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再见闻人璟,齐可祯面上不由得升起一丝红晕。
“说好了叫我敬轩,你又忘了。”分别数日,再见到她时顿觉又娇美了几分,眼波流动着姑娘家才有的婉约柔媚。
明白了自己的心思后,他就觉得她回家不在身边的日子难熬,便派人盯着齐家,等她出门就来个巧遇,今日总算有了碰面机会。
“那是在私底下,你瞧满茶楼的百姓,我敢对当朝大臣造次吗?”她还是懂礼知分寸的,不留人话柄。
“我未着官服。”意思是现下他和她一样是平民百姓。
她轻轻一哼,不以为然。“你该问问茶楼里有几人不认识你,你连郡马爷都敢办了,这里谁能不惧你。”
闻人璟的仇人很多,这也表示他处事严谨公正,不徇私柱法,不因触犯我朝刑律者位高权童而退缩,不为百姓位卑人微而罔顾公理,有罪的人就该论罪受罚,以正民心,不论是不是皇末国戚。
“我就从没见过你怕我。”打从她上他第一堂课开始,她的态度便是不躲不闪,坦坦荡荡。
她一怔,回想了一下,似乎确有其事。“我是去念书的,又不是逞强斗狠,作奸犯科,有什么好怕的。”
“可是你不能否认你给我惹了不少麻烦。”面色如常的闻人璟一扬大氅,旁若无人的坐下。
“夫……”一声轻咳,她随即改口。“敬轩,明明是你给我找麻烦吧!我在书院里人绩一向很好,是你老是动不动找上我,旁人的眼光才移到我身上,造成我许多的困扰。”
“你这是在埋怨?”深不见底的眸中闪过一丝笑意。
齐可祯不客气的杏目一瞠。“是埋怨,你把我害得很惨,我都不晓得该恨你还是先将你大卸八玦。”
他低笑。“恨我吧,反正债多了不愁。”
她露出“你有病”的神情,哪有人自个儿招恨,他还嫌仇人不够多吗?
两人接着说起近况,齐可祯无奈的向他抱怨娘亲的行径。
“喔,你被逼嫁了。”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她想多了,齐可祯觉得在听完自己的话后,闻人璟抿起的唇似在憋笑,努力装出为人师表的严肃,不让笑声从唇瓣缝隙流泻而出,惊动百姓。
真的越看越可疑,他宽厚的双肩微微抖动,虽然很细微,但一抽一抽的抖颤还是明显看得出来。
他在笑什么,有那么好笑吗?
被人逼嫁是一件很严重的事好吗!尤其逼她的是能决定她婚事的娘,这事才更棘手,不容易摆平。
“我是请你帮忙解决,不是让你来嘲笑我,不要以为我看不出你心里正在取笑我怎么这么没用,连点小小麻烦也摆不平,枉为你的高徒。”她能和她娘翻脸吗?当然是不行,能用的解决法子也就少了。
此刻两人已移步至茶楼包厢,屏退左右,面对众人望而生畏的闻人璟,齐可祯竟放松许多,毕竟她和他曽经亲近的不分彼此,她还敢大大方方的直视他,并在不自觉中流露出她极欲隐藏的女子娇态。
“我没在笑你,只是觉得有趣,你才十五岁,令堂为何急着要为你定下人家?”虽说本朝女子大多十五、六岁便出嫁,但有些官宦人家娇养女儿,留到十七、八岁也是常事。
“因为她怕我嫁不出去,说我书念太多了,念得心比天高,瞧不上寻常的男婚女嫁。”她只是不想太早嫁也有措吗,爹娘只有她一个独生女,若她出嫁了,谁要奉养他们终老?
齐可祯是舍不得爹娘,她想着女儿为什么一定要嫁人,这世道嫁了人便不是娘家的人,亲爹、亲娘有了病痛不能在一旁侍疾,只能眼睁睁地看他们孤老终身。
“那你说你娘说得对吗?你瞧不上寻常的男婚女嫁,另有不容于世人的想法。”她的确不同于世俗女子,有男儿的豪气和眼界,毫不庸俗与短视,自有见解。
她微滞,芙蓉般娇颜暗浮红霞。“我只是不想被拘束在后院那一亩三分地,为了一个不能一心一意待我的男人,和其它女人争风吃醋,他待我好,我自回报我一片真心,可是他若心有二意,我又为何要待他如天呢!只怕是吃了他都有可能。”
对“患难与共”过的闻人璟,她没什么不能言的,把压在心底的想法全吐了出来。
或许是因她打心底信任他,也或许是因他是她的夫子!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学生遇到困惑的事,先生有责任为其解答。
“她是信赖崇拜他的,总觉得一切难题只要他在,就能商议出个好答案。
“我知道你的意思。”闻人璟黑眸闪了闪暗芒。“为今之计,是你必须早你娘一步找到不纳妾的男人,说成亲事了你也就高枕无忧,不用再日日夜夜担心的不敢回家。”
她一听,单薄的细肩为之一垮。“我也想呀!但是这年头有几个男人不纳妾?我只是小小书肆老板的女儿,并非高门大户的千金小姐,有何筹码让人答应我的要求?人家在挑老婆的时候也会先看看女方的家世如何,无利可图的事没人肯做。”
“或许我可以帮你。”黑瞳深如谭水,闪动暗影。
“你?”她讶然。
“我无妻。”
“可你有妾。”他休想骗她,他的家世背景可是在街头巷尾广为流传。
“一妾一通房,不过陪了我多年的通房我已让她嫁给庄子上的管事,而妾室我打算送她回济州老家,她的爹娘和兄弟都在。”她该回去尽尽孝道,别等子欲养而亲不待。“为什么?”她不懂。
“吵。”
“吵?”水亮的眸子一片茫然之色。
“因为她们为了争取我的注意,太常在我儿子身边打转了,目前虽无加害之意,但日后谁知会如何,我的独子不需被居心叵测的女人围绕。”即便他不知如何和儿子相处,可他终究是他的骨肉。
“这是你的理由?”他也太无情了,好歹是跟过他的人,随意打发了好像有点不近人情,她们的好与坏都系于他一身。
看出她眼中的不赞同和遣责,闻人璟眸底反而多了笑意。“还有,我需要一个替我打理里外的妻子。”
“对嘛!这句话才是童点,身为朝中三品官员,你没内眷替你管着家,一些送往迎来的礼数就做得不好。”齐可祯自以为了悟他的用意,右手握拳往左手掌心一击,没瞧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狡色。
“你猜得没错,我缺了个理家的人,而你想逃避母亲的逼婚,我们若在一起,不是互惠的好事吗。”和他斗,她还太生女敕了。闻人璟暗笑在心,但面上不显。“这么刚好?”好像是安排好的脚本……
“祯儿,你还需考虑吗?放眼京城,你找不到比我更适合你的人了。”慢慢来,他不能急,鱼儿要咬饵了。“可是我们成亲之后你又纳妾呢?那我不是吃亏了。”男人的嘴巴最不可靠,戏文里的负心汉大多善花言巧语。
“我保证不纳妾,不会有通房,自你之后不会再有第二个女人。”他本就不童,是她,他才动心。
书看多了的齐可祯反应也相当灵敏,“不纳妾室,不收通房,万一是御赐的平妻呢?你也敢拼死拒婚?”
闻人璟无语。祯儿,你想太多了,本朝皇上不兴赐婚那一套,何况我只是三品官,浩荡皇恩不会降临我头上。
通常皇上赐婚是给有功于朝廷的勋贵,且皇亲当中有年龄相当的子嗣,讲究门当户对,闻人一族虽是百年世家,但和一品、起品的贵族还有一段差距。
除非是公主或郡王亲自瞧中某家的子弟或在朝官员,特意向皇上求取隆恩,皇上这才会破例下旨赐婚。
不过他记得现今的皇家贵女不是已经择婧,便是年纪尚幼,三、五年内皇室不会有贵女下嫁。
而那时他已老大不小了,皇上不会看中他,倒是新科状元的可能性较高,三年后的科举,九公主正好十五。
“不行、不行,你先写好和离书,日期暂且不写,哪天我觉得过不下去,便把和离书往京兆尹手上一送,从此你我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我也不必整天绞尽脑汁要怎么整死你,其实当寡妇对我更有利。”哎呀!她怎么能想到这个,实在太有才了。
丧夫女子多便利啊,以已婚身分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只要未违妇德,夫家往往睁一眼、闭一眼的就过去了,而且因为她无夫,就是真做了什么出格的事也比较容易被原读,寡妇比一般人更容易获得同情。
“寡妇……”他眼角一抽,不知该笑她异想天开,还是怜悯自己对一名不开窍的女子上了心。“祯儿,你认为我会亏待你吗?在我们经历了那样的事后,你应该明白我的为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从外表可看不出一个人的好坏,这是你教我们的,你忘了吗?”他在课堂上说过,要到盖棺论定时才能批判这个人的功过。
闻人璟忽然有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很痛。“我只问你一句,你认为我所做的提议是否可行?”
他也在逼她,不过用的是温水煮青蛙的方式,让人想逃也逃不掉,跌入陷阱。
对男女感情不精明的齐可祯只想到合作所得的好处,从未想过为人寡情的闻人璟会对她生了情意,她不过思忖了一下,觉得对她的害处不大,打算再争取几顶利益就答应。“和离书……”
“我给你。”先把人定下再说。
“那我的嫁妆……”和离后她就要靠嫁妆过活,她不能不带走,给自己留条后路。
“都给你。”反正她不会有机会走。
一他的慷慨,她笑得露出一口编R白牙。“闻人敬轩,你真是好人,有你当我的夫子真是我的幸运。”
“不再怪罪我拖累你?”他打趣。
她挥挥手,表示大方。“过去的事就不用提了,反正我们也没什么损失,就是有一阵子不太自在。”
“你把我全身都看遍、模遍了,你说无所谓吗?”闻人璟压低的声音中带了一丝调戏,冷硬的嘴角微勾。
轰的一声,她双颊飞红,嗔恼地睁大杏眸。“我……我哪有看遍、模遍,我都是闭着眼睛……”
“包括净身吗?”擦拭身体时她总要有所碰触,不可能放任不理,她忍受不了身上有异味。
“闻人敬轩,你是故意臊我吗?”那么难为情的事她想都不愿想起,他还刻意提醒她,让她没法不面红耳赤。
他笑声诨厚,震动着她的耳膜。“你脸红的样子很好看。”
本来脸微红的齐可祯一听,整张脸顿成大红布,热得都能融雪。“你可恶,我不想脸红的。”
“别恼,别恼,这个送你,别忘了你现在可是扮成个公子。”她明明有着女子的娇媚和悄丽,他怎会眼拙的看不出她是女儿身,错把红妆当少年。
“咦!嵌猫眼石鎏金缠枝兰花白玉钗?”看这温润色泽,应该是羊脂白玉,价值不菲。“这太贵童了……”她不舍的要退回去。
“别客气,我为我祖母的六十大寿打造了一套白玉首饰,这是剩下的碎玉所磨出的玉钗,店家送的,不收钱,我一个大男人拿这个也没用。”他直接放在她柔白手心。“真不要钱?”这很贵呐。
“我有必要骗你吗?”他只是没明说,这是他画图请人特制打磨出的钗子。
“真给我?”她一一脸想要又受之有愧的挣扎样,欲收还拒,让人瞧了好不发噱,那小模样真可爱。
“不要我拿回去赏给下人……”他作势要取走装着玉钗的雕花匣子,小巧的匣子约巴掌大。
“等等,谁说我不要了,谁都不许抢,这是我的。”不等闻人環做足了戏,齐可祯飞快地将匣子往怀里塞。
泵娘家谁不爱珠钗银簪,尤其是做工精巧的白玉钗,上头的兰花做得栩栩如生,薄得似在抖动的花瓣是紫玉打造的,一颗流转锻光的猫眼石镶在兰花花心,缀得玉钗更光釆夺目,好似一朵真花开在白玉里,美不胜收。
“不抢、不抢,瞧你小猫护食似的,真要跟你抢还不被你抓得满脸伤。”他笑咪咪打趣。
“瞧你把我说得多蛮横,我一向最好相处了,从不与人结仇,你去书院打听打听,包管每一句话都是好话。”她不与人争自然少是非,不做出头鸟便可避开无数暗箭。
“订亲了之后你还回书院吗?”他是不赞同,她该留在家里备嫁,但若她坚持,他也不想拂了她的意,令她伤心。
“你不让我去?”她隐隐有要翻脸的迹象。
“你不怕闻人胜找上你?”他一句浇熄她的怨慰。
她一下子像霜打的茄子,蔫了。“还不是你的错,要不是你一直来找我,对我‘另眼相看’,他也不会注意到躲在墙角的我,继而想证明比我优秀,不时找机会打压我。”她何其无辜,受了无妄之灾。
“我会派人叮着他,你的安全无虞。”他不会允许闻人胜动她一根寒毛,她是他想娶的女子。
“那我去上课……”书阁的书她还有好多没看。
闻人璟按下她莹白小手。“我把书带给你看。”
“可以吗?”她喜出望外。
“我是闻人璟,你说成不成。”他就代表闻人家。
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得眼冒金星的齐可祯喜得找不到话能表达心思,眼中满是对他的崇拜。“你居然要当我的丈夫……”
“傻了呀!瞧你没出息的样子,虽然我们说好了要彼此配合,互相帮助,不过得先说服你的爹娘,你是他们唯一的女儿,他们肯定舍不得你嫁入水深的闻人家。”
对旁人而言,能与闻人家联姻是求也求不得的好事,即使王侯将相也想拉拢,藉由儿女亲事加以掌控,只是大伙也知晓闻人家大房、二房表面拧成一条线,实际上不和,一过门就得面对明争暗斗。
“不打紧,我告诉你我家人的喜好,我爹他是臭棋篓子,没棋品,棋又下得不好,偏偏爱找人下棋,只要有人肯跟他下棋都会被他引为知己,至于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