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升,夜深沉。
一只青蛙发出啯的一声蛙呜后,跳进池塘,噗通。
睡得正沉的万福感觉到一丝不对劲,屋子漏水了,腥膻的水珠在她脸上,黏糊糊的,很不好受……等等,腥膻味?
那不是血的气味吗?
一向一睡着就一觉到天明的万福莫名其妙的醒来,她抬手模了模脸颊,指月复触感一阵黏滑,夜里没点灯,看不清是何物,她放到鼻下一嗅。
咦?真是血!
“语儿,语儿,点灯!”
乔语儿是她五年前向朔要的人,只大她三岁,是个身手不凡的武婢,有了乔语儿后,她行事更大胆了,常让人去干些见不得光的事儿,也是保护她,人美是非多,她需要贴身护卫。
另一个是三十岁的男人,同样会武,叫贺迟,她让他管着外面的私产,譬如买地、出面和人交易、粮食运送和其他私密事等,他是能力非凡的帮手,里里外外照料得妥妥当当,教人安心。
“语儿,你没听见我在喊你吗?”乔语儿从未有过不回应她的情形,何况还有王婆子在守夜,不可能两人都没听到喊声,难道……她们出事了?!
“不用叫了,不会有人来的。”
阴森森的嗓音忽地传来,万福顿感背脊一凉。“你是谁?”有人那么靠近,她居然没有发觉。
“过路人。”
“你要干什么?”
“借过。”
“你会不会伤害我?”
“不确定。”
“什么叫不确定,你这话说得太不负责任,我战战兢兢的吊着心,你却用模棱两可的话敷衍我,耍人玩呀!”万福有点火大,她凡事直来直往,生平最讨厌的一件事便是不清不楚。
“如果你未对我造成妨碍的话。”他话中有话的警告。
“是你闯进我的屋子,不是我爬上你的床,有妨碍的人是我吧!”她才是无端被打扰的人。
“说得有理。”慌不择路之际,唯有这间屋子的窗户是敞开的,迫于无奈,他才入内藏身。
万福真想直接暴力制裁了。“什么叫有理,路都借你过了,你还不离开,等我请你吃素包子吗?”
“走不了。”他想笑,却痛苦的捂胸。
“为什么?”难道犯了案被追缉?
“受伤。”
“伤得很重?”她窃喜。
微哑的声音带了一丝讽意。“即使伤得动不了,你也不是我的对手,劝你还是熄了想把我五花大绑的念头。”
被人看穿了心思,万福小有不快。“你趴在梁柱上吧,下来,你的血滴到我了。”
“是你的荣幸。”他的血尊贵不已。
“你向来话都这么少吗?”
“能用就好。”何须废言。
“我帮你上药。”她悄悄地从空间内取出常用药物。
“你?”他的语气充满不信。
“除了我还有谁能帮你?我也是很为难,可是你一直不走我更为难,思来想去我还是为难自己一下好了。”反正一有危险她就躲进镯子,谁也找不到她,那是最安全的地方。上面响起低低的笑声。“你说话的语气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我挺想念她的。”
那个人嘴巴很毒,也不太把人当一回事,在她眼中人没有贵贱之分,只有品性的高低。他以为他很快就会忘却此事,那不过是一段小的插曲,可是今日再遇性情相似的小泵娘,那抹小黑影又不自觉跳出来,他才意识到原来他还记得她,只是以往都深埋在心底,并未多想。
“阿弥陀佛,感谢菩萨的恩惠,好在我不是那个人。”多几个这样的故旧她会短命。
“但很像。”性格一模一样。
“你到底要不要治伤,如果想死,麻烦死远点,不要给我找事儿。”要是被人发现她房里有具无名男尸,她的名声就毁了。
“真不讨喜。”一声低咕后,一道黑影由屋粱翻下,落地时还站不稳,往前一晃。
他很快就稳住了身形,但听得出气息粗重,一个简单的翻身动作似乎让他伤得更重,血的气味更浓。
“你伤到哪里?”她得要评估一下是要直接上药,还是得先止血。
“左胸。”他微喘着气回道。
“一剑穿胸?”她希望。
“早死了。”
“可惜了。”只差一点。
“是很可惜。”他没死成,有人就该死了。
万福一撇嘴,听出他话中之意。“你太高了,我构不着,坐下,床沿,别弄脏床榻。”
“真懒。”她站起来就构住了,偏偏坐着不动。
“你管我,受伤的是你不是我。”救他是心善,不是理所当然,还管起闲事了。
想到身上的伤,黑影摇晃了一下,十分吃力的往罗汉榻一坐,他眼前一片模糊,快要支撑不住。
“我看不见,太暗了。”万福能看到的是一具人形,至于伤口,那真要请鬼来瞧了,屋子无灯暗如墨。
“给。”
忽地,屋内一角微亮,一颗比鸡蛋略小的夜明珠发出莹黄光亮,照出两张各有防备的脸,却同样有着惊讶。
“咦!你看起来很眼熟。”
“我应该见过你……”
少年脸色苍白,但眉宇俊朗,他若有所思地看向面前灵气逼人、慧黠多娇的小泵娘。“算了,别攀交情了,还是赶紧治伤,早点上药早点走人,别来麻烦我,我最讨厌揽事……”被人直直盯着,大为不快的万福忍不住嘀咕。
“小埃?”
她“啊”的一声猛地抬起头。“不会吧,你真的认得我?”敢情这位少年是熟人。
“我是朔。”原来真是她。
在经过多年,已长成大人样的他露出许久未见的笑意,他以为已冷硬无比的心,在看见她时多了一丝柔软。
“什么朔,我哪认识什么朔……”还望月呢!月圆月缺,潮起潮落,朔月无光。
“一万两黄金。”他打趣道。
一万两……黄金?万福想到了什么,试探地问道:“朔哥哥?”
“是我。”白牙一咧。
“你怎么老做翻墙攀檐的勾当,你本行是贼儿?”做贼来钱快但缺德,别人的银子也是辛苦赚来的。
他哭笑不得。“我的伤。”
“喔!我忘了”万福拿起剪丝线的小剪子将他原来破了一个洞的衣服剪开,借着夜明珠的光亮她看到一片血糊糊的,血色特别深的地方隐隐有个伤口,不时有血渗出。
“把药粉撒上即可。”他交代完,紧抿着泛白的唇。
“这样药粉会被血冲开,你等等,我想个办法捂住……”伤口很深,应该刺到心肺了,但他运气好,从心口上方刺偏了。
“我……我姓赵,赵天朔,若我有个不测,通知景王府的长史,我是景王——”身子忽地抽搐,他眼白一翻,昏了过去。
“什么景王,难道你是景王不成?”看了一眼往后倒的赵天朔,万福把药粉倒在手绢上,再将手绢往他的伤处一覆,双手随着跟上,以现代的加压止血法替伤口止血。
她是没什么力气,也压不久,两只细胳臂压得发酸,她看了看他的脸色,依然白得像一张纸,但气息没那么喘了,因此她把手挪开,再轻轻拿开手绢,察看出血的情况。
血不再流了,她松了口气。
可是床榻被人占了,她怎么睡觉?
越想越不是滋味的她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接着她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想看看是否能把人叫醒,未料掌心感受到惊人的热度,她这才想起人一受伤就会发烧。
只是要怎么降温,屋里可没冰水……
水?
呵,她有一潭子水。
一闪身,万福进入血玉镯子内的芥子空间,她摇手一挥,剖半的葫芦做成的瓢子飞到手中,她舀了一瓢子水打算出空间,但是游来游去的鱼儿很肥美,她再伸指一挑。
一条手臂粗长的肥鱼飞岀潭面,在没人动手的情况下被开膛剖月复,里头的秽物被挑岀,潭旁已升起一堆小火,鱼插入竹竿中微火细烤,细细的盐抹上鱼身两面,鱼皮完整,烤得焦黄。
在烤鱼之际,万福的怀兜里多了几颗现采的水果,她用篮子装起,又取出一小坛子樱桃酒。
“喂!你在干什么?”
一道小小的身影跳了出来,光溜溜的身子只穿着一件红肚兜,在万福面前跳来跳去,一手还转着波浪鼓。
“给我一根参须。”她都忘了这玩意儿很管用。
“不给。”小人儿很小气的护着。
“不给不行,还是你想要我自己取?”万福上下打量着他,思量着要取哪一截较适宜,太细的她还嫌拿不出手。
“坏人。”他退后一步。
万福不耐烦的挥手,手里多了一把锋利小刀。“让我自个儿动手,要是伤到你可别怪我手重,是你自找的……”
“等等,我给你,你不要靠近我……”她太坏了,常常欺负他,等他变成大参王后一定要加倍讨回。
看起来两岁左右的小男娃便是当年的人参娃,他将精魄移到主须旁的根须中,重新种入土里,有了池水的滋润和充沛的灵气,五年来他生长快速,已是成形的人参,具有两百年的药性,根须不少,也结了不少人参果。
万福把果实摘下来晒干,挑出壮实的再种下去,如今也成气候了,一片三亩大的人参药田。
不过和人参娃不同,它们没有精魄,也无法化成人形,只是普通的药草,约五十年分,可做药用。
“粗一点,不然你要再割一次。”没鼻涕粗的参须有什么作用,这小表就是不够大方。
人参娃气愤的瞪了她一眼,一咬牙,最粗的根须掉落,他心痛的丢出去,转身用对着她,表示他正在不满赌气。
“好了,我走了,好好修行,下次给你带糖葫芦和小车。”嗟!还要她哄,他多大的脸面呀!
“还要凤瓜和麻辣鸡,以及一个小狈布偶,我虚弱,要补一补。”哼!邦他的小须须,太坏了。
“成,补到你吐血。”人参吃鸡,那不就是人参鸡,她恶趣味的一笑,身子一晃,又出了空间。
万福一现身,两手多了不少东西,她先将灵水滴在赵天朔的伤处,原本翻白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内一缩,渐成略有血色的肉色,微微沁出的血凝成冰晶状,但是是软的。
她又扶起他给他喂了几口水,本来热得烫手的体温稍微降了一些,呼吸变得更平稳。
而后她一不做二不休的把昏睡不醒的人上身全都月兑光,用剩余的灵水为他擦拭全身。
末了,她使岀吃女乃的力气,将半截身子在床侧的赵天朔给拉上床,她气喘吁吁的拭汗,随后为他盖上被子,反正今晚也别想睡了,就到外头赏月吃烤鱼好了,想要她照顾他,门儿都没有,救他一命已是仁至义尽。
其实她已经照顾了,只不过她死不承认。
“姑娘……”一脸愧色的乔语儿站在门边。
“哼!吃里扒外。”她被看门狗给咬了。
“姑娘,他是景王世子,奴婢的前主子。”乔语儿认出世子,但他没认出她,因此他点她昏穴时,她假意配合的昏了。
她的父母是暗卫,为护主身亡,所以她年纪很小就进入暗卫营,一是为亲人报仇,习武防身,一是延续爹娘未完的遗训,为主子效命。
贺迟是教她武功的师父,两人同时被世子给了人,一开始他们觉得被主子舍弃了,有些抑郁,后来见到了新主子,他们才惊觉或许不是舍弃,万家六姑娘绝非寻常人。
这五年来他们看着她的所作所为,益发觉得没跟错人,她有一股浑然天成的清灵之气,比起主子的阴晦,她更明亮,宛如仙家遗落的明珠。
“景王世子?”挺大的帽子,他戴得动吗?
“当今老景王是世子的祖父,世子之位本来是传给世子的父亲,但前世子受到暗杀伤重不治,世子是唯一的嫡子嫡孙,因此接了父亲的位置成了新世子。”乔语儿娓娓道来皇家秘辛。
先帝有十三个皇子,早夭和意外伤亡的不算,有八个儿子顺利存活下来,而景王与当今圣上同为荣妃所出。
现今的晋王是废太子,为元皇后所出,可是他等不及皇上驾崩便急于登基,暗中勾结道士炼丹,向皇上谎称能够延寿,皇上误信丹药能长生不老,中了丹毒,弥留之际废了太子之位,改为晋王,最后由当时的秦王继位。
与帝位失之交臂的晋王非不服气,常借故滋事,有生母太后的庇护,基于孝道,皇上气得牙痒痒也拿他没辙,只能眼睁睁地看他一日日嚣张,在自个儿的封地作贱百姓。
总而言之,只要太后一日不死,皇上就动不了晋王,她是晋王的护身符,母子同心的扯皇上后腿。
而晋王完全有恃无恐,他始终认为帝位来就是属于他的,为什么要拱手让人,因此他养死士、蓄私兵,大量购马和私运铁,在他的封地打造一个小皇朝,专门与皇上唱反调,挑拨离间,甚至对其他皇家子嗣暗下杀手。
赵天朔的父亲就是为了追查晋王的恶行,死在回京的路上,手中的证据不翼而飞,大家都心知肚明是晋王做的,却无法将他绳之以法,加上天高皇帝远,远在封地的他照样酒池肉林,过着宛如帝王般的日子。
可恨的是,朝中竟有人与晋王勾结,暗中将朝廷的各种动向告诉晋王,晋王因此更加无法无天,多次破坏已行的政令,让皇家颜面扫地,而这人指向某位皇子。
“老王爷不会只有一个儿子吧?”伤成这样,分明要置人于死地,看来景一王位相当诱人。
“两位侧妃各生有一子,左夫人一子,一共三位郡王,女儿五名已有婚嫁。”
“难怪了……”有三个叔叔,谁想把世子之位让给毛没长齐的小子,他凭什么跟人争?
“姑娘,难怪什么?”乔语儿面露不解。
“没什么,我出去走走,里面那个你看一下,若是又发热了再喊我一声。”人呐!总是自相残杀。
看了几千年的溯古亘今镜,她跟看了几千本惊世录无异,会发生什么事她都清清楚楚,为了一颗馒头,人都可以以杀人了,何况是滔天的富贵,妻妾间从来没有姊妹情,只有利益上的合作和争斗,相信妻贤妾美能同处一室的人是傻子,丈夫只是她们登天梯的桥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