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踏雪一怔。
这孩子内心会不会暴力过度了?
她脑袋里倏地浮现一个上辈子知悉的人,他能在上个瞬间还跟人笑语晏晏,下个瞬间冷酷无情的下令灭掉人全家,那同样阴晴不定、冷血无情的感觉,怎么也会在闻人复身上出现?
她很快甩月兑莫名生出的思绪,不,应该只是瞬间的错觉罢了。
就那一瞬间,闻人复感受到她情绪的变化,是不至于到害怕畏惧的感觉,但,她这是看出自己隐藏的黑暗血腥的个性吗?
他目光紧紧锁住盛踏雪,确定她没有厌弃或避离的想法,像是想到什么,带着些悠然神往,很快又恢复原来平静温润的气息。
因为盛踏雪,闻人复释出仅剩不多的耐心,手指有节奏的敲着扶手。“那位姑娘的赎身银是多少?”
流哥是混大的,三教九流的人看多了,方才他是挨了温故的拳头,可真正让他打心底发怵的是这少年。
这少年什么都没做,偏偏周身散发的气质和犀利如刀刃的眼神就能震慑住所有的人,他直觉自己只要应错一个字,颈项的人头就会离他而去。
而他的直觉很少出错。
只是这窑子里的姑娘赎身银真的完全不归他管啊!
他也就那么迟疑的一顿,已然磨去闻人复那比黄金还要珍贵的耐性。
“温故,这件事你看着办。”
温故表情一喜,多久没接到公子吩咐的任务了?每天就只能在这小村子游荡,骨头都僵化了,亟需要拿人练一练,把手感找回来。
他的神情愉快至极,不待流哥反应,又把人拎走了。
屋子里安静了半晌,盛光耀夫妻被闻人复强势逼压的手段给骇得呐呐无语,几句感谢支吾了半天才说完,就把堂屋让了出来。
这少年的气势太强悍,他们真的扛不住,所幸女儿似乎无所感,就让她帮着招呼贵客。
阿瓦是第一次见到闻人复,但是她知道自己因为这人和姑娘赎身有望,以后不用再像过街老鼠那样躲躲藏藏,便脸上带笑的去沏茶了。
如今的盛家,大富虽然还谈不上,小康是构得上边了,盛踏雪日前为着饮食极为挑剔的闻人复可能来访,买了好几两贵森森的六安瓜片放在家里,如今倒真是派上用场了。
“如何,这该合你的口味吧?”看着茶香袅袅,盛踏雪笑容谄媚,殷勤的将茶杯推了推。
“不过尔尔。”闻人复瞧着那香气清高,色泽翠绿,形如莲花的六安瓜片,并没有顺着她的意思把茶端起来喝。
这还尔尔?
盛踏雪讨好的笑容微滞,她买的可是上好的六安瓜片,一两茶叶要价六两……好吧,还有那种十几两的,但她买不下手。
尔尔你的头啦!品味太高的小孩一点都不可爱!不过,依照他那身家,想喝什么没有,的确看不上她买的茶叶……
“如果是你亲自沏的茶,会比较合我胃口。”
“我沏茶的手艺也就一般般,绝对没有阿瓦好。”
“六安瓜片最好喝的时候是第二泡。”
好吧,第二泡,他无非要她侍候他,泡就泡吧!
第一泡茶最终全进了盛踏雪的肚子,然后她亲自提来装热水的小茶壶,给闻人复泡了茶。
“为一个丫头卯上窑子那些无恶不作的打手,值得吗?”
到底是谁给她勇气,居然独自对抗恶势力?她上辈子也是这样的人吗?
他记忆中的她,许多事都是探听而来的,没有真正的相处过,现在能一点一滴去感受她的喜、她的愁和她的嗔怒,在在都让他觉得有意思。
而经过端午那天,他更确定自己的选择没错,等待是值得的。
闻人复隐去眼中的兴味。
“不知道公子驾临寒舍是?”
他真是闲来无事到她家泡茶聊天?自从端午过后,他们也有大半个月不见了,夜深人静时,盛踏雪脑海偶尔还会浮现他那让人心疼、强自压抑旁徨的模样。
扪心自问,她和他的相处,从一开始的排斥局促,到现在的自在,对着他,她心里好像越来越轻松,毕竟他对她的好,是让决定这辈子不再谈情、终身不嫁的她都无法忽视。
发现盛踏雪看自己看到出神,闻人复整个人变得柔软亲和不少,深邃得宛如藏有宝石的眼眸闪着光,让盛踏雪整个沉溺了。
她的眼里有着明显的欣赏,如果说用皮相能吸引住她,进而对他产生感情,他也不反对。
只是,看见好看的人就走不动路,那往后要是有比他更加俊美的男人出现,他不就要被抛过墙了?
他被自己荒谬的想法逗笑了,甚至带着自嘲。他闻人复是什么人,需要担心这不可能发生的事?她今生只能是他的。
“一定要有事才能来?”
“当然不是。对了,我正想着要把晴姨的安息香饼送过去。”
“原来你还记得晴姨?她这些日子直叨念着你,说你是不是不喜欢她,为什么都不过去和她坐坐聊聊?”
自从宴席后,她一趟都没来过府里,晴姨的眼睛都要望穿了,这小女人真是忙着钻进钱眼就出不来了。
“我只是忙了些。”盛踏雪不讳言现在赚钱是第一要务,但也觉得他讲的不无道理。
“是都没再去看看晴姨,明儿个我就把香饼送过去。”
闻人复回了她一个这还差不多的眼神。
温故回来的很快,手里拿着阿瓦的卖身契,恭敬的递给了闻人复。
闻人复什么话也没问,应该说他相信温故的能力,再加上温故明显因为得到发泄,整个人都愉悦起来了。
闻人复直接把那张契纸递到盛踏雪面前。
盛踏雪一脸和看到银票一样的高兴表情,她对折又对折,仔细的收进袖子里。
闻人复真的替她把阿瓦的卖身契拿回来了,就冲着这点,往后无论闻人复要她做多少香囊给他,她都乐意!
闻人复需要的也不是她的感激,他以为,只要是盛踏雪喜欢的人,他也会去学着喜欢,只要是她厌恶的人,他必诛之。
但看着她开怀的笑容,想着这辈子初见时她对他的眼神满是疏离和防备,现在却目露依赖、笑颜甜美,令他甘心再为她做任何能讨她欢心的事。
无怨无悔。
嘴上说不是专程来一趟的闻人复没有逗留多久,拿了香囊就走了。
盛踏雪眼珠一转,人进厨房后又追了出去。
她追的是温故。
“温大哥,这是刚起锅的熏鸡,你带两只回去下酒。”礼轻情意重,虽然不成敬意,就当是他帮着拿回阿瓦的卖身契的答谢。
“只是举手之劳。”温故闻到油纸包里散发出来的香气,想起他吃过一回的鸡肉,脑中彷佛又想起那难忘的香女敕,既然是踏雪姑娘做的,不管是白斩鸡还是熏鸡都让人期待。
他腼腆的收下来了。
只是走在他前头的闻人复回头时黑了脸,三岁小孩都看得出来他的恼怒。
这是又怎么了?盛踏雪有些莫名其妙,这位大爷变脸跟翻书一样啊,说变就变,他要不要考虑一下别人的耐受程度?
闻人复语带质问的道:“为什么他有,本公子没有?”
这是小孩子吵着要糖吃的节奏?盛踏雪一下就反应过来,她睁眼说瞎话,“少了谁都怎么可能少了公子和晴姨的?我这不正要回厨房去拿?”
不管闻人复相信与否,她转身又进了厨房。
站在一旁的温故努力让自己变成隐形人,他想哭了,迟疑着要不要把手上的鸡献给公子,不过,东西是他给的,公子会更不高兴吧?
想哭的人不只有温故一个,在厨房的盛踏雪含泪把刚做成功、想用来当午饭的炸鸡用盆子装了,上面覆上干净的棉布,端了出来递到温故的手中。
不过她的话是向着闻人复说的,“这是我用油炸方式烹调出来的炸鸡,上头洒了孜然粉,你尝尝,看哪里需要改进,记得给点意见。”
说着她哭笑不得,在商言商,他干么又瞪她,她没说错话啊?
这人真难讨好。
好不容易把大瘟神……闻人公子给送走,盛踏雪进门看见阿瓦正在收拾桌上闻人复喝得涓滴不剩的茶碗。
“先别忙这个,闻人公子帮你把卖身契拿回来了,喏,给你,看你要把它烧了还是什么的都随你,你自由了。”
阿瓦咚地跪了下来。“姑娘,这契纸阿瓦不能要。”
“怎么了?”费了这么大的周折才拿回来的东西,她却不要?
“姑娘替阿瓦从窑子拿回了契纸,阿瓦就是姑娘的人,往后阿瓦就跟着姑娘,姑娘在哪,阿瓦就在哪。”
世上谁会为她这么尽心尽力?只有姑娘,她已经没有家人,也无处可去,她愿意留在姑娘身边一辈子侍候她!
盛踏雪把阿瓦拉起来,让她在椅子上坐下,很认真的告诉她,“我不需要人侍候,我知道你家里头都没人了,这样吧,要是你不嫌弃这房子难住就留下来,我们当个异姓姊妹。”
“可是老爷、夫人……”当姊妹?承蒙姑娘厚爱,可她想都不敢想。
“我爹娘那里你不必担心,我会去说,你安心住下来,把这里当家就好。”重生一世,她的心只为烟氏和阿瓦敞开,能多个妹妹,也没什么不好的。
想了想,盛踏雪领着阿瓦去到盛光耀和烟氏面前,把她的决定说给两人听,也征询两人的意见。
烟氏心里是极愿意的,拉着阿瓦的手,让她安心在家里住下来。
“只是要委屈你先和踏雪住一间房,等房子修缮好,就给你单独起一间房。”
烟氏母女俩转头瞧着不吭声的男人,盛光耀被她们看得汗毛直竖,觑了阿瓦一眼,硬着头皮说道:“你们高兴就好,就当家里多个帮手。”
阿瓦喜极而泣,给盛光耀和烟氏奉茶、磕头,就在盛家住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