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峨嵋在大街小巷轻快地蹦蹦跳跳,他则是踏雪无痕落地无声的点跃过家家户户屋檐屋脊,脚步和目光亦步亦趋,不曾离开她片刻过。
也因此当她被常峥玥堵在三清老祖观大门口时,他鹰眸一眯,瞬间杀气暴涨——
“哟,常大娘子真是稀客啊,你也来拜神?”常峨嵋心下微凛,挑眉似笑非笑的开口。
“常峨嵋。”常峥玥眼神冰冷又厌恶地盯着她,强忍怒火。“真没想到你有这般的好手段。”
“常大娘子这样莫名其妙夸我,让人怪不好意思的。”常峨嵋按捺下不安,甜甜一笑。“但不知常大娘子今天怎么这么好兴致,竟然上道观来了?你未来的夫家不是尚佛胜过崇道,尤其是你那婆婆……”
“我为何会来,难道你还不知道?”常峥玥也笑了,笑得常峨嵋心口发冷。
“……你想做什么?”她笑容消失。
往常香客鼎盛的三清老祖观今天安静得不像话,常峨嵋袖里的手不由攥握成拳。
丙不其然,道观内门传来了一声闷声挣扎——
“二娘子姊姊……快走,唔……”
两个身材粗壮的家丁动作粗鲁地押着小丘子,原本干净朴素的道袍被扯得褶皱破烂,稚女敕小脸也被掌掴得青红肿胀了起来。
“放了小丘子!”她呼吸急促,咬牙切齿,眸中闪过一抹狠戾。
“这句话取决于你。”常峥玥嗤声笑了,心下大快。“里头那个装神弄鬼的小贱种的命,还是你自己的命……选一个吧?”
常峨嵋面无表情,她不知道自己和小丘子是怎么露馅落了形迹的,但事到如今追究懊悔也无用。
她突然拍手鼓掌了起来,嘴角讽刺的微扬。“真了不起,常大娘子自从搭上金羽卫副将夫人后,现在连光天化日之下随意打杀百姓都属寻常小事了。”
常峥玥脸色一变,随即冷笑。“常峨嵋,我今日是来清理门户,收拾叛奴,便是你报了官,我于法于理皆有凭有据,便是京兆尹大人也只会站在我这头,我又有何惧呢?”
常峨嵋直勾勾地注视着常峥玥那稳占上风的得意笑脸,深吸了一口气,小手撩起落在颊畔的发丝,轻轻往耳后勾去,不无嘲讽地道:“好呀,既然你这么理直气壮,那么你敢同我一道见官吗?”
常峥玥目光阴沉了下来。“常峨嵋,今日就算我命人把你和这叛奴一起打死了,信不信我也不用为你偿命?”
常家自然有下人会出面扛起这种种罪责,她这个主子至多落得一个管束下人不力的罪名,罚上几千两银子也就罢了,可笑常峨嵋白白做了十多年的富家商户娇娇,竟连“有钱能使鬼推磨”这铁律都不知?
“信,怎么不信?”她眼底掠过一抹轻蔑。“只不过呀——”
常峥玥眼前一花,不知何时颈项间已被个冰凉尖锐的硬物牢牢抵住了,脸色霎时惨白了。
“放开大娘子!”两名家丁勃然变色了。
小丘子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唔……唔……”
常峨嵋小手稳稳地执着一支方才勾发时趁机顺在掌心的小巧蝴蝶簪,尖利簪身那端紧压在常峥玥柔软粉颈雪肤上,只要微微施力,随时能深深捅破皮肉溅血封喉。
“常峨嵋!你敢?”常睁玥尖叫,浑身僵硬双脚颤颤,却一动也不敢动。
“我有什么不敢?”常峨嵋笑得好不娇俏邪魅,隐隐有一丝骇人的疯狂,她在常峥玥耳边低声笑道:“小丘子的命,我的命,再搭上一条你的命,这才叫公平,才叫好玩不是吗?”
常峥玥嘴唇都骇白了,又恨又气又怕,更深深懊悔自己为何会离这个疯子这般近?可、可她又怎么会知道自己这个“妹妹”身手变得如此灵巧可怕?
她是真的能下手杀了我!
常峥玥惧意大作,却还是死命咬唇忍住那阵阵上涌的颤抖,色厉内荏地斥道:“便是杀了我,你和那小贱种也休想活!”
“我没差啊。”她笑咪咪的,眼神却比谁都狠。“你的命可比我加上小丘子的,贵重多了不是吗?”
“常峨嵋!”
“我知道我自己叫什么名儿,用不着常大娘子一次又一次提醒我。”她手微一用力。“哎哟,手握着簪子久了好酸呢……”
“你!”常峥玥惨白的脸色都要发青了。
隐于高处的豻忍下再度揉眉心的强烈冲动,明明一颗心替她悬得慌,每每想直接出手替她了结了那个心如蛇蠍的长姊,可见她“玩”得挺欢快的,而且在没有得到她的允许前,他也不敢擅自剥夺了她步步讨债的乐趣。
虽然,他一点也不想承认,自己真是爱极了看她耍坏的小模样。
“常峨嵋,你欺人太甚!”常睁玥温雅雍容的容貌扭曲得狰狞可怖,恨意满满。
“我都自请净身出族了,你还不放过我,到底是谁欺人太甚?”
“别装得那么天真无邪,恶心!”常峥玥眼睛赤红。“难道陆家那个寡妇不是你唆使来纠缠阿父的吗?”
“啧啧啧!”常峨嵋摇头叹气,心下暗爽。“常大娘子几时这般沉不住气,手段变得这么粗暴了?而且开口骂人贱种,闭口说人寡妇,严大郎君知道他未来的娘子嘴巴这么脏吗?”
“果然是你!”
“你干脆连常家门口被经过的马拉了一泡都说是我指使的好了,”她嗤道,“你也太瞧得起我了,好、姊、姊。”
常峥玥身子一僵,“……真不是你?”
“我巴不得跟你们常家离得越远越好,谁有闲心管你们常家是富贵锦绣还是洪水滔天?”她声音冷了下来。“放不放人?”
常峥玥面色一阵青一阵白,酥胸起伏着,看起来颇有种被狂风摧残下的楚楚可怜的风姿,可惜身为“狂风”的常峨嵋毫无怜香惜玉的心思,握着簪子的手坚定如山。
“常大娘子,我的耐性向来不好。”
常峥玥闭上眼,满心汹涌燃烧的不甘和恨意,但怪只怪自己一时失策——
是她太过冲动,反倒被常峨嵋掐住了痛脚。
常峥玥不是不知道,今日若是自己拼上一把,定能将常峨嵋在这儿斩草除根。
可……她确实不敢跟这个小疯子赌。
“我可以放过你,但这个叛奴我一定要带走。”常峥玥睁开眼,冷厉坚决地道。
不说这个叛奴居然和常峨嵋勾搭上了,便是冲着他是当年的……余孽,常峥玥也不可能会放过他。
难保这小贱种当初有没有从他那对不知好歹的父母手中,得到了关于她私放印子钱的蛛丝马迹证据。
“没可能。”常峨嵋想也不想,断然拒绝。
“常峨嵋,你别给脸不要脸。”常峥玥满脸怒火。
“你来抓我的人,到底是谁不要脸?”她冷哼。“别忘了,小丘子的身契如今可不在你手上。”
常峥玥一噎。
“大娘子?”两名家丁也犹豫迟疑了。
“放人。”常峥玥声音自齿缝中迸出。
两名家丁只得松手,却不忘狠狠推了小丘子一把。“滚吧!”
“二娘子姊姊!”小丘子踉跄地急急跑向常峨嵋,小脸上满是担忧惭愧,泪汪汪道:“对不起……是小道无能,没能保护姊姊……”
“人咬不过畜生是正常的,姊姊怪你做甚?”她温柔地替他擦去脏兮兮肿胀小脸上的眼泪,心疼得不得了。“很痛吧?待会姊姊帮你上药。”
“不痛。”小丘子吸着气,勇敢地抬头挺胸,挤出笑容来。
常峥玥冷眼看着这一幕,只觉讽刺得要命。
“对一个小贱种竟然比对自己的亲姊姊还要好,常家真是白养你这头白眼狼了。”常峥玥忍不住冷嘲热讽。
“那是,幸好我不像你们常家人。”她笑得可甜蜜了。“我嘴巴可比你干净多了。”
“你——”常峥玥气得眼前发黑,指尖紧紧掐破了柔女敕的掌心,最后还是咽下了满月复闷浊怒气,重重甩袖。“我们走!”
“慢走,不送。”
常睁玥脚步一顿,强忍回头命人狠狠教训她的冲动,怒冲冲大步向前走,却不知怎地膝盖莫名一软,粉脸朝下直登登摔了下去!
恰巧摔在地面的尖锐小碎石上,刹那间剧痛爆炸开来,痛得常峥玥惨叫了一声——
“我的脸……我的脸……”
常峨嵋心一惊跳,护着小丘子往后疾步退去。
“大娘子!”
“我的脸……啊……好痛……我的脸……你们这些废物还不快……快……找大夫……”常峥玥满脸血污,又惊又痛又害怕地昏厥了过去。
两名家丁顿时慌了手脚,急忙忙抱起常睁玥就狂奔而去。
“——我们可什么事都没干!”常峨嵋眨眨眼,喃喃自语。
“——对,对啊,可不是我们干的……”小丘子哆嗦着,猛点头。
是本宗师干的。
豻缓缓收回手,微微一笑,俊脸上有说不出的愉快。
他从不打女人,但方才屈指弹出的劲风不偏不倚地将常峥玥击倒摔在那片碎石子地上,真是让人有种说不出的爽啊!
老子想这么做很久了。
“老天开眼。”常峨嵋自言自语,这一刻心头滋味复杂万千,痛快中又隐约有一丝酸涩。
姊妹阋墙,手足相残……这是世上最残忍悲哀的事之一。
可是前世她已经活生生被自己的亲姊姊坑杀,这辈子又几次遭陷险象环生,她纵然再善良愚蠢无知,也不会再对一个屡屡向她下杀手的人同情心软了。
“二娘子姊姊,大娘子一定会把……把这笔再记到你头上的,咱们、咱们要不要逃走?还是搬家吧?”小丘子满脸忧心地望着她。
“那也得等她先扛得过这一次毁容,还有可能遭到退婚的危机吧!”常峨嵋眼神清明坚定起来。“别怕,咱们现在走了,岂不是坐实了罪名?”
“好,我都听姊姊的。”小丘子挺起小胸膛,满眼崇拜信任地望着她。
常峨嵋低头对着他笑,亲昵地搂住了他,在他圆圆脑袋上啾了一口。“好孩子,姊姊果然没白疼你。”
豻看见这一幕,俊脸都黑了。
士可忍,孰不可忍!
他如大鹏鸟一跃而下,登时把“姊弟俩”吓了个连连后退。
“你把本宗师当死了不成?”
常峨嵋呆住了。“主……宗……呃……”
“叫祖宗也没用!”他简直要被她气死,一把就将她抓到怀里,不忘用一根手指头抵住急扑上来的小丘子的脑袋,沉声低喝道:“你个男子汉大丈夫,动不动就在自己姊姊身边哭哭啼啼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
常峨嵋:“……”
小丘子:“……”
“本宗师冤枉你了吗?”他冷冷哼了声。“不知羞。”
“可我,我才十岁……”小丘子结结巴巴。
“老子十岁的时候就单枪匹马灭了北漠十七大盗,你呢?”他傲娇地昂首。
“我……我今年十岁……背全了整本《道德经》……这样算不算?”小丘子扭着衣带,瑟瑟缩缩。
“不算!”他双手抱臂,眸光鄙夷。“敌人来了,你背《道德经》就能吓跑他们吗?”
“我、我可以跟他们讲道理,用大道之道感化他们……也?”小丘子显然自己都讲得很心虚。
“嗤!那你刚刚何不感化一个给我看看?”
常峨嵋再也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比的都是些什么跟什么?两位男子汉大丈夫你们今年几岁呀?
然而常峨嵋全然不知,不管年龄大小,男人(男娃)在自己喜欢的女子(姊姊)面前,赌的就是一腔永不服输,打死不退的男子气概啊!
“那个,我肚子饿了,你们有谁想吃汤饼?”她慢吞吞开口。
“我!”
“我要!”
唔,看着加起来只有三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