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说丞相要见我,怎么还不来?”
翌日,等了整整一天,仍见不到魏遐之,隔日一早,金多福忍不住试探的问着环儿。
环儿坐在桌前绣着手绢,头也不抬的回道:“兴许丞相公务繁忙,况且姑娘现下什么都不记得,纵使丞相见了你也无用,且也不知你的身分,连要送你回去也没办法。”
她被派来伺候这位患了失魂症的姑娘,这位姑娘身子无啥大碍,她也没啥事好忙,整日除了陪她说说话,就是绣绣手绢,十分清闲。
“环儿姊姊,那我能出去走走吗?”既然见不到魏遐之,金多福打算先将丞相府的格局弄清楚,万一日后要动手,才知道要埋伏在哪里。
“你一个外人不好在丞相府乱走。”
“可整日待在房里委实闷得慌。”
环儿是个好脾气的丫鬟,听她这么说,抬眼看向她,见她轻蹙着眉,一副凄惶不安的模样,心里一软,搁下手里的针线和绢帕,站起身道:“要不我陪姑娘到外头走走,不过不能走太远。”
金多福顿时舒开眉心,“谢谢环儿姊姊。”
环儿有些同情这个忘了自个儿是谁的姑娘,笑着说道:“我不过是个丫鬟,你不用这么客气,我瞧咱俩的年纪相当,你叫我环儿就成啦。”
金多福颔首应好,两人一块走出房里。
环儿只领着她在厢房附近一带走着,突然想起一件事,说道:“对了,你不记得自个儿是谁,不过总要有个名字才好称呼。”
“名字?那我叫什么名字好呢?”
金多福正想把原本在现代的名字拿来用,还未开口,就听见环儿兴匆匆地说道——
“不如我就暂时叫你红柿吧,你看可好?”她喜欢吃柿子,先前她手绢上绣的也是一枚柿子,便随口说了出来。
金多福嘴角微抽,虽然不满意这个名字,不过也没有反对,“好,那就多谢环儿为我取名,我就暂时叫作红柿。”红柿起码比这副身子的本名金多福来得好听一些。
据说金多福这名字是原主的娘取的,她娘原本是商贾之女,后来嫁进官宦人家为侧室,在上头的正室病死后,她被抬为正妻,可惜无福消受,不到一年也跟着病死,之后另一位侧室被抬为正妻,成为礼部侍郎金国柱的第三任妻子。
金国柱原有一妻两妾,与元配育有一子一女,原主的娘只生下她这么一个女儿,在她娘过世后,被抬为正妻的那个侧室也生有一子一女。
由于两个侧室先后被抬为正妻,所以金国柱的儿女全都成了嫡子、嫡女,当然也包括她。
她在女儿中排行老二,上有一姊,下有一妹,还有两位兄长。在金家那两三个月,她没少被金国柱那几个儿女算计,是靠着她前七次的经验,才能安好的活到现在。
他们想弄死她,一为财一为情,那两个兄长是为了她娘留给她的那一大笔价值不菲的嫁妆,而那对姊妹是为了一个男人——原主的母亲在生前为她定下的未婚夫,随安侯世子蒋疏静。
那日她埋伏准备射杀魏遐之时,蒋疏静就在他身旁。
其实金家早已家道中落,直到金国柱娶了原主的母亲为侧室,靠着她从娘家带来的大笔金银,在朝中上下打点,这才谋得了一个官位,这十几年下来,他没少送礼,这才一步步升到礼部侍郎。
金国柱虽说仅是礼部侍郎,不过他继承了父亲传下的子爵之位,金家也勉强跻身贵族之列,不过原主能与随安侯家结下亲事,却是因为原主的母亲与随安侯夫人是表亲之故。
随安侯世子蒋疏静被列为京城十大美男子之一,她曾见过他两次,确实不负盛名,生得芝兰玉树,丰姿俊逸,也难怪金雨翠与金玉云会为他倾倒,争着想嫁给他。
见她欣然接受了自己替她取的名字,环儿十分高兴,热络的挽着她的手,又道:“用不着同我客气,来,红柿,我带你去那里瞧瞧。”两人走在回廊上,环儿原是没想带她走太远,但她此时心情好,便替她多打算了几分,“也不知你什么时候才能想起自个儿的事,说不得还要在府里住上一段时间,喏,我带你将这内院逛一遍好了,你也好认认位置。”
“多谢环儿。”金多福正求之不得呢,说完,她瞟见回廊另一头有人过来,她抬眸望过去,一双丹凤眼倏地睁大。
环儿也瞧见了,赶紧拉着她退到一旁,在那人走过来时,躬着身子行礼,“奴婢见过大人。”行完礼,发现红柿竟呆愣愣的站着,环儿拽了拽她的衣袖,小声提醒她朝自家大人行礼。
被她一扯,金多福回过神来,朝魏遐之福了个身。“见过丞相大人。”她缩在衣袖的手兴奋的紧紧掐着,来到丞相府的第三天,她终于见到魏遐之了。
魏遐之见她面生,观她衣饰也不像府里的下人,不免疑惑的道:“你是……”
苞随在他身后的贴身侍卫李耀平提醒道:“大人,这就是前日咱们带回来的那位姑娘。”
闻言,魏遐之颔首,打量她一眼,温声问道:“听闻姑娘不记得自个儿是谁,如今可想起来了?”这两日他无暇去见她,直到今日休沐才得了空,正打算去见她一面,没想到在这里先遇上了。
金多福怯怯的摇着头,“仍是没能想起来。”
“听大夫说,姑娘是因头部受伤患了失魂症,怕是一时半刻好不了,姑娘无须担忧着急,暂且在府里住下,我已派人在京里打听,看能不能找到你的亲人,届时再送你回去。”魏遐之语气温和的安慰道。
“多谢大人。”金多福垂下眼屈膝向他道谢,心里不由得想着,这人面容温雅俊美,但那眼神却宛如过尽千帆、历尽沧桑,再无温暖,只留下一片冰寒,看得她心底也无端跟着冷了起来。
“无须多礼,你若是想起什么,随时都可来告诉我,这段时间你且安心在这里住下,若有什么需要,尽避告诉府里的下人。”说完,魏遐之没有再多留,举步往书斋走去。
来到书斋,会先经过一处花厅,接着左侧是藏书室,右侧的房间才是书房。
进了书房,魏遐之瞥见旁边一个矮柜上,搁着先前从那姑娘身上搜出的一把袖箭,回头询问跟进来的心月复随从,“耀平,那姑娘这两日可有什么可疑之处?”
他不怎么相信那姑娘在射杀了一名刺客后,竟会被那刀一砸就失了魂,忘了自个儿是谁,这事也未免太巧了。
“属下这两日派人暗中留意,那姑娘目前看起来尚无可疑之处,似乎真不记得自个儿是何人了。”
“继续派人盯着。”
李耀平应了声后,问道:“大人仍怀疑她是装的?可那天若非她一箭射杀那名刺客,只怕后果不堪设想。”在他看来,不管那姑娘是何身分,终究是救了大人。
魏遐之语气淡淡地反问道:“你怎知她那一箭是要救我,抑或是要杀我?”
数年前他曾跟着已过世的爱妻学过一套拳法,这些年来他日日勤练,纵使他不能力敌刺客围杀,但至少还能及时避开朝他刺来的一剑。
闻言,李耀平一愣,“可她确实射杀了那名扑向大人的刺客。”
“若那箭再偏一些,只怕射到的未必是那名刺客,而是我。”当时他与那刺客之间只有一臂之遥,她究竟想射杀谁,不得不令他怀疑。
李耀平诧异的又道:“大人的意思是,她原本的目的也许是想暗杀您,结果误杀了那刺客?”
“不无可能。”
听完主子的话,李耀平皱起眉头思索,“难道是二皇子、三皇子还是五皇子,因先后拢络大人不成而怀恨在心,又为了不想让大人被对方所用,便派人来暗杀您,想毁了您?”只恨那些刺客都已自尽死了,他一时之间也无从查出幕后主使之人。
前几年太子在狩猎时,为追捕猎物坠马而亡,皇上因丧子之痛,身子已大不如前,又在得知七皇子奉命到边关犒赏三军时,被埋伏的敌军给炸死,原就有病在身的皇上,身子越发虚弱,从去年开始,病情越发沉重。
为了争夺储君之位,几位皇子争斗得越来越激烈,大人身为丞相,如若能得其相助,不啻如虎添翼,因此二皇子、三皇子和五皇子都曾先后意图拉拢大人为己所用,但大人却不为所动,表明不介入夺嫡之争,只忠于皇上,谁能成为皇上,他便效忠于谁。
数日前,二皇子和三皇子犹不死心,又再先后登门,被大人所拒,两人离去时皆显得面色不善,先前那场行刺,他怀疑是他们其中之一暗中命人对大人下手。
魏遐之倒是不急着查明究竟是谁派人行刺,容色淡然的吩咐道:“既然追查不到主使者,你再多加派些人手查探那姑娘的身分,也许能发现什么线索。”
“是。”李耀平领命退下。
在他离去后,魏遐之走到挂在墙面上的一幅肖像画前,画上是一名约莫二十岁的女子,身着一袭绦红色衣裙,外头罩着一件浅粉色纱衣,发上插着一支牡丹花玉簪,清丽的脸庞勾起微笑,一双秀媚的眼睛似是在看着谁,满眼掩不住的柔情密意。
他那寒冰似的眼神在望见画上的佳人时,转瞬间柔得宛如一汪春水,满眼的缱绻爱恋。
他抬手抚模着画像,那温柔痴恋的神情宛如在抚模着真实之人。
“你再等等,等我召集天下所有的奇人异士,就能再见你一面。”说着这番话的他,那张素来温润如玉的脸庞,表情癫狂炽烈得教人心惊。
这些年来,他无时无刻不思念着已逝的爱妻,那刻入骨血里的相思和无法再倾诉爱意的痛苦,日日夜夜折磨着他,将他折磨得都要疯了。
幸好他不用再等太久,他已暗中布署,只要再等几个月,再等几个月就好……
金多福坐在房里的绣凳上,帮着环儿拨着丝线,一边向她打探魏遐之的事。
“听你这么说,丞相大人倒是个痴情人。”
“可不是,咱们大人今年不过才三十出头,年纪轻轻就成为位高权重的丞相,相貌又生得俊俏,即使是续弦,也有不少名门贵女想嫁给他,可全被大人给拒绝了,算一算自打夫人过世到如今都有八年了,每逢夫人的忌日,大人都会把自个儿关在房里三日呢。”
提起自家大人的痴情,环儿满脸敬佩和羡慕,要是日后她也能遇上这样一位对她情深意重的夫君,该有多好。
金多福先前是曾听说魏遐之与他已过世的妻子鹣鲽情深、十分恩爱,但她以为那不过是魏遐之故意命人渲染,刻意把自己塑造成痴情人的形象,好来欺瞒世人,如今听环儿这么一说,这事倒似乎是真的了。
她无法想像这位在书里虚伪阴狠,篡夺大雅王朝的奸相,竟会对一个女人如此痴情,不知是什么样的女人,竟能被他这样惦念不忘?
想到这里,她试探的又问:“想必夫人生得国色天香,才让大人对她这般念念不忘吧?”
环儿摇头,“我才来府里六年,也没见过夫人,不过听府里那些老人说,夫人模样是生得十分娇俏,听说她很会说话,常把大人哄得眉开眼笑。”她顿了下,又道:“据说大人还未贵为丞相的时候,虽是寻国公的嫡长子,但身子骨不太好,又不得国公爷看重,国公爷更疼爱他继母所出的那两个弟弟,大人在国公府的日子并不好过,可他娶了夫人之后,身子慢慢硬朗起来,与夫人的感情更是如胶似漆,脸上总是带着笑呢。”
听环儿这么一提,金多福想起第五次重生,成为宫中一名被冷落多年的妃嫔时,所听到的传闻。
据说当年寻国公因不喜魏遐之这个嫡长子,请旨想立二儿子为世子,以便日后袭爵,但皇上未允,还下旨训斥了寻国公一顿,直到魏遐之在妻子过世后,亲自上摺子请皇上立他二弟为世子,皇上这才允了此事。
但圣旨赐下不久,国公爷便病逝,而后不到一个月,某天深夜国公府发生大火,将整座府邸烧成一片废墟,魏遐之的继母张氏和两个弟弟都被烧死了,只有当时奉皇命外出办差的魏遐之逃过一劫。
京城里的人对这场大火议论纷纷,甚至还有流言指称那场大火是魏遐之暗中命人纵火所致,否则国公府那么多下人都逃出来了,他继母和两个弟弟怎么会活活烧死在屋里。
为此,魏遐之特地面见皇上,向皇上表明不愿继承国公之位,请皇上收回魏家的爵位,皇上经他再三恳求之后,允其所求。
此消息一出,震惊京城百姓,城里那些谣传他纵火谋害继母与弟弟的流言,也平息下来。
而后皇上开始器重他,几年间将他一个翰林院侍读,擢升为御史,再一跃成为吏部尚书,最后被提拔为一国首辅。
这段传闻与她看的那本书的内容大致相同,小说的内容大意是说,大雅王朝的皇子们在太子身亡后,趁着皇上病重之际,为争夺皇位陷入内斗,最后在奸相魏遐之的阴谋构陷下,这些皇子斗得两败俱伤,无一幸存,没多久皇上也驾崩了,只留下一位公主,奸相软禁公主,登上宝座,改朝换代,因倒行逆施,百姓苦不堪言。
书中的男主角是一名守城的小将,与他相依为命的兄长死于魏遐之的暴政下,于是他义愤的揭竿而起,反抗魏遐之的统治,而后救了从宫中逃出来的公主,两人一边谈恋爱,一边联手反抗魏遐之。
她没看到最后的结局,不过听同学提过,结局是男主角打败魏遐之,与女主角成为皇帝、皇后。
由于魏遐之只是书中的反派,并非主角,有关他以前的事,书里描述不多,魏家那场大火的真正原因,书里也未明确点明,但在看的时候,她也认为魏遐之应当就是主使者。
她还听说寻国公与张氏是青梅竹马,寻国公本想娶张氏为妻,却因父母之故,被迫娶了魏遐之的母亲过门,自己心爱之人却只能屈居侧室。
为此,寻国公对魏遐之母子十分不喜,偏宠张氏与她所生的儿子,在正妻死后,即刻抬了张氏为妻,让两个庶出的儿子也变成嫡出。
仗着寻国公的宠爱,张氏和两个儿子在外人面前对魏遐之关怀备至,但暗地里却处处算计排挤他,就连为他议亲,都刻意安排他娶一个病弱的女子,而那女子还未过门就先病死了。
后来,魏遐之无意间邂逅一个平民之女,对她一见倾心,执意想娶她为妻,但门不当户不对,寻国公本来不答应,毕竟他再怎么不喜魏遐之,到底是他儿子,寻国公仍想替他娶一个配得上他身分的贵女为妻。
最后似乎是在张氏与其两个儿子的极力说服下,寻国公才答应这桩婚事。
如今再对照环儿所言,金多福才有些相信魏遐之是真的对妻子一往情深,不在乎她的出身,执意娶她为妻。
原本莫名其妙被拖来书里的世界阻止魏遐之篡位,她对这个魏遐之一直充满着怨气,现在知道他竟是一个痴情的人,怨气倒是消减了几分。
不过她还是不会心软,不杀了他,她就没办法回到自己的世界。
就像第五次重生成为妃嫔那时,为了阻止魏遐之登基,她曾暗中散播一些流言,暗指魏遐之有谋朝篡位之心,想让皇上提防他,结果就在那些流言在宫里散布开来的时候,魏遐之为了避嫌,竟然向皇上辞官,以表明心迹。
也不知皇上是怎么回事,竟那么信任他,非但不准他辞官,还命人彻查那谣言的出处,最后查到她头上来,她被冷落多年,可到底仍是皇上的妃嫔,她没被杖毙,也没被砍头,但被赐了一条白绫,让她自我了结。
她不肯,最后是两个嬷嬷拿着那条白绫将她活活绞死。
金多福模了模颈子,想起当时被勒得窒息而死的情景,仍心有余悸。
思及先前经历的各种死法,她没崩溃发疯,已经算是意志坚强,但再继续下去,她实在没把握自己不会真的疯掉。
想了想,她一把握住环儿的手,说道:“环儿,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我想见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