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他能清楚视物,即便床帷内透不进一丝光,南明烈依然能将榻上那姑娘的面容、发丝和身形细细看清。
……触目惊心!
他的心被无形的五指狠狠掐握,脑仁僵麻,许久许久无法动弹。
不知楞坐多久,像要让心更痛些,执着到宛若自虐,他从发亮的额间借来一缕光明,温润火能在他掌中形成小小一球,轻手一挥,缓缓飘在半空,将床帷这一方小所在照亮得犹如天光泄进。
她惨白无血色的脸仿佛沉睡,亦像死去,他微颤着指想去探触,却迟疑着不知从何落手,最后才去握住那根笔直穿透她掌心的铸铁竹节簪。
他拔簪时手势尽避快狠准,可还是又一次弄疼她。
簪子拔出的瞬间,她身子陡颤,苍白唇瓣细细吐气,眉睫轻动……
丝雪霖被痛醒过来。
很想哀哀叫个几声,但男人那张清俊玉面严肃得好可怕,瞳仁滚颤,额间火能还温亮温亮,登时令她喊痛的话堵在喉间,咽回肚月复里。
为何这样看她!
师父是对她感到内疚吗?
可……可她本意不是要让师父觉得对不住她呀!
她想抽回那只多出一个小窟窿的手,那只伤手被他虚握在掌中,应该仅轻轻握住罢了,她的手却像被内家高手以内劲困在五指间的小鸟,鸟不飞,再如何振翅扑腾亦飞不出五指的虚握,如她怎么收手都收不回来一般。
“师父……”天啊!她的声音哑得连自个儿都快认不出。
南明烈没有理会她,亦未看她一眼,剑指微动,飘浮的火球招之即来。
如之前治愈她肩背上的刀伤那般,火球在他指间化作金红流火,徐徐包裹了她整只伤手,火能进到小窟窿里,温荡温烫的,血脉中温烫感尚未消去,那穿透手心的伤已然愈合,肌肤光滑,仿佛那样的伤从未有过。
她张唇欲言,下颚却被他以拇指抵住。
火能犹在流转,来到她被掐得红肿瘀伤的颈项,瞬间如甘露落喉,那火辣辣的刺疼感顿时消减。
火能随着他的指持续流动,当她发觉那道金红流火汇向脐下,欲往腿心去时,她忽地夹紧双腿,一把抓住男人修长优雅的指。
那优雅长指的主人顿了顿,表情莫测难辨,最终还是抬眼看她了。
“师父不用的,我、我不想……”现下才来羞涩难当确实迟了,但知道归知道,她就是害羞了呀。
扯来被撕裂的中衣,勉强掩住腿心一片泥泞残迹,另一手则下意识环在胸前,也是遮得勉强,顶多掩住梅红般的ru/蕊,有些多此一举。
她的“不想”……是何意思?
南明烈脑门一凛,目光沉凝。
窈窕美好的胴体横陈在前,尤其这具身子才遭无情蹂躏,雪白肌肤上布满无数红痕,有些是下过重手,红痕转为深深浅浅的青紫,似被摧残至极,绝艳之姿如火凤涅盘,将肉身当作展翅重生的印证。
前一刻专注在她的伤上,他没想太多,此时定定然望着,倏地又撇开脸……他没有脸红的资格,所有伤都是他造成的,但知道归知道,他两耳与颊面依然流赭,红扑扑一张俊颜,全赖表情端得严峻,多少能唬人。
他嗓声微硬道:“下/身定然伤着了,不疗伤不行。”
欲火与怒火掌控一切时,他确实是顺应本心了,然,再如何疯狂作乱,他神识仍在,仍清楚记得狂乱的他是如何强要……没有半点柔情密意,没有丝毫怜惜疼爱,就是强取豪夺,把她当成泄火的出口。
绝对弄伤她了。
那般的完全压制,那样的横冲直撞,怎可能不令她受伤?
这一方,一听师父肯跟她好好说话,丝雪霖嘴角开心到泛笑。
她眸光先是雀跃地乱飘,之后敛下,吁出一口气低语——
“师父离火灵气化出的火能太饱满滋润,浸润过后,大伤小伤全没伤了,可女儿家头一回都得受点伤,要不怎会叫做‘破身’?师父……师父你总不能把我破身了,又想修复完整,那、那会一直很痛啊,我好不容易熬过这一关,才不要每次跟师父要好,都要受一回疼。”
这话确实是她会说的。
他没什么好惊愕,更不必觉得耳热脸热、全身被撩得火热难当,只是知道归知道,还是心震如鼓鸣,难以克制。
然而,能令他更手足无措的是——
那股欲折磨她、弄坏她的念想不但未止,竟不减反增!
莫非不知觉间,他真已入魔?
如今都已将她撕吞入月复,魔化的心思充满邪念与暗黑,想到的尽是恶事,恶到他完全弄不明白到底还想把她怎么样?
他,还能把这样的她怎么样?
丝雪霖心想,府里的人也许不知道她成功模上师父的宽榻,还闹腾了大半夜,但两名女暗卫肯定知道。
师父替她处理好手心和颈子的伤之后,就又抿唇不语,她想跟他多说些话,想听他再跟她说话,却不晓得自己怎又睡去……好像师父将剑指点在她眉间,思绪纷乱的脑袋瓜一下子定静下来,之后的事就记不得了。
醒来时已是隔日近午时分,她醒在自己暖阁的榻上,黛月和绯音守着她。
两名女暗卫微红着脸告诉她,昨夜师父令她们俩送好几桶热水进去,还得偷偷的,不能惊动谁,任务确实不简单,然幸不辱命。
被拆吃入月复的她听着也微红了脸,想到是师父替她清理身子,光想那场景,心肝都要发颤……欸,要是醒着就好,偷偷醒着更好,能觑见师父脸红了没呢。
腿间仍留异样感,是挺疼的,却暗自开心,会疼就表示师父后来还是听她的了,没趁她睡着用火能“治愈”她初经人事的身子。
是说,若连姑娘家“破身”这样的事都被师父“治愈”,她真会欲哭无泪啊。
回忆起夜里那一场纠缠,混进太多情绪。
他未料她会一下子进到那么深、探得那么多,藏在凌虚之中的事,他没打算让她知道,又或者说,他还没想好该不该让她知道……总之她闯进了,他的神识对她敞开,她痛到尖叫哀嚎,却知她若无法承受,他将会更痛更苦。
凡事总要有个开始才能渐渐前行。
师父的秘密她知道了,这样很好。
他发怒,怒火狂烧,将她揪进火海翻腾,这样也很好。
她想,就折腾吧,再多次她都能对付,她承受得起。
渐渐、渐渐地,总能把师父内心的怒恨全都折腾精光,到得那时,师父能放下了,她也才真正欢喜。
同一时候,烈亲王府西院——
这座安排给贵客的居落清静悠然,屋中摆设有种大巧不工、大智若愚的守拙气味,园子里不以繁花吸睛,而是遍植长青草木,修整得层次分明,闲散其间,能忘却烦忧,轻易能生离尘心。
但今次,客居西院的客人要想“离尘”怕是不容易。
他心有挂碍,放在心尖儿上惜着、偎在胸怀里养着的“丫头”被他不小心一个错眼不见,又落进“魔手”!
“你、你你别!别动!绑下这园子满是绿叶,你爱模哪叶就模哪叶,就是别模咱们参娃顶上的一心二叶啊!”陆剑鸣两手抱头,抓得乱糟糟的头发更像鸡窝。
烈亲王府的主子一身深底银绣锦袍,银灰散发教难得露脸的冬阳镶出清淡薄扁,他闲适地坐在一方石雕圆墩椅上,一旁的石桌上摆着茶具,红泥小火炉上的煮水陶壶咕噜咕噜冒出团团白烟,将他那张清俊迫人的面庞染得有些朦胧。
陆剑鸣内心不禁哀叫,正因对方表情模模糊糊,根本猜不出想些什么,才更难对付。
呜,可怜他家的参娃丫头,之前帮上这男人那么大的忙,都没跟对方讨谢礼呢,如今还得受对方挟持,这般恩将仇报还有没有天理啊?!
这些天已睡醒的山参精完全能感应陆剑鸣的内心波动,尽避落进“魔手”再次惊得全身发僵,仍吱吱地轻叫两声试图安慰主子。
山参精不叫就算了,弱弱地吱叫,既害怕又逞强,陆剑鸣庞大心灵顿时被摧折得不行,大手用力抹了把脸,头一甩便道——
“是!要你家丫头趁你睡下时候去试你,是咱刻意指引的没错。她是令你体内神火能喷冲而出的那把心钥,也极可能是助你将火能与这具肉身全然融合的那一味心药,阁下不欲她探知凌虚中的事,这像是大洪来了只想着建高堤围堵,却不知开敞疏通才是上上之策啊!所以——”头再使劲一甩,豁出去般——
“一人做事一人当,要人一个,要命一条,快把我家丫头还来啊还来!”
咦?耶?!真有一物朝他抛来!
“吱——”小小人形半空飞,拉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参娃!”幸好幸好,他没有迟疑,眼明手快接得无比精准。
将“人质”归还,南明烈举杯轻啜香茗,轻敛眉目的神态似陷沉思。
宝贝丫头回到臂弯里,陆剑鸣自是又拍又抚又哄。将山参精裹好巾子重新放入怀里,他爱碎碎念的脾性又被挑起——
“夺回肉身,重获自由,说是要回京畿帝都探望亲人,那时便觉阁下笑意不及眼,可之后发现丝丹、丝戎两姊弟设的阵法是以你至亲之血为引,你回这座帝京讨公道,咱也是明白的……那如今算是讨完公道了吧?心里可觉畅快?还是一把火烧得更盛?又或者——”
“确实是一把火烧得更盛。”南明烈淡淡截断他的话。
“嗄?呃……”陆剑鸣陡升背脊发凉、骨头沁寒的恶感,因对方那双明明轻敛却精光流烁的长目,还有那似笑非笑的表情。
南明烈把玩指间茗杯。“也许哪天克制不住,一把大火将这京畿帝都全烧了,把这天南王朝给灭了,可能就痛快了。”
陆剑鸣惊得额面渗汗。“你……你……怎么说也是‘入世如甘露降雨、蕃滋百姓’的烈亲王爷,本心真元怎么说也是被离火灵气涵养出来的,所谓神火不熄,凶灾断除,阁下是来断凶除灾的,不能……不能把自个儿变成凶灾啊!”摇头叹气再叹气,非常语重心长——
“这位亲王王爷啊,天下没有过不了的坎儿,阁下被人设阵逮走,那个……吃尽苦头,咱们就当作被两头疯狗狠狠咬了几口,当下是痛,可痛过了、痛完了,伤口好了,咱们就往前走,不回头,你脑子里不能总想着那座地宫、那张石床、那个浑身是伤的你啊!”
南明烈神情未变,内心却是一凛。
他脑子里的确想着一具浑身是伤的躯体,深深烙印在脑海中,然而那人并非是自己……柔发凌乱散开,唇瓣被咬破,颈子上捺着明显的指印掐痕,红肿瘀青,那人五指无力地微曲着,小小掌心被铁簪穿透钉在榻木上,一身清肌似被作了画,红痕与青紫交错层迭,狠遭踩躏的腿心残泞一片,血丝渗流,那沉睡中的脸容苍白得仿佛失去元气,令他……
不能呼吸。
即使这般,想吞噬她、伤害她,用力摧残她的念头并未消散。
火能波动得厉害,在昨夜之后,他必须花上双倍力气稳下,额心亦刺疼发烫。
不能再这样下去!
他若再受撩拨,如昨夜那般入魔的狂态将再次发生。
经过昨夜那一场,他三魂与七魄、五感与七窍已知个中滋味,彻底尝到甜头,自制力大落,他真会一而再、再而三伤害她,只图一时痛快。
放下茗杯,他正视眼前的高壮汉子,徐声问——
“尊师他山道人,本王何时得见?”
陆剑鸣浓眉挑了挑,阔嘴咧出笑。“师父交代过,若要寻他,一路往西行,有缘者必然得见。”
当日在北溟地宫目睹朱雀离火现世,他随这位身具纯正灵气却剑走偏锋的烈亲王来了一趟天南朝帝都,为的是要就近监看离火灵气在他身上的变化,毕竟于这位当朝亲王而言,修仙与成魔仅在一念之间。
他曾向对方提过,倘是得遇师父他山道人,定能解开更多关于朱雀离火之事。
如今烈亲王是有心求见了,虽不清楚他家丫头除了探进他的凌虚见到那些惨状,究竟还干出什么事,到底是令他生出意念。
他的心钥和心药,果然是那丫头。
这一方,南明烈沉吟着他的话,淡然勾唇。
“本王是有缘者吗?”
“王爷既然有心,自然有缘。”
丝雪霖全没料到,在她得知师父这一年多来发生何事,也觉得跟师父“谈开了”,师父那一晚以一种坦率毫不掩饰的暴虐相面对她,不再费劲压抑,内心有多暴戾,怒火就有多炽盛,对她尽数展露……她以为终于再一次贴近他,未料,他却避她避得更狠。
她不懂。
不懂不懂不懂啊!
她想破脑袋瓜都弄不懂师父为何躲她。
今日且教他知道,她丝雪霖不是那么好摆月兑的,非问个水落石出不可!
城外官道上,骏马快蹄赶上一辆外形朴素、却是以上上等木材打造的马车,骏马马背上的姑娘忽地一记挺飞,足踩马背窜出,非常粗暴且干脆地从马车后头的小门“砰”一声闯将进去。
泵娘除了一手单人驾双翼堪称绝技,自小必于养马、驯马的活儿也干过不少,且还挺有心得的。
此时她成功闯进马车内,两指立时搁在唇间,一道清厉哨音声响,那匹送她过来的大马就“格答、格答”停了快蹄,闲散踱起步来,大有一副“使命达成,打道回府”的神气。
马车被破门而入,前头赶马的车夫岂能不察?
听到马夫大叔发出停马的哨音,姑娘赶紧推开前头小门,露出笑嘻嘻的脸蛋。
“是我是我,罗叔别紧张,我追着你们过来的,继续走啊,没事儿的。”
“雪霖小姐您这是……”马夫大叔眨眨眼。
“撞坏的马车门我来修,我手艺是跟罗叔学的,肯定极好,别担心啊!”
“呃?您这……”烈亲王府里,养马、赶马、驾车第一好手的马夫大叔,透过小门飞快看了姑娘身后的男子一眼。
后者眉目微沉像似不豫,却未做出指示,看来该是应允的,唔……好吧——
马夫大叔也就模模鼻子当作啥事都没发生,重新赶起两匹并辔骏马,缓缓续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