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自信笃定,他自若的态度,让葛嘉琳从云端跌了下来。
这不是她预期中的反应,不是她谋划出来的结果,凭什么他不害怕?他不知道皇帝的疑心病日渐加重?他不知道皇帝连亲生儿子都不放心?凭什么他可以这么有底气?
“怎么还不去?本王在这里等着。别忘记,把休书一起带出门。”
他的坚持让葛嘉琳退无可退。
为什么这样对她?因为他查出来那把火是她放的?因为他非要为顾绮年逼她让位?
她以为所有女人对他而言都是可有可无,她以为他心里只装得下朝堂大事……为什么变了?是从什么时候起改变的,她怎会一无所知?
望着他坚决的面容,能屈能伸的葛嘉琳放软音调,柔声问:“王爷,你就真的这么绝情,五年的夫妻之情呐……
彼绮年对你真有这么重要?”
他想也不想便回答,“是,绮年对我很重要,我不能陷她于危险之中。”
他已经让唐管事恐吓过葛嘉琳,她还是把张柔儿弄死,这样的女人太可怕,他无法放心。
陷她于危险之中?葛嘉琳笑了,笑得一发不可收拾,难怪……
“王爷果然知道了?对,那把火是我放的,我就是要把顾绮年活活烧死!王爷要不要问问,为什么我可以容得下张柔儿、喜雀、柳姨娘和其他女人,却无法容下顾绮年?
“因为王爷从没为一个女人这般用心,见她第一面起,王爷就为她演戏,假装不在意、不上心,任凭我处置。王爷算准我会把她送进待春院,是吗?王爷真懂我,我确实不会让顾绮年那张脸时时在王爷面前出现。
“我以为那里是冷宫,没想到有王爷在,再冷的地方也能炒热。王爷知道我听见待春院里的笑声时心有多痛吗?
“不在王府?哈,身为掌理后院的主子,我竟然不知道王爷天天待在后院……
“待春院?这名字取得真好,顾绮年在那里等到她的春天,我却只能在静思院里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王爷不肯回府?做新门、建新屋……王爷为顾绮年费那么多心思,却看不见我为王爷费的心?”
梆嘉琳哭得不能自己,楚楚可怜,教人动心。
可惜,他是个心硬的,尤其在她承认那把火是她放的之后,她亲手把他心中的最后一分愧疚给摘除,他心中熊熊大火四窜,他想杀了她为绮年报仇!
他咬牙怒斥,“你容得下张柔儿?你容得下任何女人?哈,你来说说那些女人的下场如何?”
梆嘉琳一愣,那些女人被打、被杀、被驱逐……她确实没有放过任何人。
但这不能怪她,她怎能容得下她们,她想和王爷一生一世一双人啊!她想和他生育子女,和他共享尊荣富贵,难道这是错的?
“你说错了,把待春院弄热的不是我,是绮年,我不过是盖几间屋子,可王府后院哪个圔子比不上待春院,试问,哪里有笑声?哪里有幸福?哪个角落能让人放松喘息,给人‘家’的感觉?”
梆嘉琳更大的错误是:弄错因果关系。
初见顾绮年时,他不曾演戏,他是真真切切地对她感到厌恶。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即使换了容貌,小瑀的灵魂依旧吸引他的注意,吸引他的感情,他们是注定要生生世世在一起的天生一对。
“王爷的意思是人不对就什么都不对了?那么多年来,我对爷的深情维护都是假的吗?王爷与妾身的夫妻和美、鹣鲽情深也是假的?”
“你说得对,都是假的,不够假,你怎么会站到我这边,怎会与皇后、与葛氏一族为敌,怎会愿意帮我传回令葛家人安心的讯息?不够假,葛皇后怎能与你心生嫌隙?葛皇后让你做那么多事,你大概只做到让我断子绝孙,对吧?”卫翔儇言语尖刻,想起昏迷不醒的顾绮年,他不仅要刺伤她,他还想杀她!
“所以王爷做的一切通通是骗我的?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梆嘉琳崩溃了,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她的梦、她的爱啊,她第一眼就爱上他了呀,她不只要他这辈子,她还想要他的生生世世……他怎么可以这样待她?怎么可以!
“给我一个喜欢你的理由,善良天真?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怀珠抱玉?才德兼备?德容言功样样具备?”卫翔儇嘴角饱含讥诮,一步步进逼,他想为顾绮年报仇的炽烈。
他的讽刺谋杀了她的理智。
她错了,还以为自己是狮子、是野狼、是天下无敌的王者,没想到真正无敌的是眼前男人,他从未付出过真心,他从不曾喜欢过自己……
狠狠咬住下唇,血腥味迅速在唇齿间蔓延。
她错了,这个男人不值得她的爱,只值她的恨……她低头,凌厉横过双眼,然而下一刻她抬起眉眼,哭得梨花带泪。
如果不是顾绮年同情她,如果不是她能以人类无法办到的角度往后仰,她不会看见葛嘉琳想吞噬人的目光,不会发现她袖中藏着一柄锐利的匕首,更不会在她起身准备扑向卫翔儇时发现她的意图。
她要杀卫翔儇!
胆小的顾绮年吓得手脚冰冷,无法反应,但是不可以,她不能眼睁睁看着阿儇被刺。
她忘记自己是鬼,忘记自己无能为力,她满脑子啦哮着:不准伤害阿儇……
她飞快冲上前,挡在卫翔儇和葛嘉琳中间,大喊,“不行!”
奇迹发生了——
在这个瞬间,卫翔儇看见顾绮年护卫自己的背影,而葛嘉琳看见她净狞的鬼脸,并且她手上的匕首没入顾绮年的身体里。
没有血,没有温度,但她的刀子确实没入顾绮年的身体里面,入手的感觉就像……刺进真正的血肉里面。
梆嘉琳吓呆了,她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觉得恐惧在自己的血管里扩散。
彼绮年比她更害怕,因为她突然想起来,自己是鬼不是人,而对方竟然看得见她?!这时候,更吊诡的场面出现,葛嘉琳尖叫一声,把刀子从顾绮年身体里面抽出来,匕首抽出那刻,喷溅出来的不是鲜血,而是透明的尘埃,一点一点地在空中飞散。
卫翔儇傻了,他无法动弹,更无法理解,他的绮年为什么会在这里?她不是躺在隔壁屋子里的床上吗?为什么眨眼间她出现?
透明的尘粒飘向他,飘向他的身子、他的手脚、他的脸,当尘埃贴上他的瞳孔时,他看见了……
透明的门上挂着一个银色花圈,各种颜色的小灯泡闪闪发亮,热闹的音乐让人心情雀跃,打开门,一股甜甜的暖香迎面而来,深吸气,笑容溢上眉梢。
瘪台的后面是一间厨房,中间隔着一扇透明的玻璃窗,透过那扇窗,他看见里面忙碌的身影。
那是个漂亮的女孩,做甜点时,脸上总是带着淡淡的甜笑,那个甜……和她做的点心一样。
“圣诞节快乐,先生,你要买什么?”一个更年轻的女孩冲着他笑。
卫翔儇低头,发现自己穿着短裤,小腿上卷卷的脚毛外露,他的十根脚趾全都露在外面,只有两条蓝色的……布条?套着他的脚背,这是很失仪的打扮,但他却觉得理所当然。他不在意自己的打扮,他更在意的是正在做点心的女孩。
因为那是他的绮年,她抬头了,她看见自己了,他急急忙忙地对她一笑,但她像是没看见似的又低头做事。
“先生,你要买什么?”年轻女孩的声音带着些许催促。
他不好意思地指了一款蛋糕,然后付钱,再看工作中的顾绮年一眼,停三秒钟,走出大门。
门尚未关紧那刻,他听见小女生咯咯轻笑,用清脆的嗓音对着后头说:“老板,阿宅又来看你了。”
他微微一笑,对自己说,明天!明天他一定要鼓起勇气向她告白。
卫翔儇被定身了,他陷在现实与梦境之间动弹不得。
彼绮年低头,发现随着微尘粒子不断从自己的身体往外飘散,肚子上的洞越来越大,她要离开了吗?离开有阿儇在的地方?她即将消失,即将走入下一个轮回?
她不知道,只晓得再多的新轮回,那里都不会出现一个卫翔儇……
望着卫翔儇,她泪如雨下。
这一瞬间,葛嘉琳又看不见她了,她到处寻找顾绮年的身影。没有,前后左右都没有,是她眼花心虚?
是啊,哪有顾绮年?屋子里只有发呆的卫翔儇。
此刻,她想起他的负心、他的作戏、他的欺骗……崩溃的她扬声大喊,再次提起手中的匕首扑向他。
“不可以!”
彼绮年大喊的同时用尽全身的力气挥出,突然间桌上的杯子飞起来,砸向葛嘉琳右脸。
一阵剧痛,两个女人同时愣住,下一刻顾绮年像领悟到什么似的,她再挥一次手,又有杯子飞起来,砸上前!
她笑了,即使每出一次力,身上的微尘粒子便散得更多、更快。
“够了,再搞下去真搞到魂飞魄散,就什么都没啦。”少女月老的声音出现在顾绮年耳边。
是吗?消失后,她连进入轮回的机会都没有?
她应该住手的,为“实际”的未来,为下一段新旅程,可是……可是葛嘉琳疯了啊,她第三度举刀向阿儇刺去,阿儇却像魔怔似的一动不动。
这刻,她顾不到下一个轮回,管不了实不实际的问题,只晓得她必须保护阿儇,于是扬起手,用尽自己最大的力气。
像是变魔术似的,杯子、盘子、茶壶、花瓶、枕头……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随着她抬手,全都飘浮在半空中。
这一幕让葛嘉琳心惊胆颤,有鬼……是顾绮年来找她报仇……
她脚软发抖,但匕首仍然紧紧抓在手中,她试圆反抗,下一刻,飘在半空中的杯盘等物事像疾飞的箭矢般向她飞去,她被砸中了,一下、一下、一下……当茶壶砸到她的头时,眼前一阵昏暗,她摔倒在地。
她用力摇头,用力扶着柜子站起来,发疯似的朝着空无一人的空间挥舞匕首,放声大喊,“过来啊,我不怕你,你活着的时候是个贱人,死了也是个贱鬼,我不怕你,来啊,有什么招使出来啊,我要把你打入十八层地狱!”
这时候半空中浮上的不再是杯盘用具,而是——
张柔儿出现了,喜雀、柳姨娘、徐寡妇出现了,她们看着她,净狞地笑着,鲜血从她们的嘴巴、耳朵、鼻孔、眼睛缓缓流下,汇成一道道蜿蜒血河。
她们朝她迫近,近得葛嘉琳闻得到她们身上的腐臭味。
张柔儿笑了,甜甜的声音说:“王妃不怕吗?要我们过去吗?好啊……”
下一瞬间,张柔儿她们向她扑去,葛嘉琳连连后退、尖叫不停,她不断地挥舞手臂,但她们拉着她、撕扯她……
梆嘉琳的尖叫声引来卫左、卫右,也让怔忡的卫翔儇回过神。
他猛地转头,望向顾绮年,她剩下半个身子了,一双悲怜的眼睛静静地望着自己,欲语还休。
“绮年!”他朝她奔去。
阿儇还看得见她?真好,她真怕没机会向他道再见,她就要魂飞魄散,就要与他永世离别……
“对不起,对于爱情我不够勇敢积极,对不起,我太自私、太怕受伤害,对不起,是我的错才让我们一再错过,对不起,如果能够重新来过,我发誓,会用尽全力来争取你……”
可惜她已经浪费掉最后的机会,再也无法重新来过,抱歉,对不起……这个结局让人不满意,她能给他的,只有满满的歉意……
她的脸渐渐变淡,她试着笑,却笑着、笑着把他的心撕成千万碎片,这一刻,他有了感应,他知道自己将要失去她……
“绮年!”他大叫一声,冲出房门。
卫左、卫右看一眼瘫在地上的葛嘉琳和满地的狼籍,好好的一间屋子怎么会搞成这副样子,打仗了吗?
卫左蹲查看,手指伸到葛嘉琳鼻子下方,这才发现眼睛、嘴巴睁得很大的葛嘉琳,竟已经气绝身亡。
千千万万的悬浮粒子像是有意识似的飘往同一个方向。
在听见“恭喜”时,它们再度聚合,慢慢地,顾绮年的头、手、脚渐渐成形。
仰头看着飘在半空的少女月老,顾绮年微蹙双眉,轻摇头,离开心爱的男子,不会是值得恭喜的事。
像是知道她的心声似的,少女月老说:“恭喜你替自己争取到一次机会。”
她冒着魂飞魄散的危险也要救下卫翔儇,她终于愿意为爱情勇敢,这个行为让她的红线变得强韧。
“所以……”迟疑地问,顾绮年不敢抱太大希望。
“你可以回去了。”
少女月老的话无疑是天籁,顾绮年不敢置信地愣在当下,一动不动。
望着她的傻样儿,少女月老咯咯轻笑,挥挥手,说道:“快回去吧,卫翔儇快要肝肠寸断了。”
咻地,话落时人也不见。
丙然是月老啊,和爱情一样,来无影,去无踪,听过的人多,见过人少。
彼绮年回过神,飘回卫翔儇身边。
他在哭,他抱着身子渐渐变冷的顾绮年泪如雨下,旁边的春天哭了、夏天哭了,爹、干娘、莫离和红袖添香通通哭了,一屋子的哭声,哭得她心酸难当。
舍不得啊,她爬上床,躺在自己的“尸身”上,她闭上眼睛,诚挚地向上苍祈求顺利。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融进身体,但是她感受到脸颊上的湿气,她感觉得到一双强而有力的臂膀环住自己,她感觉到热热的身体、硬硬的胸膛,她听到他的心跳声……
她回来了!
张开眼,她的手试着环住他的腰,动作极其微小,但卫翔儇发现了,他猛地低头,望向怀抱中的顾绮年。
她在对他笑,她柔声说:“阿宅,我喜欢你。”
说不出的狂喜冲进心底,即使不合道理逻辑,但他好快乐、好开心,不管是作梦或真实,不管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一世、两世、三世,他都知道,自己的人生将要牢牢地、牢牢地和顾绮年紧系。
用力抱住她,他说:“我爱你。”
这个时代还没有发明飞弹,但下一刻屋子内炸开了,所有人全冲上来,他们必须确定自己有没有幻听。
看着张开眼的顾绮年,又是一次爆炸,大家又哭又笑又尖叫,一个个都想挤开卫翔儇,好好抱抱顾绮年,包括认为孝顺很重要的春天、夏天。
快乐的故事从这里往下延续。
彼绮年学会在爱情中,主动积极勇敢是重要的必备元素,而卫翔儇学会珍惜,他不允许自己再有错失。
很多人的爱情这条路坑坑疤疤难以前进,经常怨东怨西,怨恨对方不够爱自己,或许该定下心来,认真想想,在爱情中,他们缺了哪一块。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