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赶在傍晚时回到家。
每逢双周末,便是关家人聚餐的日子,不管大家有多忙,都会回到关家主宅陪母亲吃一顿晚饭。
这并不是可心第一次跟关在齐的兄弟们吃饭,却是最紧张的一次。
初次跟大家聚餐,她还是才过门几天的新嫁娘,可以装害羞装文静默不作声,第二次她假借感冒身体不舒服,陪着吃几口便匆匆回房休息,这次她可想不到托词了。
再怎么样,丑媳妇见过婆婆后,也是要见见大伯小叔的,于是用完餐,可心将玩了一天很疲累的家睿哄睡后,在大嫂林蕙雅的提议下,一家人来到花园凉亭,月下喝茶。
话题从关在秦最近准备开的画展扯到关在晋跟自己秘书的绯闻,接着当然就是大家最最关切的,却忍了好久的——
“可心,你嫁到我们家也一个多月了,觉得怎样?还习惯吗?”大嫂这么温柔一问,瞬间吸引所有人注意。
大家都往她身上看来,目光里有好奇、有戏谵,也有掩饰不住的轻蔑。
唉,终究还是来了!
可心无声地叹息,双手捧起茶杯,一口一口孩子气地啜着,一面在心里提醒自己务必要谨言慎行,绝对、绝对不能让丈夫在家族聚会上丢了脸。
“怎么不回答?”大嫂追问。“是不习惯吗?”
她想想,这个说实话应该没问题吧?“嗯,是有点不习惯。”
众人讶异,通常新媳妇听到婆家人这样问,都会说几句客套话,她居然回答得如此坦白。
赵芳不悦地横了次子一眼,关在齐没说什么,迳自从果盘拿起一颗橘子,剥着吃。
“哪里不习惯呢?”大嫂笑道,若有所指地瞥了关在齐一眼。“是在齐对你不够好吗?”
“也不能说不好啦。”
必在秦跟在晋两兄弟一听,兴致都来了,老二受死去的父亲所托,一肩扛起家业,治理得井井有条,他们就算不甘也只能服从他的指挥,没想到他娶的这个傻妻好像对他颇有怨言啊!
有八卦,快探听,最好能爆出什么令在齐丢脸的事,好让他们肆意嘲弄。
“为什么弟妹会这样说呢?”
“谁是弟妹?”可心一时愣住。
“弟妹就是你。”关在秦难得耐心地解释。“你是我弟弟在齐的老婆,在辈分上就是我弟妹,而我算是你的大伯。”
连这种姻亲称谓都得教,这丫头脑袋真的没问题吗?关在秦不屑地想。
“喔,我懂了,谢谢大伯教导。”可心笑得很灿烂。
必在秦一愣,顿时有种异样的感觉,为何他会觉得自己被耍了呢?
“二嫂还没说,我二哥是不是哪里对你不够好啊?”关在晋懒得听这些不着边际的废话,急着直奔主题。
“二嫂又是谁?”可心一脸不解。
“二嫂就是……”关在晋噎住,不会吧?难道这一整晚的时间都要耗在解释这些名词上吗?
“我看大家直接叫她可心就好,这样干脆点。”关在齐慢条斯理地扬嗓,神情
淡定,唯有墨瞳隐约闪烁着异采。
“对啊,叫我可心就好。”她很识相地连忙用力点头。“那你就是在秦,你是在晋,你是蕙雅,你是……”
她一一指着席上众人,当葱指比向赵芳时,赵芳脸色一沉,幸好她还有点节制。
“你是在齐的妈妈,所以也是我妈妈。”她笑得超甜。
可惜赵芳不领情,阴沉地皱眉。
这对话还能继续下去吗?关在晋直接叹气。
“在晋你不开心?”可心歪着头,好奇地看他。
重点哪是他开不开心啊?而是她跟二哥的闺房八卦!
必在秦看三弟翻白眼,一副快崩溃的表情,决定还是由自己接手。“可心,现在大家是关心你,想知道在齐对你好不好?”
“我刚刚说了啊,没有好,也没有不好。”她无辜似地眨眨眼。
“那……”关在秦瞪眼,这下连他也问不下去了。
“大家喝茶。”可心像想起什么,摆出贤慧姿态,殷勤地执起茶壶,替每个人的茶杯斟满。
这一番折腾,再也没人想跟她多说话了,又聊回原先的话题。
这样也好,她就可以安安静静地假装自己不存在,不用被当成三堂会审的对象。
“要吃吗?”关在齐将剥下来的几瓣橘子递给她。
她愣了愣,好一会儿,才笑着接过,只见他定定地盯着她,墨瞳闪烁。
她心韵乍停,忽然觉得自己方才耍的小心机都被他看透了。
她连忙垂敛眸,乖乖地吃橘子。
一面吃,一面听大家闲聊,奇怪的是,她因为怕出丑不想多嘴,但关在齐也是静静的,一语不发。
为什么不跟大家聊天呢?为什么也没有一个人找他攀谈呢?众人欢声笑语,而他就那么沉默地坐着,彷佛独立于家族之外,就好像他不是个关家人。
她忍不住偷窥他,总觉得在沉沉夜色里,他的身影看起来有几分孤寂。
“对了,二哥,我听说公司要跟日本的龙头企业谈技术合作,是真的吗?”
终于有人向关在齐搭话,却是也同样在公司工作的关在晋。
这话题一开,大家都颇有兴趣,纷纷望向关在齐,他只是淡淡颔首。
“情况怎么样了?我听说进展不太顺利?”
“嗯。”
“是哪里不顺利?”
必在齐不吭声。
必在秦见他的表情,冷冷撇嘴。“在晋,你就别问这么多了,这种谈判进展是公司机密,哪会透露给你这个小小的行销部副理知道?”
这话里,噙着几分酸味。
大家都听出来了,关在晋脸色一变,笑得勉强。
“我不就是关心一下公司的业务吗?”
“这种事轮得到我们关心吗?你就别白费心思了,老爸既然把公司交给在齐掌管,乖乖听他的就好了。”
“大哥,你怎么这样说话?”
“我说错了吗?”
“好了!都别吵了!”赵芳严厉地制止兄弟之间的争论。“在秦、在晋,在齐以前不都说了吗?在家里不谈公司的事。”
必在秦与关在晋遭母亲训斥,都是唯唯诺诺,只是眼神仍免不了带着一丝怨慰。
赵芳也有意无意地往次子看过去,见他依然是一脸淡漠,不禁咬牙暗恼。
气氛好像不太对劲。
可心悄悄窥探每个人的表情,似乎大家都僵着脸,她深深呼吸,直觉这时候应该说些什么。
“呃,我想睡了。”
结果这话一落,一干人齐齐看向她,有人失笑,有人不屑,只有关在齐目光深沉,瞳神微闪,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就散了吧!”赵芳发话。
可心闻言,如蒙大赦,望向一旁的丈夫,正犹豫着是否该马上起身时,婆婆又说。
“在齐,你留下来,我有话跟你说。”
必在齐点点头,察觉可心的眼神,对她微微一笑。“你先回房吧!”
“嗯。”可心应声,转头又乖巧地向婆婆道晚安,这才盈盈起身。
其他人都先离开了,凉亭只剩赵芳与关在齐母子相对而坐,可心走了几步,心念一动,回眸一望,两道月下剪影映入眼帘,她呆呆地看着,总觉得关在齐那修长的身影虽是从容不迫,却也有着些许说不出的孤独。
明明是跟自己的母亲在一起,怎么会孤独呢?
可心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愣了片刻,见赵芳狠狠瞪来一眼,彷佛嫌她还不识相点快闪人,这才匆匆举步。
穿过玫瑰花丛,走上石板小径,身旁是几株飘香的桂花树,脚下是一盏盏在夜色里盈盈发亮的古典琉璃灯,风吹来,掀起一帘桂花落雨。
“真漂亮!”掌声响起,伴随一道戏谑的嗓音。
可心一怔,挡在她面前的正是关家三少。
“小叔。”她轻唤一声。
必在晋挑眉,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嘴角勾着。“不错嘛,你还知道怎么叫我。”
“小叔怎么一个人站在这边?”
“我在等你。”
“等我?”可心愕然。
“嗯。”关在晋点头,含笑注视她。“你知不知道刚才桂花雨落在你身上的时候,看起来多像一幅画?如果让我大哥看见了,说不定就想收进他的艺廊里挂起来。”
怎么挂?她是人可不是画。可心莞尔。
“你觉得好笑?听不出我是在称赞你吗?”
可心不说话,只是眨着明亮大眼。
必在晋以为她无法领略他话中涵义,忍不住伸手拍额。“唉,这就叫对牛弹琴吗?”很无奈的口吻。
这话里是暗示她愚笨喽?
唉,虽然她某些方面是有些迟钝,但可也没他们想像中那么笨啊!
可心无奈,唇畔却噙着一贯的浅笑。“对不起,小叔,我太笨了。”
必在晋听了,有些惊讶,笨人通常不会承认自己笨,她倒是很坦白。
“小叔等我,有什么事?”她问得坦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