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大娘的意思,叶大少爷似乎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小厮好奇的问。
“那当然了!在大人跟大夫人辞世之前,我可是一路看着大少爷长大的,大少爷有多么优秀不凡,除了大人跟大夫人,就属我最清楚。”
“大娘您说,叶大少爷能诗能文,年纪小小就能骑马射箭,那为何现在的叶大少爷跟大娘形容的完全不一样?”小厮又问。
王大娘忽然沉默下来,似乎有些犹豫。
见状,小厮连忙给出保证,“大娘您放心,我们干这一行的口风最紧,目的也只是为了探个家底,绝对不会四处胡乱嚼舌根,帮人说亲谈媒,求的不就是积德造福吗,怎可能做出有损阴德的事。”
许是信了小厮这番说词,王大娘才接着说:“当初大人跟大夫人相继辞世,一切发生得突然,叶家一时骤失支柱,上下乱糟糟的,后来是叶二爷跟二夫人接掌了叶家,从那时起,大少爷就被二夫人领在身边管束,我跟一些忠心耿耿的老仆接连被辞退,也就断了跟大少爷的联系。”
“叶大少爷让二夫人领在身边教导,可知道都是个什么样的教法?”
王大娘眼神一寒,冷冷地说:“这我就不清楚了,毕竟没眼见为凭,不好自行编造,不过……”“大娘您接着说。”小厮鼓舞着。
“前两年我家大宝娶媳妇的时候,过去几个有交情的叶家老仆特地来喝喜酒送礼,他们有些人当初离开得比我晚,知道的比我多,聊起大少爷时,听他们说,自从大少爷让二夫人管束之后,整个人就变了样儿,性情大变不说,也不再提笔作诗,成天跟着一票纨裤子弟四处找乐子,他们还说,叶二爷知情后也没管,反而越加放纵。”
赵颐萱心中一凛,这番话再次左证了她的臆测。
叶钊祺这样一个英才,准是被那对不怀好意的叔婶给毁了!
离开茶楼之后,赵颐萱让小厮给了王大娘银票,又遣人送她回府,这才闷闷不乐的回到叶家。
不想,她前脚才刚进到叶府大门,就见西院的婆子虎着脸,跑来向她告状。
“启果大少爷,东院的丫鬟顶撞了二少爷,可是她仗恃着大少爷的恩眷,不肯乖乖受罚,一直嚷着要等大少爷回来公评。”
赵颐萱暗暗一惊,表面上却只得装出怒气冲天的模样。“哪来这么胆大包天的丫鬟?竟然在本少爷的眼皮子底下撤野!”
西院的婆子气势凌人,根本不将叶钊祺放在眼底,恶狠狠的说:“是赵颐萱,大少爷房里的大丫鬟。”
虽然早有预感,可赵颐萱还是噎了一下,额头开始抽痛。
叶钊祺跟她明明已经约法三章,各自扮演好对方的身分,不让彼此为难,或是招来周遭人起疑,怎么才不到两天,这位性情宛如月兑缰野马的大少爷立刻就失约了?
赵颐萱头痛之余,也有点气馁,难道经过了这么多年,王大娘口中那个天才少年真已经成了无可救药,成天荒唐滋事的平庸之才?
苞着那些气呼呼的婆子来到西院中堂,一群丫鬟婆子全围着“赵颐萱”,只见那张秀雅的脸蛋不驯地瞪着每个人,端着跋扈的姿态,根本不将任何人放在眼底。
这……这哪里会是她该有的样子?叶钊祺这样胡来,分明是让她往后没法见人!
思及此,饶是平时冷静理智的赵颐萱,也忍不住动了气。
“你这是在做什么?!”她端出叶大少爷该有的火爆模样,气愤地质问。
一看见赵颐萱现身,这厢的叶钊祺先是一怔,紧接着有丝别扭的撇了撇唇,推开身旁那些丫鬟走向她。
“少爷回来了。”叶钊祺故意加重语气,像是存心要挑衅似的。
赵颐萱紧抿双唇,再也忍不住,月兑口斥道:“为什么要顶撞二少爷?难道你不晓得,即便你已经拔升为大丫鬟,你的身分依然是个丫鬟,哪有丫鬟顶撞主子的理!”
其它人听不出个中玄机,唯有他们两个当事者才晓得,她这席话,是在指责他忘了两人当下艰难的处境,非但没有多为对方着想担待,反而给对方惹麻烦。
怎料,叶钊祺竟也当场变了脸,顾不得他人在场,口气极冲的反呛,“少爷别忘了,丫鬟也是人,人的忍让是有限度的。”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真是格外讽刺。
赵颐萱冷冷地说:“你怎么就忘了,我是无法无天,从来不把他人死活放在眼里,只顾自己开心就好的叶钊祺,丫鬟奴仆就是命贱,不过是可以任意打骂的东西,哪里还是个人。”
叶钊祺岂会听不出来,她是藉这席狠话,暗讽他昔日荒唐跋扈的恶劣行径。
是,眼下沦为丫鬟,被这些仗势着有婶婶撑腰就狗眼看人低的丫鬟婆子欺负,他才明白过去的自己有多么惹人厌,又有多么卑劣。
可是,这段日子他己有反省,也收敛了不少,眼下是因为事出有因,他才会用她的身分冲撞了叶德升,他是为她好,她居然这样当众训斥他,完全不给他留颜面!
叶钊祺气得脸色发青,握紧了双拳,狠瞪着赵颐萱,要换作是过去的他,怕是已经闹得天翻地覆,什么都管不了,不过这一回他忍下了。
他别开眼,从赵颐萱身边走过,擦身而过时,他冷冷瞥她一眼。
那一眼震住了赵颐萱。
那是遭到曲解之下,充满愤怒的受伤眼神。
她不明白为何他会露出这样的眼神,分明是他不懂事,没遵守两人之间的约定,顶着她的身分惹祸,她曲解了他什么?
“少爷,您就这样放那个贱丫头离开?她可是冲撞了二少爷啊!”没能整治到赵颐萱,那些婆子竟然叫嚣起来。
赵颐萱被尖嚷声拉回神,思绪跟着一转,叶钊祺平日虽与叶德升感情平平,但应该不至于结怨,没道理会故意与他起冲突。
事出必有因!
赵颐萱冷静下来,问起那些婆子,“你们说赵颐萱冲撞了德升,倒是说说,是什么样的冲撞法?”
这一问,那些气焰高张的婆子个个神色怪异,竟然没人搭腔。
她心下觉得古怪,只能端起怒容再问:“怎么,没一个人说得出来,难不成这事情根本是你们在搬弄是非?”
其中一名婆子是罗氏遣去照料叶德升的许嬷嬷,这些人多以她为首,是以当赵颐萱怪罪下来时,她便被推派出来。
许嬷嬷讪讪地说:“大少爷有所不知,二少爷不过是问了赵颐萱几句话,就被这个不知羞耻的贱丫头推倒在地,她还当着众人的面训斥起二少爷。”
“德升问了她什么话?”赵颐萱直觉有异。
“……二少爷年轻气盛,又未收房,在男女情事上自然冲动了些,他不过是随口问了赵颐萱愿不愿意过来西院,那丫头给脸不要脸,居然摆起谱来……”
许嬷嬷继续颠倒是非,赵颐萱的心思却早己飘远。
想不到叶德升竟然对她打着这样的主意!赵颐萱这才省悟,原来叶钊祺之所以会惹出这样的祸事,全是为了她!
思及此,她不发一语,将丫鬟婆子扔着,自顾自的往回走。
“大少爷、大少爷?哎,您怎么就这样走了……”西院的婆子们发出尖锐的叫声,彷佛她们口中喊的人不是主子,而是与她们这些下人平起平坐的奴仆。
一整个叶家,根本没人真正把叶钊祺当回事,所有人都在背地里耻笑他,不过是寄人篱下的遗孤,一个被叔婶握在掌心的傻子。
赵颐萱一回到霁月阁,迎面看到的是满地狼藉,花盆茶杯全被砸碎了,花几小凳翻倒朝天,简直像是遭了贼,看得见的东西全给翻了。
她再往里走,瞧见叶钊祺正好举起了寝房里摆饰的青瓷,眼看就要往地上摔,她立刻上前拦住他。
“放开!”叶钊祺一见是她,立刻咆哮起来。
“对不起。”她开口便是一句真诚的道歉。
叶钊祺愣住,被她按住的那一手慢慢垂放下来。
“少爷,是我错怪你了。”
“你、你到底在说什么?”先是被她当众训斥,现在又得了她的道歉,叶钊祺混乱极了。
赵颐萱满怀亏欠的说:“我以为少爷没顾及我,顶着我的身分惹祸,后来才晓得少爷是为了我好,才会顶撞二少爷。”
叶钊祺目光一闪,“你知道了?”
“是的,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二少爷对我打着别的主意。”她神情复杂的说。
“怎么,不会怪我挡了你的道吧?”他故意嘲笑地问,其实心中很是不安。
万一她真的喜欢德升,那他a不是“怎么可能。”她失笑。“少爷这样做,是帮了我一个大忙,我是万不可能去西院服侍二少爷的。”
“为什么不可能?”他佯装不在乎的问。
“因为……”心思百转千回,其实就连她自己也弄不清为什么,只晓得她越来越放不下叶钊祺。
“因为什么?”他心慌地追问。
“因为我想帮你。”思来想去,最终她给出了这么一个答案。
叶钊祺一愣,旋即皱眉,“帮我?帮我什么?”
赵颐萱犹豫半晌,忽然拉起叶钊祺的手,让他在窗边长榻上落坐。
这一个看似平常的举动,对叶钊祺而言,却是极为震撼的改变。
她竟然主动碰他!这是否代表她对他,并不像从前那样厌恶排斥?
叶钊祺内心欣喜若狂,表面上却只能装得滴水不漏。
相较于他隐而未发的欢喜,赵颐萱的心情倒是沉重得多,她垂眸望着榻上的叶钊祺,决定把这些日子的发现告诉他。
“少爷,你静下心来听我说,千万别冲动。”她好声好气的劝道。
“赵颐萱,你别用着我的脸说出这样婆妈的话,太恶心了。”他看不惯自己的脸露出那样娘娘腔的表情,不由得嫌恶起来。
“少爷,你晓不晓得,二爷跟二夫人他们对你……”
“对我全是虚情假意?”
听见叶钊祺语气冰冷的接话,下改换赵颐萱愣住。
“少爷怎么会……”
“前些日子,我听见婶婶在对德升训话,无意间知道的。”叶钊祺自觉难堪的别开/脸。
全天下大概只有他这个没长眼的傻子会被亲人这样耍弄摆布。
饼去他曾以为,父亲跟娘亲走了,世上只剩叔叔与婶婶对他好,他们是他仅存的亲人,他将他们当成珍宝,毫无保留的信任他们……
结果,叔叔跟婶婶只是想把他宠成一个废人,才会故意放纵他,不对他严加管束,甚至利用他伤痛未平的叛逆心态,故意拿死去的父亲来激他。
见叶钊祺故作冷漠的姿态,赵颐萱的心硬生生被绞疼了。
想不到原来他已经发现叔婶的祸心,可这段时日他始终不曾提及……也是,他身边没有亲信,能跟谁提?又能对谁诉苦?
是不是因为他心里太苦,又无人可以分担,才会造成这般暴戾的性情?
思及此,赵颐萱心下发疼,已经分不清对他是同情,还是有着其它更复杂的情感,只晓得她不舍他独自一人忍受这样的痛苦。
蓦地,叶钊祺搁在茶儿上的拳头被轻轻握住。
他浑身一震,撇首一看,一时之间,彷佛透过自己的脸庞看见困在他身躯中的赵颐萱。
她温柔一笑,说:“少爷莫要担心,总有一天,这些人会自食恶果的,你千万要好好的,别让那些贼人称心。”
他喉头发紧,胸口涨满了感动,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然后,他又听见她说:“少爷,让我帮你,好不?有什么烦恼或痛苦,往后少爷都可以跟我商量,只要少爷愿意说,我就愿意听。”
这是第一次……自爹娘走后,第一次有人这样真心待他。
叶钊祺暗暗红了眼眶,死死睁着眼,不让泪意继续酝酿。
饼了一会儿,他才别扭的撇开脸,勉为其难的说:“既然你都有脸开口了,我能说不好吗?”
明明想卸下心防,却又害怕被发现,这样的叶钊祺……当真可爱极了。
赵颐萱忍着笑,忽然庆幸与他交换身体的是自己,因为她不清楚,换作是他人,能否看出叶钊祺承受的苦。
既然她看见了,也亲身遭遇了他所受的痛,那她就不可能视而不见。
她想帮他,想导正他被贼人恶意扭曲的心,想把一个差点被埋没的天才找回来。
一抹不容改变的决心,在赵颐萱心底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