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烦躁。
柔女敕指尖总是隐隐的发痒,不断回想他刚到来的那天,在他发间模到的伤疤。那道疤很长,仍旧凹凸狰狞,那触感一直残留在手上,反覆提醒她,他当年伤得有多重。
他差点死去。
他说,因为脑部重伤,才会忘记她。
或者,他说的是事实……只是或许……
她握起拳,把指尖藏进柔软掌心。
即便是或许,但她的心仍旧抽疼着,无法遗忘他曾经性命垂危的事实。
前几天晚上,凌晨时的车声惊醒她。走到落地窗前,她看着一个绝艳身影,下车来到大门前,不知跟忠国说了什么,对话几句后就上车,挥手潇洒离去。
那应该是来替换他的人。
但是想也知道,他不肯接受替换,拒绝别人加诸的安排。
他像是一头狮子,有极强的占有欲,暴躁又危险。而她现在做的事情,跟逗弄雄狮无异,必须步步小心谨慎,稍有不慎就会被吞噬,只是她有太多事需要证实,纵然知道危险,却也非得进行下去。
不过,这几天来,杨忠国倒是没有再来烦她,尽是在小愚面前扮演绅色,温文有礼得彷佛换了一个人,她全然陌生,当年相处的时间太短,她还没有看尽他的面目,就连他的真实身分、他的家人都一无所知。
只是他没对她说,对小愚却是说得不少,也不在乎她坐在一旁听。
“我有三个弟弟,一个妹妹。”他一边揉着面团,一边对站在椅子上,非要一起揉面团的小女孩说道,用拇指抹去小鼻子上的面粉。
“我有一个爸爸,一个小妈,弟弟们跟妹妹都结婚了,妹妹有个女儿,每个月全家都在家门口烤肉,附近的小朋友也会来参加,很热闹喔!”他熟练的把面团揉好,放进陶盆里,盖上干净抹布静置发酵。
“我有一个舅公、两个舅舅、两个阿姨。”小愚不甘示弱,双手沾满面粉,揉到一半已经玩起捏泥土的游戏,把亲戚们都捏出来,在流理台上排排站。
在一旁用陶瓷刀切着新鲜甜椒,不言不语的书庆,看见女儿明显的动揺,大眼里闪灿着羡慕,大概是是她伤心,所以故意压低声音。
“我很喜欢烤肉,可是我们家很少烤肉,连中秋节都只吃月饼。”女儿说得很小声,几乎是凑到杨忠国的耳边。“我啊,最喜欢吃烤火腿、烤玉米跟烤虾子。”
“下次我家烤肉,你可以来参加。”他抛出诱惑,大方激请。“你喜欢吃的火腿、玉米跟虾子会准备得特别多,让你吃得过瘾。”
“真的吗?”小女孩眼睛睁得好大。
“真的。”他一边说着,一边帮小女孩洗手,把残余的面粉洗净,动作熟练得很,早已习惯跟小孩互动。
小愚眨了眨眼睛,很快的看了一眼旁边的书庆,说话声音更低了些。
“我要问妈咪。”
他大方得很。
“你妈咪也可以来参加。”
书庆握着陶瓷菜刀的手,怒气翻腾上涌。
也?
所以小愚是主客,邀请她只是附加?
她抬起头来,明眸闪烁怒气,而他却看也不看她一眼,仍旧好温柔的对女儿说话,像是世界上只有女儿一人最重要,其他人都不存在,而身处同个厨房的她,更是早就被他遗忘。
他今天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女儿倒是良心未泯,很在意她的一切,没有被男性魅力迷得连妈妈是谁都忘了。
“但是妈咪怕烫。”小愚很认真,苦恼的皱着小小眉头。
“我可以帮她吹凉。”他淡淡的说,语气那么理所当然。“我还可以帮她剥虾子的壳,这样她就不会烫着,也可以跟你一起吃烤肉。”
切甜椒的陶瓷刀顿住,一时分辩不出,他的用意是为了哄女儿参加烤肉聚餐,还是真的替她着想,体贴的不想让她烫着,也能享受烤肉的美味。
她还在猜疑,小愚却已经全面沦陷,伸出双手拥抱杨忠国强壮的颈项,大方的在他脸颊上,印了一个响吻。
“你真是好人!”她大声宣布,像只小无尾熊攀住尤加利树似的挂着,兴奋的对妈妈噻道:“妈咪,我们一起去参加他家的烤肉,好不好?”
“不好。”她想也不想的回答,却看见女儿愣住,彷佛被她狠狠的打了一巴掌,罪恶感瞬间涌上心头,只能快快弥补。“我是说,不用等到去参加他家的烤肉,我们明天就可以烤。”
小愚转忧为喜,简直不敢置信。“真的吗?”
“真的,我们把邻居们找来,明天傍晚就来烤肉。”她不去看他的表情,蹲下来只看着女儿说话,伸出双手。“来,我们来讨论,今天要去买些什么,还要写邀请卡,才赶得上明天傍晚的烤肉会。”
小愚毫不考虑的跳下来,扑向她张开的双手,扭扭捏捏的撒娇。“妈咪,哪……”
“怎么了?”她拥抱着柔软,还散发着淡淡甜味的女儿,从看见女儿的第一眼,就知道为了这小生命,她愿意付出全部。
“雪莱也可以来参加吗?”她竭力为狗狗好友争取。
书庆无法拒绝女儿,何况这只是个微不足道的请求。“当然可以。”
“耶!”小愚大声欢呼,也给妈妈一个响吻。“妈妈你最好了!”虽然所有人都对她很好,尤其是舅公跟大舅舅,但是她还是最喜欢妈妈。
厨房角落传来慵懒的男声。
“小愚,我们来把你捏的舅公、舅舅跟阿姨们,涂上油后放进烤箱烤,这样烤好后就可以固定,能摆在你窗户旁。”忠国提出建议,对取悦小孩的手段,比她不知道高明多少。
“好!”小愚应了一声,被这有趣的建议迷住,跑出妈妈的怀抱,再度爬上小楼梯,站回流理台旁,崇拜万分的看着忠国拿出刷子,沾了些橄榄油涂抹在面团捏的小玩偶上。“我也想刷。”
“来,”他递出刷子,握着小小的手,极具耐心的教导。“记得要刷得薄薄的,不要用力。”
“为什么不能刷得厚厚的?”小朋友十万个为什么攻势发动。
他应对自如,不费吹灰之力。
“因为刷得厚厚的话,面团得到太多油,就没办法定型。”
“喔……”语音拉得长长的,刷油的动作具然更小心翼翼,就怕舅公跟舅舅阿姨们,哪一个会毁在手下,一家人不能凑在一起就太难过了。
眼看亲爱的女儿倒戈叛逃,书庆僵硬的蹲在原处,听着他们欢声谈笑,心里像是被挖了一个洞,寂寞得几乎无法忍受,她咬住粉润的唇瓣,眼里浮现热烫水雾,丢下没切完的甜椒,踉跄朝外走去。
听见脚步声的小愚,回头看着妈妈的背影,困惑不已的问道:
“妈咪怎么了?”她很喜欢身旁的男人,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他很熟悉,而且他比舅舅们有趣多了。
“没事。”他勾起薄唇,眼中笑意浓浓,若无其事的继续教着小女孩刷橄榄油。“她一直都是这样。”呵,多可爱的小女人啊!
暮色深浓,天空出现一颗颗星星。
吃过晚餐后,书庆回书房工作,看着手边的碎瓷,逐一把碎瓷设计成首饰。只是向来泉涌的灵感,今晚竟枯竭,她在灰色卡纸上画了一个又一个图样,却总是不满意。
最后,她只能把每块瓷片都设计成盒盖,用925的纯银镶嵌衬托,下部的盒子也用纯银。这样的设计典雅又实用,能装一些女人随身小物,例如护唇膏或是好的印泥,单价也比首饰低。
手边一盒的瓷片都设计完了,她无意识的转着铅笔,心里还是觉得烦躁,过了一会儿干脆站起来,离开书房往外走,却撞见忠国从女儿的房间出来,黑眸看了她一眼,却视而不见的从她身边走过,连招呼都懒得打。
“你在小愚的房间做什么?”她问道,声音比预期尖锐许多。
“念故事书给她听。”他淡漠的说,连头也不回,果足触地无声持续往楼下走,穿过大厅走到大门旁小小的房间前,巨掌握住黄铜门把。
“你念了什么故事?”她执意追问,一路追了过来。
他撇来冷淡的一眼,声音比北风更冷。
“很重要吗?”
她努力不被那森冷的语气刺伤。“当然重要,我必须知道,你念的故事会不会吓得她睡不着,或者影响她的价值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