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
窗外飘着雪,银妆素里,清冷萧瑟,更显得屋内暖意融融,流光醉人。
晨起梳洗过后,朱妍玉服侍傅云生更衣,亲自为他梳头,将男人一把坚轫乌亮的发丝梳到通透,绾了一个简单俐落的髻,插上一根古朴的竹节簪。
接着她再为他套上家常的藏青色棉袍,系了腰带,从自己怀里掏出一个崭新的荷包……
“等等,这是什么?”傅云生一直低头注视着她婉约流畅的动作,立即发现这个荷包跟他寻常戴的不一样,大手一探,飞快地抢过那荷包。“是你做的?”
她仰头,朝他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是啊!”
他仔细审视荷包。碧绿色的底料,上头绣着几片竹叶,以及一只圆滚憨胖的……小猪?!
他瞪着朝自己咧开嘴的猪头。
“你前几天不是要我亲手绣个荷包给你吗?呐,这就是成果……好看吧?人家可是很认真地绣了呢!你瞧,这手指都刺出几个洞来了。”说着,她摊开自己一双软绵绵的小手,葱白的指尖上果然有几个细细的小孔。
他一凛,抓起她的手细瞧,忍不住低斥。“绣个荷包也会弄伤手?你的女红手艺这么槽?”
她听出他藏在责备里的关怀,更想撒娇了。“太久没绣了,手艺退步了嘛!”
事实上是她虽然拥有原主的记忆,但毕竟手没那么巧,需要一段时间适应。
“搽过药了吗?”他沉声问。
“搽过了。”她吐吐舌头,轻快不以为意的模样令他看了微微皱眉。
他轻轻甩开她的手。“以后不许绣了,你技术不行,就莫逞强了!”
他一脸嫌弃样,她状若委屈地瘪了瘪嘴。
他瞪她一眼,目光回到小猪荷包上,愈看愈觉得那小猪嘴边的傻笑似噙着几分嘲弄之意。
“你是故意的?”有点不爽。
“什么故意?”她装傻。
“这个。”他不悦地指了指荷包上的猪头。
“啊。”她一笑,眉眼弯弯,神情显得好无辜。“都督大人不是属猪的吗?我这可是想给大人一个好兆头,毕竟是新年嘛!”
这是……隐喻他是猪?
他用力瞪她。
她却似完全没察觉他眼神中蕴含的悔恼,迳自欢乐地笑道:“大人不觉得这只小猪很可爱吗?圆滚滚的又憨又笨的模样,教人好想揉一把呢。”
圆“都督”?!他怎么愈听愈不爽了?
“你觉得这玩意……我能戴得出去?”
要是被旁人看到了,他北境之王的面子往哪儿摆?更何况他手下那群一个赛一个粗豪的莽夫,肯定指着他狂笑。
“一定要戴!”她不依地叫道,眨着大眼睛,眼里像要起雾了似的。“说好了只要我做了荷包,大人就会戴的,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他从来就不是个守规矩重礼节的君子。
暗云生撇撇嘴,冷哼一声。
“大人!”这下她真委屈了。
暗云生目光闪烁,似是迟疑。
朱妍玉见机不可失,连忙将小猪荷包抢回来,系在他腰间,末了退后两步,满意地欣赏。
“嗯,大人戴起来果然挺好看的,好像有点歪了,我再理一理……”
她又上前低头为他理荷包,将缚带拉拉平整,确定一切完美,才开心地拍了拍手,“好了!”
话语方落,一只大手忽地探过来揽住她后腰,她讶异地扬脸,一个强悍的亲吻已猝不及防地落下来。
“嗯……唔……”
她吓一跳,下意识地闷哼,想转头逃开透口气,他微凉的唇却执着地追上来,炙热的气息喷在她脸上。
“你很得意?”低哑的嗓音在她耳畔宛如撩拨。
“什、什么?”
“我戴了这荷包,你很得意?”
“我、我没有……”
“本都督岂是你可以随意戏弄的?”
他似是不甘,不轻不重地咬了下她的耳珠,咬得她不由自主地一阵酥麻,侧头想躲躲不开,整个人却更加软绵地依在他怀里。
两人吻得情动,耳鬓厮磨。
他重重地喘着粗气。
眼看着情况即将一发不可收拾,外间正好响起丫鬟的嗓音。
“大人,宇少爷求见。”
在傅云生的示意之下,田庄的下人们都称朱妍玉为姑娘,称朱相宇为少爷。
朱妍玉听见丫鬟的声音,心神一凛,慌忙推了推紧搂着她不放的男人。“我弟弟过来拜年。”
暗云生忍不住懊恼。“来得真不是时候。”
朱妍玉轻声一笑,安抚地拍了拍情绪有些烦躁的男人,刚退开一步,又被男人强悍地拉回怀里,狠狠地吻住。
一股醉麻的电流瞬间窜过全身,她又急又慌,又怕弟弟和丫鬟在外头听到异样,羞得芙颊含霞。“啊……唔……你别闹了……”
粉拳握起,一下下无力地槌着他,男人的铁臂却犹如伽锁,紧紧囚着她不放,待肆虐过瘾了,才不甘不愿地放开她,临去前还惩戒似地咬了咬她的耳垂。
她不忿地横他一眼,水眸含烟,娇媚欲滴,差点又勾起他。
他忙深吸口气,定了定神。
两人分别理了理发饰和衣裳,确定身上无异后,才相偕走出内室,来到外间。
暗云生状若凛然地宣进朱相宇,只见半大的孩子换上朱妍玉特地为他置办的新棉袍,头上插着碧玉簪,腰间坠着一块鲤鱼玉佩,相貌清秀,举止温文,颇能看得出几分从前官家公子的气韵。
他进屋来,首先向傅云生规规矩矩地磕头拜了年,接着才转向自家亲姊姊,姿态就闲逸多了,只行了个礼。
暗云生赏了他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朱妍玉则是为弟弟绣了个笔袋,上头却是绣着几竿苍翠的劲竹。
对比自己收到的那个小猪荷包,傅云生不禁隐讳地横了朱妍玉一眼。
她察觉到他的哀怨,脸上笑意更浓。
两人眼神交会,自以为交流得很隐密,但落入朱相宇眼里,还是看出些许不寻常的意味。
他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
暗云生知道姊弟间有话要说,藉故离开,留他们私下独处,这回朱相宇再也耐不住,几乎是迫切地问道——
“姊,你真打算一辈子就这样了?”
朱妍玉正为弟弟倒茶,闻言一愣。“什么意思?”
“就这样没名没分地跟在都督大人身边,你真能甘心?”朱相宇脸色难看。
“以姊姊的身分,在都督后院里最多也只能做个姬妾,更何况如今他什么也没给你,姊姊这到底算是侍妾还是丫鬟?”
此番言语犀利如刃,不偏不倚地戳进朱妍玉心头,她不禁隐隐地痛。
弟弟的忧虑自然也是她曾经想过的,只是她一直不愿深入去思考,抱着走一步算一步的心理,只愿有一日能为姊弟俩挣出一条自由的路。
“宇哥儿,这事姊姊说过了,你不用操心。”她强笑道。
“叫我怎能不操心?”朱相宇又急又恼,恨不得打自己几巴掌。“我知道姊姊都是为了我才委身于都督大人,可我不愿总要姊姊为我牺牲啊!”
“宇哥儿……”
“姊,其实宋七哥哥来找过我。”
“什么?!”朱妍玉愣住了,“他找你……有何用意?”
朱相宇左右看看,确定隔墙无耳,这才附在姊姊耳畔低声说道:“他说只要你肯做一件事,他定会求得皇上的恩准,月兑了我们姊弟俩的奴籍……”
他嘀嘀咕咕地说了一串话。
朱妍玉闻言,容色乍变,苍白似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