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我说。”沐烟蓝定定地直视着他,“不管是谁在我顶上扣了烈火族奸细的大帽子,你让我和他对质,让我证明自己的清白,你要相信我有这个能力。”
“但是你若有了闪失,受了伤或是下了狱,我便要费更大的力气救你,甚至是救不出你,我不认为这样比较好。”蔺尔恺心意已决,转身欲走。“此事就这么决定了,再无讨论的余地!”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这样就要走了,他究竟是不相信她的能力,还是不相信她的清白?
她觉得心越来越痛,还带着一些酸楚,让她说话都快使不上力了。
“蔺尔恺!”她叫住了他。“你将我软禁在府里,又在百姓面前替我说话,甚至承诺要保护我,是因为你爱我吗?”
如果他承认爱她,那么她可以无视那些软禁的手段以及怀疑的言语,自欺欺人的相信他对她做的一切都是出自于爱。
爱?这个字如同大石般重重敲击了蔺尔恺冥顽不灵的脑袋,也让他感受到无比沉重,如果他对她的欣赏,对她的迷恋,对她的爱惜,对她的保护,就是爱情的话……那么他该死的真爱她!
蔺尔恺没有回头,没有见到她那哀莫大于心死的凄楚眼神,他逼自己要铁了心,不被她的温情打动。她太聪明了,聪明到可以掌控他的心情,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不是因为他爱她,她也影响不了他。
可是现在,不是他屈服的时候。
“……我们是夫妻。”
他疲惫的语气,让沐烟蓝的心都碎了,她没有多说什么,就这么看着他走了。
因为是夫妻,所以他保护她只是出于义务,她对他或许很有吸引力,但那远远不及爱。
至少远远不及她爱他,是吗?
半个月后,北方边境终于传回新的战情,胡大刀率领的边军再一次战败,那些烈火族人彷佛很清楚胡大刀的行军布置,各个击破,也亏得胡大刀用兵灵活、经验丰富,才没有造成重大伤亡,仅仅再一次退守庾、羡两城之外。
这一次不能算大败,但也足够打击天承国人的信心了。原本因为蔺尔恺过去清廉名声及正直行事而支持他的人,也纷纷有了怨言,当然这很明显是把战败的低迷转移到对烈火族人的怨恨上,让自己的情绪有个出口,即使有人很清楚沐烟蓝根本是无辜的,她这次也遭殃定了。
而且这股风波也延烧到了庙堂之上,惹得皇帝很是不快,再加上陈仲抓紧时机不断进谗言,皇帝原想捉拿烟蓝公主,可是在蔺尔恺力挽狂澜下,皇帝有些松动,令人想不到的是,陈仲居然也替烟蓝公主说话,谓其毕竟是前来和亲,不宜轻易杀之,不如遣回烈火族,一方面下烈火族的面子,另一方面也斩断所有疑虑。皇帝同意了,但蔺尔恺却陷入了挣扎,他知道陈仲绝不是好心,他对沐烟蓝的企图此时已是昭然若揭。
“蔺卿,朕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派人将烟蓝公主送回烈火族,另一个,就是将你和烟蓝公主一起问罪,从此卸下大学士的身分!”
殿之上,百官肃静,只有皇帝含怒的大喝仍在殿中回荡着,美人与权位,聪明人都知道怎么选,但一向刚正不阿的蔺尔恺会选哪一样,众人都在等着看。
蔺尔恺心中百转千回,忽然他抬起头,紧紧盯着陈仲那无耻的老脸得意洋洋,他下了一个决心。“臣即日便将烟蓝公主送回。”
此话一出,虽在众人意料之中,却也在想象之外,毕竟他们这阵子感情有多好,大家都看在眼里,只是对男人来说,终究还是权位比较重要,烟蓝公主美丽又如何?留这等祸水在身边,只是阻碍自己的前途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哪日若蔺尔恺重新受到皇上重视,要何等美女没有?
闻言,陈仲几不可见地露出一抹笑意,不过他的反应并未逃过蔺尔恺锐利的双眼。
退朝了,这一场风波看起来算是暂时平息了,但蔺尔恺非常清楚,这只是个开始。
另一方面,被限制在蔺府不得出门的沐烟蓝,完全不知道这些事,因为她忙着应付一个不请自来的客人。
宁维长公主这次是祉高气扬前来,今日陈仲上早朝之前与她殷殷恳谈,告诉她他会想办法让蔺尔恺将烟蓝公主送回去,以展现他已断了对沐烟蓝的妄想。
她听到这个消息自然大喜,掐准了时间来到蔺府,现在朝会里皇上应该已经对蔺尔恺提出了要求,她就是想看看沐烟蓝那张美丽脸庞上的光采消失。
因此,她对沐烟蓝也没有什么保留,一来便摆出了长公主的气派,坐上了蔺府的主位,左右各站了一名随从,衣饰华丽无匹,然后她拉着沐烟蓝东聊西扯,一下讽刺这蔺府一如往常的寒酸,一下又嫌弃沐烟蓝的衣着赶不上时代,几乎把眼中看到的所有东西都批评了一遍。
终于,她染得黯红的朱唇微弯,进入了正题,“烟蓝公主,本宫今日是特地来向你道别的。”
“道别?”沐烟蓝的忍耐力已经到达极限,由于被限制在蔺府中,许多信息都是封闭的,她根本不知道宁维长公主在说些什么,她还想着,如果长公主再继续废话下去,她不介意施点手段赶她出去。
“是啊!你不知道你要回烈火族了吗?”宁维长公主瞧她色变,笑得更加得意。“边境又战败了,外头对于蔺大学士包庇你的不满是越来越强烈,今日陈相应该会向皇上进言,将你送回烈火族……其实你被怀疑是奸细,理应押入大牢用刑的,但陈相心软,会替你求情让你回烈火族,免去你生命之危,你该感谢我们才是。”
“不需要丞相猫哭耗子,我相公也会保我无事。”沐烟蓝心中有些茫然,但表面上仍十分镇定。
“是吗?要是皇上极力要求蔺大学士送你回烈火族,否则就要撤去他的官位拿你们问罪,你认为他会怎么选择?选择你这个只会拖他后腿的女人然后锁铛入狱,还是选择光明无量的仕途?”
陈仲早就向她面授机宜,所以她很清楚事情会怎么演变,而她用她的想法去推断,只要不是个笨蛋都会知道要怎么选择。
蔺尔恺不但不是个笨蛋,甚至很聪明,而且好不容易得到皇上的赏识,虽然这次的事情对他在皇上面前的印象有着重大打击,但只要他识相点,至少还是能保住现在的地位。
就在长公主成竹在胸的打击着沐烟蓝时,蔺尔恺也早就下朝,恰恰回到了蔺府,他一踏进正厅,看到的便是宁维长公主得意忘形的逼问着沐烟蓝,而且问的正是他难以启齿的问题。
看来陈仲真是阴魂不散,回到府中了都还有他的阴谋,他原想今日心平气和的与沐烟蓝沟通,看来是泡汤了。
宁维长公主一眼就看到了表情凝重的蔺尔恺,不但没有论人是非当场被逮到的羞愧,反而益发高兴起来,她故意扬高音调道:“唉呀,这不是回来了吗?烟蓝公主,你大可当面问问他,美人与权位,他究竟选择了什么呀?”
沐烟蓝定定地望着蔺尔恺,她见他第一时间没有反驳,心就沉了一半。其实她隐约猜到他会怎么说了,但她还是压抑着胸口的闷痛与不安,正视着他的眼,轻声问道:“皇上真的要你送我回去,否则就要撤了你的职,再拿我们问罪?”
蔺尔恺沉默了良久,才慢慢吐出了一个字。“……是。”
“你怎么决定?”沐烟蓝抚着胸口,等待着他给她一记重击。
“我……”蔺尔恺深吸了口气,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一副大事化小、息事宁人的态度淡然道:“我明日便派人送你回烈火族。”
沐烟蓝娇躯微震,要不是宁维长公主在这里,要不是她灵魂是个受过教育、见过世面的现代女性,只怕她现在已经忍不住要哭闹崩溃了。
这算什么?喜欢她的时候又吻又抱,不需要她的时候又弃如敝屣,这种被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轻慢对待,大大打击了她的自尊,也在她还留有最后一丝希望的爱情上,倒下了一盆冰水,让她冷到了骨子里。
见到蔺家夫妻俩似乎要闹翻了,宁维长公主更是欢快,一种自己得不到夫君喜爱,也乐见别人得不到的扭曲心态,让她更进一步的煽风点火道:“烟蓝公主,人人都说蔺大学士气节极高,清廉自守,但本宫看来也不过尔尔嘛!你不是一直认为自己嫁了个好丈夫,还在诸多官夫人面前耀武扬威吗?事实证明,蔺大学士也只是个恋栈官位的小人啊!”
蔺尔恺冷冷地瞪视着宁维长公司,不悦地道:“你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宁维长公主以为自己听错了,傻眼回问“蔺尔恺,你说什么?”
蔺尔恺沉着脸,直言道:“我说,滚出去!这里是蔺府,不是相府,我不欢迎你”
“你……你竟敢驱逐本宫?!”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宁维长公主声音都拔尖了起来,就要发起公主脾气。
可是蔺尔恺却是豁出去了,这种追到别人家来骂人的泼妇,有什么值得人尊重的?亏她还是个公主!
他对于这天承国的一切热情,早就在这场阴谋之中磨得心灰意冷了。
“我在朝廷上连陈相都敢骂了,还怕你一个长公主?你厉害就去皇上面前告我一状,我不在乎,现在,滚!别让我叫人来赶你!”他索性伸手指着大门,彷佛怕她迷路似的。
宁维长公主这才反应过来他是认真的,那气势更是震得她不敢再说什么。她现在在别人的地盘上,他若真找人来赶她,场面就难看了,光是别人说三道四就足够让她再也不敢出门。
她今天是来嘲笑别人,可不是来自找丢脸的!
“哼!蔺尔恺,今日一切……本宫记下了!”撂了一句一点都不狠的狠话,宁维长公主带着护卫有些狠狈的离去。
大厅里剩下夫妻两人,沉凝的气氛并没有因此舒缓一些,突如其来的安静反而更显得渗人。
沐烟蓝始终盯着蔺尔恺,她要看出他对她究竟有没有一丝丝的真心,即便是在他罕见动怒赶走了宁维长公主,她仍是目不转睛,他毕竟是失控了,不是吗?但他失控的背后是什么样的心情?是与她分离的自责,还是疮症被揭的迁怒?
“你真的要送我回烈火族?”她幽幽地问,随即又苦笑摇头。“我真傻,你不是早就说了吗?其实我真正想知道的,是你对我是否一点留恋也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如果没有,他何必搞得里外不是人?如果没有,他如何在做下这个决定后,同时豁出去做出另一个可能丢了他性命的决定?
只是这个决定,他不会告诉任何人,尤其不适合告诉她。
他只能默默吞下一切,根本无法正面回答,因为他对她的心,也无法让他说出违逆真心的事。
“你就当我真的恋栈官位好了。”他只能这么说,天承国内的情势越来越不明朗,只有她回烈火族才是最安全的。
他的回避,让沐烟蓝忍不住动怒了,“你真的认为我会相信你恋栈官位那种鬼话?陈仲要阴你,让皇上逼你做选择,你就真的选了?”
“为人臣,自然要忠于国君……”蔺尔恺试图解释,却显得很苍白。
她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忠个屁!你忠于他,他有善待于你吗,要不然怎么会逼你做这种残酷的决定?若是选择我,陈仲就能轻易的把你抹黑成奸细;但你选择了官位,马上落人口实,又成了恋栈权位,你任人如此摆布却毫无办法,宁可放手让我们夫妻分离……我真的很想问,我们的这段婚姻,对你有任何意义吗?”
意义?那自然是有的,而且是刻骨铭心的在意。他也是在赌,用如今的分离赌未来的重逢,虽然他的赢面看起来不大,而且充满危机,可是他敢说,他极为重视她,所以即使要送走她,他也只字未提仳离。
他只能把一切都揽在身上,只要她好好的。
蔺尔恺叹了口气,把所有苦楚深埋在心中,“是我的错,毕竟是我过去对陈仲一再让步,让他有机可乘,才导致今天的结果。”
表面上看上去,他仍是那么平静,殊不知内心早已千疮百孔。
但就是这种平静,让人更加生气,沐烟蓝看不穿他的心,只觉得自己被他的冷情伤透了。
他明明不是那样的人,为什么偏偏要摆出这种姿态?她好想痛打他那颗冥顽不灵的头,让他清醒点,让他用一个男人的身分,而不是一个臣子的身分,来面对两人之间的问题。
“然后呢?我走了,你继续做你的臣子,皇上要你生就生、要你死就死,陈仲想害你就害你,看你不顺眼就使个计把你眨到天边去,你没有招架之力,你就这么甘心受人摆布?”沐烟蓝忍不住大骂道。
蔺尔恺脸色凝重,对她的质疑却是无言以对。因为这股子窝囊,他自己也感受到了,更糟的是,他所受的种种不公平对待,还是源自他忠于的天承国,这等于把他一直以来的信念完全推翻。
他的无言令她相当失望,他为什么不回答?是心虚吗?是默认吗?还是对她的指控无动于衷?
这时候的她,怒火累积到了极点,终于大爆发,口不择言地骂道:“蔺尔恺!我看错你了!你刚正不阿,你清廉自守,让我把你当成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但今天你的所作所为,全都显示着你是个懦夫!是个任人揉捏都不会反抗的懦夫!”
蔺尔恺痛苦的闭上眼,把懦夫这两个字吞入月复中,他想,这两个字足以日日夜夜鞭笞着他,让他深刻的记取这个教训,还有这个他明明爱极了,却又要推开的女人。
“你明日就走吧,我会让蔺老和小红跟着你。”他淡淡的一句话,像是替今日的交谈做了结语,她的所有指控、所有反抗,都没有用。
沐烟蓝恨恨地一咬牙。“好!我走!蔺老和小红你不想照顾,我来照顾!你就不要后悔自己做了这样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