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端着热水进门的舞叶瞧她坐在床上扁着嘴,不禁低低笑着。
“舞姊牙真白。”笑得真开心呐,幸灾乐祸也不用这么明显。
“我的牙一向又白又亮。”舞叶将水盆搁在花几上。“爷回房了,你现在决定怎么做?”
“就寝啊。”不然咧?“爷总是二更前就就寝,你又不是不知道,总不好吵他。”
舞叶撇着嘴。“现在正是夜袭的好时机,亏你念了一堆兵书,一点都不懂得变通。”
“……夜袭?”真是太惊世骇俗了,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去不去?”
“明晚吧……”
“干脆十年后好不好?”
于丫儿扁嘴瞪她,舞姊根本就是赶鸭子上架,没有那么急吧?
想是这么想,但她最后还是被舞叶瞪得硬着头皮往外走。
夜袭她不会啊,难度太高了。
闭过廊角,就见拾藏守在他的房门前,于丫儿蓦地漾笑,回头道:“拾哥在呢,没法子夜袭了。”
“我去引开他。”舞叶一脸视死如归。
有没有必要这么认真?于丫儿冷汗涔涔,无路可退。
然,舞叶都还没开始行动,拾藏已经听到声响,走到廊角边,沉声问:“舞叶,你带夫人到这儿做什么?”
舞叶犹似老鼠遇见猫,神色心虚地道:“夫人说有话想跟爷说,所以我就带她过来了。”
于丫儿难以置信地瞪着她,不敢相信她竟把自己当借口。
“夫人,爷这两日在宫里忙得夜不沾枕,现在已经就寝了,要是有事的话,可否明早再谈?毕竟明儿个爷还要进宫。”
“好。”于丫儿二话不说地应声。
“我送二位回房。”
“不用不用,我们自个儿回去就好。”于丫儿立刻拉着舞叶就走。
“你这个没用的家伙,亏你在牙行待那么久,讨价还价都不会是不是?”舞叶一回房劈头就骂。
“刚才是谁一见拾哥就变老鼠的?”
“……我是尊重他。”
“我也很尊重他。”
两人面面相觑,半晌舞叶叹了口气,道:“算了,明天再去一趟。”
到底有没有这么急啊!爷都不急了,她急什么?
说来是老天赏赐,给她多个几天凝气。爷一进宫,竟又是数日未归,让她松了口气,却也难免怀疑爷是刻意避开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会不经意想起冀王勾着爷的肩,甚至几年前咬了爷的唇……
不过想归想,她照样进牙行干活。
偏巧,一早进牙行就遇见寇久那个闲官找麻烦,正思忖着要怎么应对时,就见侍卫急急通报了不知道什么事,寇久立刻带着一票侍卫匆匆离去。
而就在寇久离开之后,她发现栈房里竟藏着一筐筐的铁砂,而且不只是一座栈房,而是好几座栈房最后方的隐密处皆藏着铁砂。
铁砂啊!朝中严定,民间不得私售盐铁茶等等商品,尤以铁为重,一旦查获皆以谋逆诛杀,这事她不相信巴哥哥不知道。
要不是寇久突然离去,这些铁砂被他发现,周府还能活吗?于丫儿想找巴律问清楚,可偏偏他去了商埠,过了晌午都未归,她只能惴惴不安地回府,想晚一点再让戚行去把他找来。
可惜,戚行跑了趟牙行,回来只说巴律有事到登林县,得要明日才回来。不过倒有另外一个好消息,是周奉言今儿个会回府。
于丫儿听完后,一颗心略稳了些,横竖把这事跟爷说也是一样的,不过恐怕会害了巴哥哥,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可偏偏用过晚膳之后,周奉言仍未回府,急得她在房里直跺步,都快走出一条沟了。
“别再走了,我头晕。”舞叶没好气地道。
于丫儿皱了皱秀眉,道:“我到爷寝房等爷好了。”不知怎地,今儿个眼皮子一直跳,整日坐立难安。
坐在一旁品茗的舞叶看了她一眼,便问:“需要带什么?”
“我要带什么?带书吗?”因为可能会等很久,需要带本书边看边等?
“这本啊。”舞叶从她床底下的妆奁取出一本图。
于丫儿羞得拍掉她的手。“都什么时候了,还闹!”
“谁闹了?这可是我从爷的书房里偷来的,你想,爷瞧过了没?”舞叶朝她挤眉弄眼,故意在她面前翻开。
于丫儿羞得闭眼不敢看。“舞姊,我担心爷怎么到现在都还没回府,怎么你都不担心?”宫中一旦大洗盘后,爷的身分就会变得很微妙。
“爷有什么好担心的?”双叶从外头端了壶茶走来,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从来就没有爷摆不平的事,方才戚行派去打听的人回来了,听说是皇上病了,许是如此拖延了点时间。”
“是吗?”她突然想起寇久的侍卫不知道说了什么教他鸣金收兵,难不成和皇上病了有关?
皇上有恙,要是倒下不起,这大燕的江山会不会就掉进靖王手里?那爷是不是会受到刁难?
“不要胡思乱想,天塌下来还有爷和我们顶着。”舞叶睨她一眼,就看穿她那藏不住的担忧心思。
“我……”她真表现得这么明显?
“你得对爷有信心点,要知道咱们的爷可是周家记谱以来,能力最强的。”双叶说着,替她斟了杯茶后,从背后取出一小捆麻绳,温温笑着交到于丫儿的手中。
“双姊,这是做什么?”她不解的皱起眉。
“你不是要去爷的寝房吗?把这带着,要是爷不从,你就趁爷睡了,把他给绑了,这样就可以成事了。”双叶笑眯眼说着。“将来的少爷能力说不准会更胜爷,所以你非得要加把劲不可。”
于丫儿手中的麻绳掉落,一脸震惊。原来最可怕的人是双姊!
周府外的更夫敲更,喊着三更到,一抹纤痩的身影灯也没提,径直走向主屋。
周奉言的寝屋只有廊檐点上灯火,房内漆黑无光。于丫儿进了门点了火,赶忙将那捆麻绳和图藏到床底下。
要她绑爷?怎么可能!
她等爷只是想知道皇上的病情、未来王爷们的动向,为什么她们要她做这么邪恶的事啦!
本来是满心不安的,现在却害得她满脑子胡思乱想。
拍了拍发烫的颊,她环顾四周,寝房里似乎没什么变动,物品摆放的位置不变,就连画轴……虽说爷要她别瞧,可是她实在很想将那画技学到手。
一直以来她总是无法画出真髓,好不容易现在有可以临摹的画,她当然想要多看几眼。
取下画轴,摊开一瞧,一片空白教她微愕,她随即又摊开另一支画轴,画上正是周奉言的画像。
敝了,同样两支画轴搁在这儿,一支空白了,一支却未变,这是怎么回事?
她仔细看着周奉言的画像,不知怎地,总觉得画像上的周奉言面容有些改变,眸色偏邪甚至有些扭曲,吓得她退了几步,用力眨了眨眼再瞧,又是丰神俊朗,噙笑如玉的周奉言。
她正疑惑着,蓦地听见外头有细微的声响,赶忙将画轴收起挂好,才回头,门已经打了开来,周奉言被拾藏和戚行搀着进来,她迎向前去,就见他瞪大的黑眸里满是血丝,额际爆开青筋,紧咬着牙,浑身不住地轻颤着,教她当场怔住。
“丫儿……回房……”他气若游丝地喊着。
于丫儿直睇着他,不懂这时分他怎能要她回房。
“先让爷躺下!”拾藏急声道,让她退到一旁,和戚行将周奉言架上床。
“爷到底是怎么了?”于丫儿不知所措地站在床边,就见周奉言圆瞠的眸缓缓地淌出血,不禁更是心急。
“夫人,先回房吧。”戚行柔声劝着,将她拉离床边。
“戚哥,找大夫啊!爷的眼睛都流血了,你没瞧见吗?”她瞪着周奉言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狰狞,血水沿着他的眼鼻口不断地流出,耳朵流出的血甚至渗湿了他的肩头。
“快去叫大夫,快啊!”
“爷不是生病。”
“那是中毒?有人对爷下毒!”于丫儿近乎歇斯底里地吼着,泪水在眸底打转。
“为什么不找大夫?”
“因为大夫来也没用!”戚行声色倶厉地道。
“为什么?”
“爷一直是这样,找了许多大夫甚至是御医都没用,老爷曾说过,也许这是身为周家人必须付出的代价。”
“代价?爷从小就这样?”上一世时,她根本没听闻过这事啊!“可是他之前都好好的,我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三更发作,五更停止。”
“嗄?”
“每天,三更发作,五更停止。”
于丫儿楞楞地跌坐在椅上,泪水早已爬满双颊。
爷总是三更之前就寝,拾哥在门外守夜,哪怕她伤着病着,爷照料她也不过三更,原来……是因为爷身有恶疾。
“爷不想让你发现这件事。”戚行见她冷静了些,蹲在她面前解释着。“爷原本二更就要回府,却被靖王给拖住……爷现在心底肯定难受。”
“为什么?”她侧眼看着床上的周奉言已经瑟缩至内墙,像是无法负荷剧烈的痛楚,脸呈黑紫色,血在脸上糊成一片。
“爷怕吓着你。”
于丫儿轻点着头,泪如雨下。“我是吓到了……可是我的心更痛。”原来不愿同房,还有这个原因,他宁可自己关起门来独自面对,也不愿让她知道。
“夫人?”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于丫儿声泪倶下地呢喃。“如果真的无药可医,那爷不是每晚都得要面对这种折磨?”
戚行注视着她,欣慰地扬笑。“爷能遇见夫人,真好。”
“不好不好,一点都不好,我什么忙都帮不上。”她只能看他痛着,什么也做不了。
“我们谁都帮不上忙。”
“到底要怎么办才好……”还要好久才五更天啊!“可不可以把爷打晕?至少让他昏过去,应该就不会那么痛了。”
戚行苦笑。“没效,就算封了爷身上几个大穴,爷一样会痛到醒过来。”
“那不就非承受不可?”
“止是如此。”
于丫儿按着腿起身,看着拾藏只是攒着眉站在床边动也不动,和她一样感到力不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