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小埃看见那漂亮崭新的衣帽时,两只眼睛登时瞪得像龙眼一般。
看着孩子这般兴奋又幸福的样子,春恩觉得一切都值得了,她不由得想,如果她有能力开一家服装店,一定要经营一家平价的童装店,她要让每个孩子都能穿上她设计缝制的衣服,让每个孩子都能感到幸福快乐。
可惜如今的她只是个后院女子,什么事都做不了,梦想也离她相当遥远。
年前,子琮的疹子退了,人又活蹦乱跳起来,她却因为先前的操劳,反倒染上风寒,病倒了。
大过年的,府里上上下下喧腾热闹,但春恩却咳得肺都快咳出来了,只能安分地待在小筑里养病。
除夕夜,霍府一如往昔在前院放烟花。
“春姨娘,前院要放烟花了,我带小少爷去瞧瞧。”小茉说。
“好。”春恩哑着嗓子,看着一旁正在侍候她汤药的舒眉,“舒眉,你也去吧。”
舒眉一听,有点讶异,“可是春姨娘您……”
“没事,我只是染上风寒,不是什么不治之症。”她从舒眉手中接过药盅,挥了挥手,“去吧,去吧。”
舒眉虽然有点犹豫,但又真的想到前院去看热闹,心里头挣扎了一下,她终究谢过春恩,跟小茉一起带着子琮往前院去了。
他们一走,春恩按着胸口,咳得脸儿涨红,其实她刚才就一直憋着,因为她知道,要是自己咳得厉害,舒眉就不敢走也不会走了。
她们这些当丫鬟的一进了府,除非是主子疼爱,否则很难有机会出门,难得过年府里头热闹,她不希望她们待在小筑里陪她这个病人。
春恩将药盅搁在一旁,咳到整个人身子都直不起来,她不断地咳着,神情痛苦极了。
人家都说咳嗽难治,还真不假,她都喝了几天药,还是没见好转,才想着,又咳了起来,咳到整个人几乎快趴在榻上了。
天啊,真的咳到快往生了啦!她在心里哀嚎着。
突然,有只大手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背,将春恩吓了一跳,她一脸痛苦地抬起头,想看是谁进来了,却在看见来人时愣住了。
霍晓涛就站在锦榻边,他正弯子,轻轻拍抚着她的背。
“看来你真病得不轻。”霍晓涛淡淡地说。
看她到整张脸跟颈子都涨红了,他的心里有着强烈的不舍。自那天后,他刻意地避开她,不再与她接触,原因无他,他怕自己失去应有的理智。
他不喜欢不确定、无法掌握的感觉,不管是生意还是女人。
她是他不确定该不该动心的女人,尽避呈现在眼前的事实不断地告诉他,“她已经不一样了,不是从前的贺春恩了”,但他还是被霍晓涛的恶梦所绑架。
她是失去记忆后才变成现在的她,若是有一天她恢复记忆了呢?她会不会再变回那个别恋上霍碧山,狠心想毒杀他的贺春恩?
这些刻意避开她的日子里,他魂不守舍,经常忘东忘西,明明想与她保持距离。可知道她生了重病,他却牵肠挂肚,不能自已。
“舒眉跟小茉呢?”他轻拍着她的背,一边问道。
“前院放烟花,我……我让她们带着子琮去看了。难得过年热闹,怎好把她们绑在小筑。”说着,她又咳了起来。
看她咳得撕心裂肺,他蹙眉一叹,“都病成这样了,还顾着体贴别人。”
“我是染了风寒,不是快死了。”春恩边咳边自己拍打着胸。
“咳得胸疼了吧?”说着他瞥见一旁的药盅,问:“药还没喝?”
“喝不下。”她气喘吁吁地说。
“不喝怎么能好?”他眉头一皱,伸出双手将她抱起,然后将她重新放回榻上。
此举教春恩心跳漏跳了半拍,她瞪大双眼看着他,前不久还那么冷淡地对待她,甚至避着她,现在又突然跑来关心她,这就是传说中的鞭子与蜜糖吧?
抽她两鞭疼死她,然后再喂她喝下糖蜜。
要命的男人,简直跟姓叶的那家伙没两样!
思及此,春恩觉得他跟叶杰修还真的有许多相似之处,她对他动情,该不会就是因为这样吧,她把对叶杰修的思慕移情到霍晓涛身上了?
若是,那她就真的太蠢了,他们是不同的人,相差十万八千里。
霍晓涛转身端起药盅,用调羹一口一口的喂她喝药。
春恩虽然不喜欢那药的苦味,但还是皱着眉头喝下。
喂她喝完了药,霍晓涛也没离开的打算,拉了把圆凳便在床边坐下。
“你不去前院热闹吗?”她问。
“我喜欢安静。”他说。
“大过年的,大家一起热闹不好吗?”
他斜睨着她,“我不喜欢过年。”
他也不喜欢过年?这一点,又见鬼的跟叶杰修一样。
从前过年,她因为没有家人了,所以很希望到他家过年,因为他家人口众多,过年聚在一起就是席开三桌,可他不要,总拉着她在家里吃双人火锅。
“你……总让我想起一个人。”她说。
霍晓涛冷睨着她,“谁?”
“我、我娘家一位……表哥。”她胡诌一通,“他跟你一样都不爱过年,有点孤僻。”
“是吗?”他挑挑眉,不以为意地道:“但我不是有点孤僻,是非常孤僻。”
见他正经八百地说出这句话,她忍不住地笑了出来。
见她笑,他觉得自己的心彷佛也暖了,她为什么有种本事?失忆后的她就跟前妻一样,总让他冷冰冰的心有片刻的暖意。
他得承认,他喜欢待在这样的她身边,只是一想到先前的事,他又……
“你这人看上去是冷的,可其实心是热的。”她澄澈的眸子直视着他,“你曾经说过,当初将我跟子琮驱出承明院是因为对我厌烦了,那现在呢?”
没料到她的问题会如此直接,霍晓涛不禁怔住。
“先前你一直帮我,还让我知道了你的秘密小宅子,可那天中午,你……”说着,春恩不自觉地露出无措的神态,两只眼睛闪着无助的泪光,“你的眼神跟表情都很可怕。”
提及那天的事,霍晓涛浅浅的倒抽一口气。
“我猜想,你是不是作了什么关于我的恶梦。”她直视着他,真心又恳切地问:“我到底做了什么事让你如此厌烦甚至是憎恶?我偶尔会想起一些事,意识到自己从前是多么的可恶……”说着,她难过得流下眼泪,却不知道这是她的眼泪,还是贺春恩的。
她揩去泪水,继续道:“好几次,大太太都说了奇怪的话,让我感到困惑,从前的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做了么样的事?我很想知道,却又害怕知道真相,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
看着在他面前流下无助眼泪的她,霍晓涛的心一阵阵的抽痛着,现在的她,不是在作戏,他再如何失去防备,也有辨识真伪的能力,眼前的她,早已不是从前的她了。
曾经的那个贺春恩,死了,如今的贺春恩是个善良开朗的女人,还是一个为了救他不惜挨棍的女人。
她曾说过,每个人都该有改过自新的机会,她也需要,不是吗?
“如果我从前对你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或是伤了你,我真的很抱歉,可是我……”
她话未说完,霍晓涛已伸出双臂,一把将她拥入怀中,紧紧扣着。
她吓了一跳,整个人在他怀里僵住。
“我原谅你。”他低声道。
听到他这么说,春恩悬着的一颗心放下了,她流下释然的眼泪,软软地问了一句,“我撞破头后忘了很多事,从前的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样的女人呢?”
他捧起她的脸,两只如炽的黑眸紧锁住她,声音低哑地道:“坏女人。”
她瞪大了眼睛,眼底有着不安,“坏女人?”
“是。”他说话的同时,也情难自禁地欺近她。
意识到他想亲吻自己,春恩心头一悸,本能地别开脸。
此举令霍晓涛有点微愠,“这是干么?”他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了回来,两只眼睛犹如发现白兔的猎鹰般。
迎上他带着侵略感的黑眸,她的心跳又漏跳了半拍,娇怯地道:“我、我怕把风寒传染给你。”
“你不是从前的你,我也不是从前的药罐子了。”说完,他霸气地在她唇上烙下一记热辣辣的吻。
是的,她已忘记过去,成了一个全新的人,而他也应该向前看了。
“嗯……”
当霍晓涛亲吻她时,春恩的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贺春恩在他药盅里倒进白色粉末。
她一直照料着他,那是药吗?是对他有好处的药吧?
一定是的,不然他怎会痊愈康复呢?明明是这样想着的,为什么她有种心惊的感觉?
不安的种籽在春恩心里抽芽,这惶惑不安的感觉让她忍不住缩起身子。
而感觉到她在退缩,霍晓涛本能地将她抱得更紧,他的吻热情霸气,还带着某种程度的侵略性,可即使是如此强势的吻,却又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温柔及深情。
他的吻……好熟悉。
春恩被他吻得脑子麻麻地,很舒服,可是不行呀,她染了风寒,要是因此真传染给他该怎么办?
“不……”她轻推他的胸膛。
他眉丘隆起,一脸“老子就是要亲”的表情。
她羞怯地道:“等我痊愈了再……”
“你是怕我也病了?”他问,“不是不愿意?”
见他彷佛生气了,春恩急忙解释,“我愿意的,只是……”意识到自己回答得那么迫不及待,她羞得用双手掩着脸。
她这讨喜的作态让霍晓涛敛起愠色,转而以宠溺的眼神看着她,他轻拉下她掩脸的双手,脸上那抹微笑犹如春风。
这时,春恩又看见他左手无名指上的那圈纹饰,好奇地拉着他的手问:“这是什么?”
霍晓涛眼底闪过一抹遥远却又深浓的愁绪,幽幽地道:“该放下的过去。”
“该放下的……过去?”她疑惑地重复。
“对。”他温柔笑视着她,“你的过去,我的过去,都一起放下吧。”
她先是微微一愣,旋即一脸理解及释怀地点了点头,“嗯。”
翌日,霍晓涛命贞平给春恩送来几服药,一日服用三回,三日便可见效。
收到霍晓涛送来的药,春恩满心欢悦,这种被关爱、被在乎着的感觉实在太好了。
不知道是因为情感的滋润,或真的是药方见效,教春恩困扰至极的咳症真的痊愈了。
霍晓涛虽然为了童服工坊的事忙得脚不沾地,但每天都会到遇月小筑来探望她。
从前朝思暮想着却昐不到他来的爹,现在天天出现在子琮眼前,让子琮开心得很,虽然因为长久以来的疏离让两人相处时有几分尴尬,但爷儿俩还是能说上一会儿话。
在春恩的引导下,子琮也试着跟霍晓涛分享学堂及朋友的事,看着他们爷儿俩渐渐打开彼此的心房,她深感欣喜及安慰。
见他们一家三囗如此和乐,从就伴在春恩身边的小茉也为她开心。
这日,舒眉跟贞平春恩送子琮上学,她便待在暖房里缝制答应给珠落做的坎肩。
咳症初愈,霍晓涛不让她出门吹风受寒,送子琮上学的工作便暂时落在舒眉跟贞平肩上了。
坐在工作台前,一旁的炭盆里烧着霍晓涛送来的上好精炭,外头正月里的寒风吹得呼呼响,房里却是暖呼呼的。
小茉在一旁沏着热茶,看春恩娴静的脸庞上有着一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恬静微笑,忍不住一笑。
“你笑什么?”春恩抬起眼睑瞥了她一记。
“那春姨娘又在笑什么?”小苿问。
“我?”春恩眨眨眼,一脸迷茫,“我几时笑了?”
“春姨娘的眉毛、眼睛都笑着呢。”小茉笑看着她的脸,“我跟在您身边多年,从没见过这样的笑容,真是好看。”
“瞧你说的,我以前笑得难看?”她打趣了小茉一句。
“春姨娘才不难看,只是您从前的笑容里没有现在的恬静跟幸福,即使是被大爷宠着时,也总是掩不住眼底的一缕轻愁。”
闻言,春恩心头微微一抽,即使受宠时也掩不住眼底的轻愁?愁什么?
“小茉,大爷说从前的我是个坏女人,你知道他为什么那么说吗?”她问。
小茉一脸讶异,“坏女人?大爷为什么这么说?”
春恩摇头,一脸毫无头绪。
“从前的春姨娘确实是个不讨喜的人。”许是主子现在待她好,小茉不小心便失了分寸,下意识就月兑口而出,可旋即意识到自己只是个丫鬟,不能这般评断主子的。
知道小茉有所顾忌,她不在意地一笑,“你说,我想知道。”
小茉犹豫了一下,怯怯地回答,“您一出生便是金枝玉叶,从小也是娇宠着长大的,嫁进霍府获得大爷的专宠,又一举生下小少爷,地位自然不同,因此言行举止难免有点……”
“嚣张?”春恩接腔。
小茉干笑两声,也没否认,继续道:“大爷病愈后像是变了个人,还把姨娘您母子俩驱至最偏僻的遇月小筑来,看着您性情越发古怪,还经常针对二爷的妻女,我心里不知有多急多忧心……
“当您从秦月园上摔下,性命垂危时,我真以为您就要这么没了,没想到这一摔,您的人生又有了新的转折。”小茉笑着,倒了杯热茶递到春恩面前,“有道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话在你身上真是再适合不过,您虽然丢失了人前的记忆,却活出全新的样貌。”
春恩接过茶盏,看见小茉眼底欣喜的泪光,知道小茉是真心为她高兴呢!
“没打扰你吧?”忽地,崔姨娘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春恩往门口看去,立刻起身,“姨娘,没发现您来了……”
崔姨娘让随行的丫鬟留在外面,自己走进侧屋里,“来看看你咳症是否好了些。”
“多谢姨娘关心,已经好多了。”春恩道。
“崔姨娘,我们姨娘服了大爷送来的药,几日就见效了呢。”小茉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她主子如今又复宠了。
闻言,崔姨娘也笑了,“那真是太好了。”
其实霍晓涛亲自寻药给春恩之事,舒眉已经都跟她说了,从舒眉口中,她知道霍晓涛跟春恩的感情又开始升温。
一年多前的霍晓涛为什么突然将春恩赶出承明院?一年后的他又为什么重新注意到她?
虽然碧山说,这是因为像完全变了个人的春恩对霍晓涛来说很新鲜,可她心里总是不踏实,霍晓涛不是知道了什么吧?春恩她真的没想起过什么?她失去的记忆真永远无法恢复?
“姨娘瞧,再用不了多久,你跟子琮就能回承明院去了吧?”崔姨娘走了过去,细细端详着她正在缝制的坎肩。
“其实我在遇月小筑住得也挺习惯的。”春恩脸上浮现两团羞怯的淡红。
严格说起来,先前受宠、住在承明院里还跟霍晓涛生下孩子的是贺春恩,不是她,虽说她现在跟霍晓涛也是郎情妾意,但想到要跟他同床共枕,恩爱缠绵,她还是有点害羞。
崔姨娘趋前执起她的手,轻轻地拍着她的手背,脸上堆满笑意,“守得云开见月明,姨娘真为你高兴。”
看着崔姨娘温柔的笑脸,春恩也报以微笑,可就在此时,她的脑海里又跑岀陌生的记忆——贺春恩跟霍碧山在拉扯,似有争执,霍碧山拂袖而去后,贺春恩留在原地哭泣,这时崔姨娘出现并安慰着她,附在她耳边说了一些话……
贺春恩先是露出惊愕的表情,可不一会儿,眼底闪过一抹杀意。
她悚然一惊,猛地截断那记忆,贺春恩跟霍碧山在吵什么?她又为什么哭?她眼底的杀意又是针对谁?
春恩这时才突然意识到,那些丢失的记忆里,恐怕有着不能见光的秘密。
“春恩?”见她突然面露惊惧惶惑的神情,崔姨娘唤了她一声。
春恩回过神,勉强挤出笑容。
“怎么了?突然失神了?”崔姨娘问。
她摇摇头,“没什么,可能寒症还未完全痊愈,有点精神不济……”
“你呀,先前伤得那么重,许是弄坏了身子,就该多吃一些药膳补补身子。”崔姨娘慈爱地看着她,“话说回来,你受伤至今也有几个月时间了,可曾想起过什么?”
她想起刚才出现的记忆,下意识地摇了头,“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崔姨娘沉吟须臾,笑叹一声,“其实也无妨,以前的事不重要,未来才是要紧。”
“姨娘所言甚是。”她说:“人终究得往前看、往前走的。”
是的,人终究要往前看、往前走,如今她已穿越成了贺春恩,就要好好以贺春恩的身分活着。
只不过……贺春恩的过去,会不会影响着她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