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七十万,买下赵晴十七天。
这是三年前他们之间的约定,当时,赵晴的母亲罹患老年痴呆症,症状已相当严重,为了照顾母亲,她欠下不少债务,也亟需管道将母亲送进一间环境、设施都十分良好的安养院。
他答应帮她还清债务,也可帮忙牵线,安排她母亲立即入住那间大部分人排队多年都排不到的安养院。
只要她答应他一个条件。
傍他十七天的时间,这十七天,不论他要求她做什么,她都必须顺从,包括上床。
当时走投无路的赵晴,糊里糊涂地答应了,许下了这个不能回头的承诺。
或许是为了以拖待变,赵晴要求三年后才履约,而他也爽快同意。
“这是一桩你情我愿的交易,现在该是你履行承诺的时候了。”
说完来龙去脉后,纪翔开门见山地撂话。
沈爱薇试着用赵晴的立场与他沟通。
“我不能直接还你七十万就好吗?”
“你当我是傻子吗?上次我就跟你说过了,条件就是这样,你别妄想跟我讨价还价了!”
原来赵晴也曾与他协商,但遭他驳回了。
“你会履行合约吧?”
“让我想想。”
“反正还有十天,你可以慢慢想。”
抛下这句话后,他便收拾行李离开民宿了,只留给她一张字条,要她十天后到他住的地方找他。
她可以去吗?
她很想去,之所以提议和赵晴交换身分,便是希望能够再见到他,不论他恨她也好,爱她也好,她心里永远有他。
她想跟他在一起,很想,真的很想……
但她是个有夫之妇!
虽然他并不知情,但她的的确确是个已婚的女人,名义上,她是安书雅的妻子。
一念及此,沈爱薇不禁叹息,打开关机许久的手机,读取一则则催命符似的简讯。
你到底在哪儿?为什么不回我电话?
你老实说,你跟安书雅现在到底什么关系?我觉得他好像喜欢你。
沈爱薇,你人间蒸发了吗?!
这些,全都是来自赵晴的质问。
一个月前,她离家出走,而赵晴代替她回到那个冷冰冰的家,回到安书雅身边,当他的超完美娇妻。
远离了书雅,远离了父亲的控制,远离了她从小生长的生活圈,她几乎以为自己自由了,从此以后可以任意飞翔,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但不行,即便她和另一个女人交换了身分,仍有道无形的枷锁禁锢着她,她仍记得自己是安书雅的妻,是沈家乖巧温顺的女儿。
她无法不顾一切地闯过禁忌的界线,违背道德的伦理。
为什么不可以?为何她做不到?
沈爱薇气自己,有把怒火熊熊在胸口燃烧,她掐握掌心,喃喃自语。
“你可以使坏的,沈爱薇,你以前也坏过,不是吗?”
十年前,难道她不曾恶劣地利用过一个纯情单恋的男孩?
明知他一见钟情的对象不是自己,迷恋的女孩不是自己,她仍是毫无廉耻地扮演起自己的亲姊姊,抢夺他的心。
她假扮赵晴、与他约会,只为了品尝自己不曾尝过的叛逆滋味,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不是那个乖乖的沈爱薇,她是邪恶的魔女。
她和他玩着危险游戏,引诱他一步步沉沦,连自己也差点泥足深陷。
直到那天,他质问她,为何转学也不通知他一声?
她知道,游戏结束了。
赵晴转学了,而她也不能再冒险与他交往,否则总有一天他会察觉真相。
她狠狠地甩了他!
她以为,那没有什么,她本来就是跟他玩玩而已,就算分手了也不值得心痛。
但那阵子,她宛如游魂,经常失魂落魄,成绩因而一落千丈,学期末接到成绩单,父亲大怒,痛鞭她一顿。
照例,他没在外人看得见的地方留下伤痕,但她的背、她的心,却是疼痛不止,汩汩地流血。
如今回忆起来,和他交往的那短暂期间,竟是她人生至此最幸福的日子!
之后,她又将自己缩回了密不透风的厚茧里,她不跟任何人真心接触,笑容都是虚假。
直到三年前,在繁华却又寂寥的台北街头,她与他偶然重逢。
那时,父亲正着手进行她和书雅的婚事,她想反抗,迫切地计划着逃离,谁知意外遇见了他。
偏偏是遇见了他!
他,打乱了她全盘计划,撕碎了她原就伤痕累累的心。
她于是认了,不再与命运作对,同意和父亲钦点的男人成婚。
书雅不坏,事实上,他可以是个好情人、好丈夫,但她就是没办法爱他。
看到他,只会令她想起她害怕又痛恨的父亲,他们都是医生,都是那种野心勃勃、重视名利却不见一丝慈悲的冷血医生。
她早就想离开书雅了,也曾经对他提议离婚,但他不答应,那夜,他狂风暴雨般的脾气吓着了她。
虽然她力持镇定,表情一贯的冷漠,可其实她真的吓到了,慌得手足无措。
她不愿回想,但那天晚上,她独自蜷缩在卧房角落,不断地回忆每一次父亲对她的凌虐……
“我要飞。”
无意间出口的三个字,惊醒了沈爱薇迷蒙的思绪。
她要飞,她想飞,她早决定了,一定要飞离那个阴暗的牢笼!
她咬咬牙,将手机收回包包里,视线落定坐在一张单人摇椅上,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妇。
这是赵晴的母亲,林春晚,也是她的母亲。
自从与赵晴交换身分后,她已偷偷来这间安养院探望过母亲好几回,虽然她明知道,罹患重度痴呆症的林春晚根本不认得她。
“妈,你会支持我吗?”她沙哑地问。
林春晚坐在摇椅上,呆呆地望着窗外,不知想些什么,也不知是否意识到房内还有另一个女人。
但沈爱薇仍絮絮不休地对她说话,因为除了这个痴呆的母亲,她没有任何人可以倾诉心事。
“你会支持我,对吧?如果你知道我也是你的亲生女儿,我想你一定会像疼赵晴一样地疼我。”
说着,沈爱薇扬手,轻轻为母亲拨开额前一绺垂发。
林春晚似乎嫌她烦,粗鲁地推开她的手,她没生气,只是涩涩地笑,涩涩地凝望着亲生母亲。
“多希望我小时候是跟着你!就算日子苦一些,就算每天都要打工赚钱,我应该还是会过得比较快乐吧?因为有人疼爱。”
她怅然低语,心口不由自主地揪紧。
“妈,你可不可以跟我说说话?”她忍不住祈求。
“你认得出来我跟赵晴长得很像吗?”
林春晚不说话,依然迳自望着窗外。
“也是。”沈爱薇只能自问自答。
“你现在连她都认不出来了,又怎么可能认得出我?”
她深吸口气,努力排开堵在胸臆的酸楚,对母亲微笑。
“妈你说,哪一种比较悲哀?被自己唯一的亲人遗忘,还是她从来不晓得你的存在?”
或许赵晴与她,算是同病相怜。
想着,沈爱薇又笑了,有时候她真痛恨自己不论快乐悲伤,总是笑着的习惯。
她幽幽地吐息,长长的,彷佛能绵延千百里的忧愁一叹。
“妈,我可以自私一点吗?我想要找回我人生里那段短暂的幸福,我想跟纪翔在一起,我或许就可以大叫出来,可以真心笑出来,可以……哭出来。”
她停顿,心韵莫名地加速。
“我想活得快乐一点。我这样很过分吗?很自私吗?我知道我这么做,对不起书雅,对不起赵晴,也对不起他,但是……”
她倏地噎住。
是什么,梗在了喉咙?她好像真的快哭了……
沈爱薇仓皇起身。
“我会再来看你的!”
语落,她匆匆离开,不敢回头。
他在宜兰山区买了一栋别墅。
欧式乡村风的造型,三层楼高,最顶层是那种很可爱的阁楼,推开窗,能望见远方葱郁的山林,以及一座不规则形状的碧湖。
交通不是很方便,附近的居民出入大多选择自行开车,但仍有依照时刻表发车的社区小巴,沈爱薇便是搭小巴,一路颠簸地上山来。
她在站牌处下了车,又走了将近十分钟才抵达纪翔的别墅。
门前,有一方不算小的庭院,种了几棵樱树,春天来时,该是漫天樱花雨飞舞吧!
沈爱薇站在樱树下想像春天樱花盛开的美景,其实她曾在照片上看过那样的景致,从纪翔一回到台湾,她便透过征信社查到他在这里定居。
这里离赵晴工作的民宿其实不远,她猜想,他是为了方便接近赵晴才买下这栋房子。
究竟他对赵晴怀抱着什么样的情愫呢?那复杂的感情中,有多少是针对赵晴本人,又有多少是上了她这个冒牌货的当?
她必须厘清这一切。
沈爱薇深呼吸,努力宁定不安的心神。
在来这里的前一晚,她终于回电话给赵晴,对赵晴提出魔鬼的交易,问她愿不愿意永久交换身分?
赵晴显然被她吓到了,震惊不已。
但她同时也从赵晴口中套出真心话,赵晴爱上书雅了,两人甚至有了肌肤之亲,正如她事前精心的算计,她的丈夫,正式出轨了。
虽然是在他本人一无所知的情况下。
一念及此,沈爱薇微微冷笑。
所以为什么不可以呢?为何她不能也来投奔另一个男人?她可以的!她是沈爱薇啊!
她咬咬牙,来到门前,坚定地按铃。
不一会儿,门内便有了动静。
纪翔开门,与她对望。
他穿着简单的T恤,搭一件薄的法兰绒格子衬衫、洗得泛白的牛仔裤,一副居家的打扮,却仍显出满身英气。
他看着她的眼神,太专注,太深刻,害她心韵乱了调。
她勉力挤出笑容。
“嗨,我来了。”
他瞪着她,不吭声。
“不请我进去吗?”
“你真的来了!”
“不是你要我来的吗?”她故作轻松。
他眯了眯眼。
“你确实明白过来这里是什么意思吧?这代表十七天之内,我可以对你为所欲为。”
“……”
“你不怕吗?”
为何他要这样问她?难道他希望她打退堂鼓吗?
沈爱薇悄悄咬了下唇。事到如今,她只有勇往直前了。
她扬眸,定定地凝视他。
“我已经来了,不是吗?”
“嗄?”他一愣。
“如果不明白,我不会来。”她淡淡一句,迳自拉起脚边的行李,硬从他身边的空隙挤进屋内。
“我的房间是哪一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