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静淞终于迎来婚后的平静岁月。
姜姨娘再也妖不起来了,徐谨月最近也很听话,杨柳梢自恃甚高,这样很好,她们就互相点头就好。
婆婆说一个堂堂爷们,只有一个正妻不行,要贺彬蔚收了杨柳梢,贺彬蔚抵住了,说“姨娘麻烦,等静淞生完再说”。
嗯,真不愧自己对他宽容大量,他也知道要守身如玉报答她了——虽然有了身孕不能滚床单,但他也没去通房那边,这点令徐静淞非常满意。本来就是,哪有女人这么辛苦,还要替自己男人张罗暖床的道理,美其名为贤慧,实则有违人性。
她原本对贺彬蔚没有抱着太大期待的,毕竟贺家的长辈都很喜欢逼人,老太太爱逼,杨氏也爱逼,理由都是“也只是个姨娘名分而已”,孝字压顶,很难拒绝,据说老太太还挺有一手,总能把孙子制得死死的。
所幸当唯一的姜姨娘变成通房姜氏,徐静淞想,肯定会是一场新战争,就看老太太赢了,塞她的人,还是婆婆杨氏赢了,塞杨柳梢。
徐静淞觉得,一定有下人压注下三房一个姨娘是姓姜还是姓杨,她自己是觉得谁都没差啦,一个靠姑祖母,一个靠姑姑,她这个媳妇都会难为,可是千想万想想不到,贺彬蔚居然挡住了,没再要个姜姨娘,也没多个新的杨姨娘。
这古代人真的不错,她内心偷偷给他加了不少分数,然后又感激了下,徐老太太睿智,鲁大爷虽然后院简单,但遇到母亲塞人不见得能挡,毕竟食色性也,正妻怀着,哪个男的不想添几个贴心人,贺彬蔚能忍着,很好。
是嘛,这才像话,有空多读点书,不要只想着夜生活,年纪轻轻要懂得保养。
日子一天天过去,雪融,惊蛰,而后谷雨。
正是时在中春,阳和方起。
满园春暖花开。
天色是干净的浅蓝,微风袭面,舒爽沁人,树梢女敕芽逐渐转为深绿,园中几株牡丹都开了,粉红色的花瓣层层盛开,鲜艳富贵,漏窗旁边几株桃花也随着季节绽放,衬着后头的纠瓦白墙,别有一番颜色。
这个春天,贺家发生几件事情。
杨氏正式把希哥儿记在名下,而且还把庄姨娘提为贵妾,庄姨娘感激得都哭了,儿子成了摘子,那好处自然多的多,为了儿子,就算被打发庄子上,她也甘之如始,可没想到大女乃女乃居然提了自己的名分,庄姨娘搂着希哥儿哭泣道:“希哥儿,你一定要好好孝顺大女乃女乃这个母亲,什么都听母亲安排。”
希哥儿四岁,已经懂事,听姨娘这么说便乖乖点头,表示会好好孝顺母亲。
贺文江知道了,很是高兴,老实说他一直觉得小杨氏对姨娘太严格了,但他一个大男人也不想管这些事情,现在妻子能自己醒悟,那是最好。
贺老太太跟杨氏知道了也觉得挺不错的,家和万事兴,把姨娘打发到庄子虽然简单,但希哥儿都四岁了,突然不见姨娘,那是会找的,小娃儿找亲姨娘,想想就可隣,现在小杨氏主动跟庄姨娘示善,那是最好了。
第二件大事,就是贺文江瘦了。
从徐静淞过门,贺文江就一直有点小肚子,过年后不过短短数月,小肚子居然没了,当然不是他减肥,是他操烦。
贺家棉田桑田都在江南,江南今年惊蛰没打雷,别说棉农桑农不安,最不安的是贺文江,每年八月上贡可是不能耽误到,但老天偏偏不下雨能怎么办,这种事情又不能让老太太知道,只好说自己最近头晕,大夫说是太胖了,得减肥。
为此,贺彬蔚减少很多读书时间,兄弟合计出一个办法,找商船,派船去海外之地收罗好的布匹。
贺文江性子急,一听弟弟说海外有不少国家商业都发达,各种丝品瓷器水准都很高,不输东瑞国,隔天就出门前往东部沿海找船只,几经打听,总算找到一个宋家商队,现在两兄弟一方面祈求南方下雨,一方面希望宋大爷能带点好东西回来,无论如何,贺家的名声不能断在这一代。
第三件事情,就是贺彬蔚上考场了。
东瑞国有一点还算人道的是,重要考试都是在春天,天气舒爽,人闱不会太辛苦,他两年前已经考到举人,这次是直接考进士,入闱总共三天。
贺老太太跟杨氏从贺彬蔚入闱开始就吃素,两人一心在佛堂,家里的事情都交给杨氏打理。
徐静淞也急,可是没办法,真帮不上忙。
而且她徐家的弟弟徐昭川,今年也要考秀才,她可是加倍的紧张,母亲李氏信上说,昭川这几个月都快走火人魔了,饭都没怎么吃二个十五岁的爷们比丫头还要瘦,但他紧张,家人也知道,都不好逼他,只能尽量找好厨子,希望饭菜合他胃口。
徐静淞一边为了弟弟着急,一方面又想,贺彬蔚这点还不错,每天早上伺候他穿衣服她都会模模他的腰,没觉得痩就好,她在这点想法很古老,再大的事情,还吃得下饭,就没过不了的关。
拜托老天,千万要让贺彬蔚还有昭川高中啊,最后一名也没关系,榜上有名就好,千万,千万!
贺彬蔚出闱后,只休息了一天,又天天到书斋去跟郭夫子做学问——他觉得题目有点难,想提早为三年后做准备。
贺家众人一听也知道意思,这次是没考好了。
不过也不要紧,才十八岁,下次考试也不过二十一,年纪轻得很,不怕。
放榜前一日,贺彬蔚说要带徐静淞上山走走,去朝然寺上炷香,徐静淞心想,赞,她嫁过来两个多月就怀了孕,然后就是冬天,接着早春雨多,都不好出门,现在终于迎来好时机。
也许是老天怜惜她许久没出门,春日里出了大太阳,春风薫人,舒服得不行。
派人跟贺老太太还有杨氏报告一下,这便乘车出门了。
贺宅位在闹区,刚刚出门还听得到人声喧譁,慢慢的声音就小了,不知不觉,外头声音都没了,车内安安静静,只有两人下棋的声音。
徐静淞好胜,贺彬蔚年轻也不爱输,两人下起棋来是十分有意思。
她觉得不把胜负当回事的人下棋很神奇,胜不骄败不馁的,真没趣味,胜了就是要骄,这才好玩。
车子开始入山,香墨连忙把车子的锦帘卷起,徐静淞得以看到外头景色,朝然寺是百年古寺,处于朝然山腰,一路上都是苍劲大树,郁郁葱葱,阳光筛过树叶,在道路上留下点点阳斑,晒得十分温暖。
鼻息间除了森林大树的味道,还有淡淡香火味。
马车走得很慢,车垫厚实倒也不显得颠簸,稳得根本没感觉。天很蓝,风吹舒服,心情也不知不觉好了起来,年后到早春过得十分平静,她现在已经快五个月,肚子有点大了,每天每天都觉得好新奇,不知道是儿子还是女儿,她曾经想求儿子,但现在不那样想了,只要普普通通就好了,这真的要怀过孩子才知道,“普通”是每一个妈妈的奢望。
上坡行了一段路,终于进入平地范围。
马车停下,香墨连忙下车放好梯子,贺彬蔚先下了,然后扶着徐静抵,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朝然寺。
真不愧是百年古寺,屋瓦梁柱都被烟薰得亮黑,空气中除了森林的净透,还有檀香的味这寺庙太古老了,感觉就算没人燃香,也会散出檀香。
天气好,香客众多,他们也不是官户,因此没人注意,贺彬蔚携了徐静淞的手便往大殿去。
朝然寺供奉如来佛祖,一层高的大佛像,看样子是泥塑后信徒镀上金身,历经一百多年的岁月,佛祖仍笑得和蔼可亲。
徐静淞突然心中一紧,自己两世为人,有违天道,不知道佛祖会不会同意她所求?
贺彬蔚察觉她的异样,温言道:“怎么了?”
徐静淞捣着心口,觉得自己有点冒汗,“就是在想,自己会不会太贪心,总是在跟佛祖求东西。”
“世人如此,佛祖不会见怪的。”
突然间,一个小和尚过来,双手举起行了个佛礼,“见过这位女乃女乃,小和尚替我话来了。”
贺彬蔚认得这小和尚,是恒喜大师的徒弟,据说当年被他爹娘放入水流,被老和尚看不顾天冷水冻硬是下水把篮子榜起,孩子便在寺庙成长,这孩子没有十指,伸手出来更是两个拳头,十分好认。
和尚虽然身体不全,却十分聪明有佛缘,年纪小小便有一股清朗神情,很得恒喜大师的真传。
此刻见他过来,觉得奇怪,“小师父可有什么要交代?”
“我师父交代我跟这位女乃女乃说,『好好度日,便是不负神恩,切忌莫说来处』。”
徐静淞一凛,真有人知道她。
贺彬蔚觉得有趣,“小师父怎么知道在等的是谁?”
“看完就道了,这位女乃女乃跟别人不一样。”小和尚一笑,“大爷是好人,将来会有子报的。”
说完又是一个佛礼,进去后堂了。
两人四目相对,这小师父太高深了,句句珠玑,字字精要,显得他们两人很笨拙。
贺彬蔚有点懵,徐静淞是明白的,自己的来处能瞒所有人,但瞒不过有修为之人,“好好度日,便是不负神恩,切忌莫说来处”,好,她懂了。
她会更加与人为善,更加珍惜每一天,努力,但不强求。
上了香,徐静淞对佛祖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这才在程嬷嬷的搀扶下起来。
这时,旁边有个小女娃对着她娘说:“娘,娟儿肚子饿了。”
那妇人宠爱的模着女儿的头,“娘带娟儿去吃善粥可好?”
小女娃高兴起来,“好啊。”
徐静淞心想,来到这里,也吃吃善粥吧,听说这朝然寺的善粥挺有名的,于是便转向贺彬蔚,贺彬蔚被她看得发笑,“好,我懂了,我们也去吃吧。”
喔耶!
善粥棚设在寺庙西侧,白粥,糖渍葫芦,素蒸豆腐,酱油茄子等等,一些简单的配菜,难得的是那白米粥真的很香。
贺彬蔚要了两碗粥,拿了四碟小菜,便找了张桌子跟徐静淞吃起来。
在山中喝粥,感觉真是特别好喝。
徐静淞很快吃完,觉得意犹未尽,贺彬蔚便替她再去拿一碗。
她边吃边问:“这朝然寺这样宏伟,但怎么感觉名气没浴佛寺大呢?”
贺彬蔚笑,“这你可问倒我了。”
旁边一个也在吃粥的大婶,一听,嘿的一声,端起自己的粥碗就过来,“大婶我知道,这便跟小娘子说上一说。”
徐静淞见那大婶一脸“听我说,我好想讲”的样子,想笑,“大婶请讲。”
“这朝然寺因为大,久了便有了麻烦,乞儿多了,偷儿也多了。这位小娘子你也知道,人哪,一定有好人坏人,别说乞儿有好人坏人,就连读书人都是有好人坏人。假设十个人里有个坏的,那一百个人就有十个坏的,不要说多,一个一天做件坏事就好,那朝然寺就一天多了十个麻烦。”
徐静淞点点头,因为人的数量庞大,所以就显得坏的多,其实不是,是基数问题,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加上这里有善粥,主持又是众生平等,从不赶人,乞儿便越来越多,这乞儿越多,香客就越少,要不是逢年过节有富户资助个几百两,不然别说善粥,就连大和尚自己吃饭都有问题。”
徐静淞心生怜悯,“这倒是,不过也怪不得那些乞儿,便是肚子饿了,想着人多之处好乞讨。”
“这位小娘子心善,大和尚也是这么说的,可是这样一来,香客就越来越少,直到四五年前,有人在城郊买了几顷地,盖了几排瓦屋,让这些乞儿们去养猪种菜,又帮助他们用猪换米,自食其力,朝然寺这才恢复清幽。这能靠自己,谁愿意乞讨呢,当然大伙都养猪种菜去了,不过香客一时之间难以回来。”
有好心人帮助朝然寺乞儿谋生的事情,徐静淞之前就知道,只是没想到这会跟香火兴盛扯上关系,“想必是好心的大户人家吧。”
“那还真是大户人家,别人不知道,我是因为娘家就是买猪的,这才知道。”大婶一脸得意又神秘兮兮,“便是那个做布的贺家三爷。”
徐静淞以为自己听错了,“布?”
大婶以为她不明白,赶紧解释,“就是那个皇商贺家呀。”
“哦。”徐静淞不着痕迹瞥了贺彬蔚一眼,就见他转过头假装看风景,于是继续跟大嫌问:“贺家三爷?”
“是啊,我娘家买猪很谨慎的,不好的不要,一般来说,新养猪户也得观察个一两年,确定有干净养猪这才收,不过这是贺三爷亲自上门跟我爹讲的,贺家也是大户,我爹便卖个面子直接收了那群乞儿养的猪,但这贺三爷也真是奇怪,做好事还怕人家知道,我看这城南都没几个人晓得那群乞儿有去处是他的功劳。”
那大婶堪堪说完,两个女儿便找了过来,一脸喜色,大婶一问,原来两人都抽到好签,说是姻缘美满,今年就能找到好夫婿,所以开心着,大婶一听便站了起来,说要去添点香油,连粥都没喝完。
徐静淞用手肘去戳贺彬蔚,“为什么不跟我说?”
她以前还想过,哪天发了,一定要见见这个人,两人一起出钱做一番好心大事业,怎么也没想到,此人就在枕头边。
而且不是他自己讲的,是由一个陌生大婶的嘴巴说出来的!
贺彬蔚一脸坦然,“为善何必欲人知。”
哎哟,没道歉居然还顶嘴,徐静淞戳戳他,“为善当然要宣传得天下皆知啊,三爷,这叫抛砖引玉。”
“我是怜惜他们孤苦,又不是为了出名。”
“那也不能不跟我说啊,自己夫君原来不只仪表堂堂,还是如此大好男儿,我都不知道,那不是太可惜了。”
贺彬蔚被她哄得嘴角露出些许笑意,这丫头,真不知道徐五太太是怎么教的,不正经的时候这么不正经,但偏偏又知书达礼。
“三爷怎么会想帮他们?”
“便是小时候有次下车,看到有个富户下人在打一个脸上有个大黑胎记的小乞儿,原因就是嫌他晦气,我心里不忍,不过我那时年幼,没本事也没钱银,只能给他一些银子,后来每次去朝然寺看到他在行乞,总会多给一些。祖父过世前,把我们兄弟叫了去,铺子那些是都给我爹了,不过现银给了祖母一半,我跟大哥平分另一半,我祖父一辈子怕我祖母,私房不多,我到手的不过一千多两,不过这些要安置那些乞儿已经够了。
“我有次去那边,看到那脸上有大黑胎记的孩子,他已经是少年了,他很高兴的跟我说,不用乞讨,日子很好过,我觉得祖父要是知道我把银子这么用,一定会高兴的。”
徐静淞伸手握住他,认真说:“一定的,比起买豪宅,宴宾客,三爷这样才是堂堂男子汉,我很尊敬您。”
“你这丫头,成亲到现在,第一次对我用敬语。”贺彬蔚早就有感觉,她都自称“我”,而不说“妾身”,但想着她有读书,难免有点傲气,也就不勉强她,可没想到今天会听到“您”,意外中又有点爽,对的,就是爽。
他们两人婚后虽然后宅大小事不断,但大致算和谐,这是他第一次得到妻子的尊敬,感觉飘飘然,内心很得意但不能显现出来。
“我们盲婚哑嫁,虽然感谢三爷对我好,可我也不想自贬身分,不过今天,我是真的很敬重,也很高兴徐家祖母替我挑的好夫婿。”
“不想鲁家了?”
“我都说了当时才十五岁,哪懂事。”唉喔,这人醋劲真大,听了一次就记到现在,不过这样真可爱。
这时香墨过来,“三爷,三女乃女乃,时候差不多了。”
贺彬蔚牵起徐静淞的手,这便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