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夜渐渐深了。
这夜无月也无星,默淡无光,几道诡异的身影在黑夜中走得很快,伴随着令人作呕的婬笑声,以及因兴奋而引起的急促呼吸声。
但他们不知道,他们才是要倒霉的那个。
“啊——”
一声凄厉的惨嚎穿透云层,几乎到了九霄云外,叫人心口一颤的恐怖惊叫把庵内的人都吵醒,面上惶惶的一披外衣走向发出声音院子一探究竟。
“发生什么事了?”
“是不是贼人闯入?”
“有没有人受到伤害?”
大家议论纷纷,走得最快的是张静芸带来的下人们,她们一个个笑得像捡到银子似,不走近的保持一段距离站着,眼中闪着异常兴奋的亮光,但其讲话声极大,唯恐旁人不晓得这儿出了事,还怕不够乱的直嚷嚷,想把所有人都引来。
杂沓的脚步声匆匆而至,香客、光着脑袋的尼姑,居然还有家丁和小厮,这儿不是男宾止步吗?为什么会有男人出现,甚至手持棍棒,似要将谁活活打死。
最后到的是姗姗来迟的张静芸,她手上拉着一脸幸灾乐祸的苏子晓,两母女都衣冠整齐,一点也看不出刚刚清醒的样子,张静芸唇上还抹了胭脂,一股脂粉味从她身上传来。
在素净的人群中她最醒目,一眼就能看见精心打扮过的妆容,在大半夜的庵堂里还描绘眉眼,她是给谁看呀!
不过没人会在意这点小事,众人的目光看向住着女眷的小院,一个容貌秀丽的丫头提着大红灯笼,看着摊成人形的肉泥……喔!不对,那就是个人,不过摔得像坨泥。
包叫人诧异的是,他的头被一脚踩进泥里,踩他的人顺着大长腿往上瞧,赫然是神色冷肃的欧阳无恕。
“这、这是怎么回事?”那一身脏污的衣袍,似乎在哪里瞧过,心口不安的张静芸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是在问本将军还是问他?”欧阳无恕指着出气多、入气少的男子,他的双腿呈不规则弯曲。
“他、他是……”张静芸惊惧地不敢问。
“妄想偷香窃玉的贼人,本将军的未婚妻是他能垂涎的吗?不过看在为我家晴儿积德的分上,暂且饶他一命,仅只小惩一番。”若在战场上,他早一剑削了他四肢,留着脑袋、身子,任由他血尽而亡。
“这叫小惩一番?!”人都快没命了,连话都说不清楚。
张静芸惊恐的从喉间发出尖锐质问,环抱身体的双臂微微颤抖,她怕下一个躺平的人是她。
“原来你嫌太轻了,简单。”他将脚往左边移,脚尖轻轻一踩,杀猪似的惨叫声在夜风里破碎,伴随着骨碎的声音。
继断了两条腿之后,张建安左手手腕的腕骨碎了,可见碎骨穿皮而出。
“你……你把他的手踩、踩断了?”她忽然想吐,面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他冷笑,“敢心怀不轨就得付出代价,将军心怀仁善,替天行道,让尔等小人受到应有的处罚。”他一脚将人踢开,原本趴着的男子面朝上,露出一张扭曲变形的脸。
“你……你……”她说不出反驳的话,眼前的情形多说多错。
禅房内的女子是她继女,身为名义上的母亲,她不能说出一句损及继女名节的谤言,否则一损俱损,她身边的女儿也会受到波及,日后想找好一点的婆家便困难重重。
何况为继女出头的是她已定下婚约的未婚夫,人家都不介意未婚妻名声有损,还一力维护,当后娘的能说什么。
只有打落牙齿和血吞,把冲到舌尖的苦噎回去,自做自受有谁可怜,她只是没料到一个傻子也能撞大运,遇到一个不介意她傻的男人,居然肯费心思保全她。
“姑……姑姑……救……救我……”看不清五官的男子口齿不清的喊着,朝张静芸伸出那只完好的手。
“安……安哥儿?”竟然是他?
难怪她看这衣服似曾相识,不就是今儿个白日他穿在身上的那一套。张静芸忽地泪流满面,放开女儿的手急奔向前,一只手想抚向侄子的手又怕弄痛他。
“莫非岳母大人认识这个无耻之徒?”敢动歪念头就是这下场,杀鸡儆猴,想死不怕命太长。
“他、他是我侄子。”她恨恨的瞪着,心慌地想着该怎么向大哥交代,他的儿子废了。
“你的侄子为何偷攀墙,还想撬开本将军未婚妻的窗,若非本将军正巧路过山脚下,心血来潮来探望,他就得手了。”
藏冬来报信时,他听得都气炸了,自然即刻带人上山,不只要保护未婚妻,还要让他们彻底不敢再打晴儿的歪主意。
傻子的运气为什么这么好,这样也能逃过,张静芸心里极恨。
“他……他是来找我要点银子花花,只是走错院子,又刚好遇到院子上锁,所以……呃!爬墙比较快。”她急中生智地想出一套说词。
“原来张府是这样的家教,见着锁着的院子就能墙入内?”他笑得极冷,一双漠然的黑眸恍若千年冰岩,足以将人冻僵。“要找借口也该找好一点的。”
“她又没怎样……”望着面目全非的侄子,张静芸眼泪掉得更凶。
大哥是和她出自同个肚皮的亲兄长,两兄妹从小靶情很好,做哥哥的一向很爱护妹妹,帮她挡去嫡姊的欺凌。
爱屋及乌,她对哥哥的儿女也十分疼爱,因此大好的机会在眼前,她不做他想地立刻找上哥哥游手好闲的长子,有好处大家一起分,提携他们进富贵窝,人人楼着银子睡。
谁知赔了夫人又折兵,眼看侄子半死不活,叫她如何不愤怒。
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变的?
似乎从两兄妹自江南沈家回京以后,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不顺心,彷佛冥冥之中有一只手将她推往深渊,她想做的事没一件成功过,还把她平顺的日子搞得更混乱。
“你说什么!”欧阳无恕剑眉一竖。
看到侄子的惨状,张静芸悲痛地忘了自己先生坏心眼,气愤地怪罪别人下手太重。“我哪里说错了吗?她又没怎么样,你凭什么打断他的腿,又踩断他的手,你让他以后怎么活?本来我就要把晴姐说给他,他们若有什么也是理所当然,是你莫名其妙横刀夺妻……”
一把剑忽地横在她颈边,她顿时倒抽一口气,连断线珍珠似的眼泪也逼回眼眶,不敢往下流。
一旁的苏子晓吓得小脸发白,偷偷的往后退了几步,怕人发现她也在,把她当小鸡子给抹了脖子。
“你再说呀!看看我敢不敢一剑断你的颈项,本将军杀过的人比你啃过的蹄膀还多。”
剑身轻轻一压,一道血痕立现,张静芸惊得手脚发软,全身冷汗直流。
“我……我是晴姐儿的娘。”他不能杀她,杀了便是弑亲,两家的婚事再难成。
“后娘而已,老丈人不到四十,再娶就有,花骨朵儿的年纪,更年轻貌美。”
挛上镇国将军这门亲,原本门庭败落的诚意伯府又生兴盛之象,不少人想借着苏长亭这条线沾点关系,暗暗打起送女儿的念头,不过诚意伯尚有妻室,要送也是送庶女为妾,但若他无妻,那么门第较低的人家就会考虑把嫡女送上门。
她听着心惊,懊恼今日行事的轻率,不能算无遗策。“你……你不可以……这么做……”
“那要看你的表现了。”不让他满意的话,美妾先入门。
张静芸怒声叫骂,“安哥儿都伤成这副模样了,你还要赶尽杀绝?”
她刻意说得很大声,好让大伙儿听仔细,她暗示欧阳无恕生性残暴,残害手无寸铁的普通百姓。
“还是你愿意我将他往京兆府一送,严刑拷打之下不知道他会说出什么?”冷冷的黑眸透着讥讽。
“你……”咬着牙,她心惊胆战,袒护侄子的心渐渐被浇熄。
若侄子禁不住拷打全盘托出,那她只有死路一条……越想越心慌,她面无血色,抖得像筛糠。
“打,坏人,撬窗子,欧阳哥哥打他,坏人,太坏了……”
一个有如画中仙子走了出来,唇红齿白,眉眼如画,莹白的小脸欺霜胜雪,白女敕地有如剥了壳的水煮鸡蛋,让人忍不住想模模看是不是跟看到的一样光滑。
若非她眼神较常人显得呆滞,说话语气像个孩子,活月兑月兑是个如玉美人儿,她嗓音有着江南女子的娇软,有着纤细如柳的就柔身形,任谁都想多听她说说话,见了都想多看两眼。
难怪欧阳无恕不介意她傻了,有这么一哄就听话的美人儿在身边,将军也沉溺温柔乡。
有认出来欧阳无恕和张静芸等人的人,不由得这么想。
“晴儿,你怎么出来了,不是叫你在屋里吃果子。”他走回她身边,低声道:“出来凑什么热闹,有你男人在,我替你摆平。”
啐,不害臊,还没过门说什么男人,一边蹲着数豆子去。
苏子晴想这样回嘴,但在众目睽睽下不行,只能悄悄瞪他一眼,又一派天真的说:“果果吃完了,看欧阳哥哥打坏人。”
欧阳无恕顺手一揽,将微微挣扎的身子锁在怀中,“你看我将他打了,以后他不敢撬窗子了。”
“哇!欧哥哥厉害,打坏人,他坏,一直撬,叫他不许撬还叫晴晴开窗,他要进来,哼!我又不是傻子,才不让他进来。”她得意地仰起鼻子,十分神气的哼了一声。
傻子说自己不傻,闻言的人都笑了。
“对,以后有坏人要欺负你,你就让她拿椅子砸人,越重的椅子越好。”他指向剪秋。
被点名的剪秋很是配合,走到一颗大石头边,单手抬起重达三百斤的巨石,众人惊呼,紧接着她轻轻的石头一扔,砰地一声,让所有人跟着胆颤一下,心想千万不要惹这个丫头,人看着瘦却一身蛮力,一拳打在人身上还不散架了。
“好,听欧阳哥哥的。”苏子晴温顺一笑,把在场的人笑得心都化了,她的笑太美,太纯真,宛如刚打磨出的玉璧,纯净无邪。
欧阳无恕眼角微微一抽,暗叹这丫头太会装了,简直是妖孽。
“他不好,我打了他,不过他是你母亲的侄子,你说要打死他还是放过他,我听你的。”
若死在手里会非常麻烦,张建安的祖父身居吏部侍郎,吏部掌管全国官吏的任免考核、升降、调动等,若动了张建安,擅长胡搅蛮缠的张大人会在职务上刁难。
欧阳无恕本就没打算打死张建安,要不然他一出手岂有活路可言,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纨裤子弟比宰鸡简单。
“他受伤了吗?”她眉头皱,好像不喜欢看到血。
“是呀,伤得很重。”没养上一年半载是好不了,最重的是腿会跛,将来走路一拐一拐的。
“唉,放他走吧,以后不可以再做坏事了,不然我还叫欧阳哥哥打你。”
张建安说不出话来,痛苦地直点头。
“你真的要放过他?”张静芸一脸惊讶,她不信的再一次。
“嗯嗯,走吧、走吧,我心地好,不让较。”她挥手,咧嘴傻笑。
闻言的张静芸连忙唤家丁上前抬人,连夜送下山请人医治,众人见状也一哄而散,未再逗留,没人知道还有一群人掩护张建安行婬秽事,他们就此消失了,在半个月后出现在三百里外的破庙,衣衫褴褛,破旧不堪,被一群乞丐折磨了不知几回。
“你心地好?”这话她怎么说得出,高喊给他死的人是谁,张建安脸上的脚印是她留下的,他怕人发现才补上一脚。
“比你好。”他心狠手辣。
欧阳无恕失笑的捏捏她俏鼻,“跟我比你好意思,男人天生悍勇,心不硬成不了大事,而女子应该要温柔贤淑,相夫教子,只管理家——”
他还没说完,小腿就挨上一踢。
“我若是那样的人你还下聘迎娶吗?”别逗了,第一个闷死的人肯定是他,连忙离家出走。
一想到自己所言的情景,欧阳无恕骤地一阵恶寒,连连摇头,“还是别吧,现在的你顺眼多了,千万别变。”
瞧他惊恐的神情,苏子晴噗嗤笑出声,“自作孽不可活,你还想娶个温柔贤淑的妻子,我看你脑子被驴脚踢过。”
“不温柔,还凶残,我这七杀星转世的也就认了,谁叫我主杀戮。”他说时眼中并无笑意,隐隐浮动寒光。
因国师说他是七杀星转世,故而民间传言他命硬,刑克六亲,府中与他有直接血缘的全部克死,亲缘浅薄。
七杀星也主战争,或许因为如此,他在战场上杀人无数,手上染的鲜血洗不净,他用成千上万的人命铺就铁血将军之路,从不回头。
“你杀谁都成,只要别让我当寡妇,七杀星主战,但不表示杀孽重,有时以杀止杀才是王道,若无人犯境又何须出兵,心无贪婪,天下太平,可世上最难阻止的便是人的野心,若无人阻拦,那只能生灵涂炭。”
欧阳无恕一辉手,绣春、剪秋等丫头识相地离开,他双臂张开,将只到他肩头的人儿搂入怀里。
“晴儿,我不负你,不论我在哪里,都会努力活着回到你身边。”他不信命,不信自己刑克六亲。
“别逮到机会就轻薄我。”她真希望有剪秋的力大无穷,一把将他过肩摔,看他还敢不敢动手动脚。
他低笑,唇落她发上。
她知道他不会没事提起战争,提起自己的命格,喃喃的猜测道:“你又要走了?”怎么有点难舍难分了,真不争气。
“嗯,北边传来灾情,连月不下雨稻米无收,高梁、玉米也歉收,百姓为了争水、争粮和官兵打起来,继而占领府衙。”他奉命前往征讨,皇命如天,不得不从。
听到他说的是北边,苏子晴心里的不舍顿时消失,她知道他这次八成去不了。
“北边不是晋王的封地,为什么是你去?”这是藩王的责任,他该赈灾,平息灾民怒气。
欧阳无恕面露苦笑。“晋王上书力有未逮,暴徒太凶狠,聚众上万,人数一直往上增,他藩地的兵招架不住。”
“他想借机拉拢你?”原来五王夺位早已开始布局,皇上逐渐老迈,而他的儿子们野心勃勃。
他蓦地一凛,目光如炬地看着她,“晴儿,你为女儿身可惜了,若为男子,成就不在我之下。”
“你希望我当男人?”她笑得俏皮,语声轻快,恍若那林间鸟儿轻盈地跃枝桠间,朝气十足。
他连忙摇头,“不,还好你是女儿家,不然我上哪寻一位好娘子,与我结发两恩爱,一生不分离。”
“哼,算你转得快。”要不两人的婚事她还要考虑考虑,说不定他有龙阳之癖。
他虚抹冷汗,暗叹凶险,这丫头手无寸铁却堪比千军万马,能无形中置人于死地。
“你真放过那女人?”
苏子晴眨了眨美眸。“你看我像有仇不报的人吗?”
善良要看对象,对于心存善念之人自当结交,对于心中有恶者自当斩杀之,不让入魔道。
“所以……”她还有后手?
“你等着看就是。”刀尖都抵向她胸口了,她不反击还坐以待毙吗?好戏要上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