眼前的贺春恩不是以前的贺春恩了,她已经迈出大步往前走,远远地超越了她。
发现这个事实后,赵媛因自知不足而感到羞愧,可心高气傲的她,不不愿承认自己彻底的输给春恩。
她本来还想冲着春恩说些什么,却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她恨恨地看着春恩,哼一声便旋身而去。
春恩如期交付成品,收到成品后,相国夫人对于春恩的手艺及设计十分满意,小鲍子在生辰家宴上穿着那为他量身打造的礼服,得到了所有人的赞美。
虽说是家宴,但也邀请了几位跟相国素有交情的文武官员,那些夫人们见着小鲍子那身吸睛且不曾见过的打扮,纷纷向相国夫人打听起来。
织造是霍家本业,但在霍晓涛接掌天羽织后开始扩展事业版图,几家男女订制服工坊的订单都应接不暇,如今他正筹划着童服工坊,春恩就因为替相国府的小鲍子缝制家宴服而声名大噪,无疑是替霍家即将置办的童服工坊打了个成功又响亮的广告。
春恩未独揽功劳,在霍腾溪奖赏赞扬她之时,她与苏翠堤分享这份荣耀及光环,并让所有在小筑里帮上一点忙的人们也都沾了光。
因着相国夫人的青睐及肯定,春恩在盛京那些官夫人及贵妇圈里有了知名度,不多久,就有人到天羽织的总店打听她是否有意接单。
在与霍晓涛商量过后,春恩决定在府里自办小型工作坊,而这个想法也得到霍腾溪的首肯及认同。
春恩将苏翠堤及几名对针线活儿极有兴趣的婢女拉进自己的团队,并透过天羽织总店接单,开始了她自己的事业。
“翠堤,时间不早了,你先着,我来收尾。”晚膳时间已至,苏翠堤还一黏在椅凳上,春恩看着,忍不住提醒着她。
“再半个时辰就好了,我做完再走。”苏翠堤如今在遇月小筑里找到了成就感,越帮越起劲。
春恩道:“别,你先回向阳院吧,免得二爷不开心。”
“是呀,二太太。”一旁,抱着正在睡觉的知学的王嬷嬷小声地说道:“昨天二爷才发脾气呢。”
“咦?”闻言,春恩露出担心的神情,“翠堤,你被二爷训了吗?”
“没事,他发牢骚是常有的事。”苏翠堤习以为常,不以为意。
霍碧山是什么性情脾气,春恩也是知道的,“不,可别因为这样伤了夫妻的和气,你快回去吧。”
苏翠堤看着手上未竟的刺绣活儿,一脸的怅然若失,她喜欢在遇月小筑里的时光,自在愉悦且教她充满自信,正如春恩所说,她找到了自己的价值,可只要一回到向阳院,她就只是霍碧山的妻子。
霍碧山从不赞美她、欣赏她,在他眼里,她不过是向阳院里的一样摆饰品,是延续香火的工具。
但,再怎么不愿意不快乐,她终究还是得回去的。
“嗯,好吧。”苏翠堤搁下手中的针线,怅然一笑:“那我先回去了。”
“嗯,辛苦你了。”春恩不忘叮嘱她,“记得睡前按摩一下眼周的几个穴位,保养眼睛喔。”
苏翠堤颔首微笑,眼底带着感谢,“知道了,眼睛是灵魂之窗嘛。”
“一点都没错,针线活儿可是很耗损眼力的。”春恩轻轻地推了她一把,“行了,快回去吧。”
“嗯。”苏翠堤提醒着她,“那你也别忘了把那补气茶给喝了。”
“我知道。”补气茶是苏翠堤特地带来的,姊妹淘的爱心,她绝对不会辜负。
在春恩催促下,苏翠堤跟王嬷嬷离开了小筑。
春恩坐了来,接手苏翠堤未竟的工作。
舒眉迎上前,“春姨娘,您今儿午膳只吃了一点东西,也饿了吧?”
春恩微顿,下意识地模模月复部,浅浅笑道:“是有点。”
“我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点心可以先给您填填肚子。”舒眉说着,便去帮她张罗点心。
看着她的背影,春恩的唇角微微上扬,舒眉是个勤快温顺的姑娘,也侍候她一年多了,可是霍晓涛将她跟子琮接回承明院后,却将舒眉留在遇月小筑,只准小茉跟进承明院。
原因无他,只因舒眉是崔氏所拨来的,霍晓涛无法信任她,便以遇月小筑需要人打理看守为由,将她留下。
霍晓涛是个谨慎的人,他有他的考虑,春恩是明白的,只是每日离去时,看舒眉孤单单地站在门口目送着她、子琮跟小茉,她又觉得于心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