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莺莺与杜确一夜未归,震怒已无法形容崔夫人此刻的情绪了,梨花别院乱了一夜,红娘心惊胆跳,小姐再不回来,她就要被夫人剥皮了。
昨天她和少爷在品茶居等小姐和杜将军,不想天色都暗了,没等到人,店小二来给他们传口讯,说小姐叫他们自己先回普救寺,且说人不在府衙,而是跟杜将军在一块儿,让她对夫人直说无妨。
回到梨花别院,不见小姐,夫人自然要追究的,她也只好一五一十地同夫人说了,说小姐原是随杜将军去府衙协助办案,后来让店小二传话,让他们先回来,小姐自己则和杜将军在一块儿。
“这个丫头——这个丫头——”崔夫人气急败坏,来回在厅堂里不停走动。
“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回来?世风日下,孤男寡女的,不成体统,要是传出去,她还能嫁吗?”
是以崔莺莺一回来,便立即有守门的婆子飞快去通禀了崔夫人,另有婆子看牢崔莺莺,“请”她直接去见崔夫人,事实上是押着她去的,她也不闪不躲,和杜确一起去见崔夫人。
“你可总算回来了!”见两人一起进门,崔夫人脸色铁青,一开口就是兴师问罪的语气。
正厅里除了崔欢'红娘和两个崔夫人的心月复丫鬟,还有一众仆妇及管家,张君瑞也陪着崔欢,但崔夫人此刻已经无心去管他为何在此了。
崔莺莺一进来就一脸悲壮地朝崔夫人跪下,“羞惭愧对,女儿实在无颜见母亲,但女儿已是杜将军的人,求母亲成全,让女儿嫁给杜将军。”
见她如此直白地说出来,所有人都震惊不已,崔夫人的心中更是有如倒海翻江、浪堆千层,她眼前一黑,差点就晕过去。
“你说什么?!”崔夫人疾言厉色,端坐堂上,一脸寒霜肃杀之气,令人不寒而栗。
崔莺莺低着头,状似非常无措,呐呐地说道:“昨夜女儿与杜将军私订了终身……”
这个时代,女子做了如此丑事,东窗事发之后,理该一条绳子,一了百了,更何况她是大家闺秀,自然要装羞惭样,而她的目的就是将此事弄得梨花别院人尽皆知,只要能达到这个目的就成功一半了。
“你这个逆女!”就听见哐的一声响,崔夫人往崔莺莺脚下摔了茶碗,勃然大怒的喝斥道:“我平日是这么教导你的吗?与男人私订终身,你如何做得出来?你将崔家的颜面置于何地?将你父亲的颜面置于何地?又将郑家的颜面置于何地?你舅父乃是堂堂礼部尚书,你要他如何抬头做人?”
越想越气,崔夫人动了真怒,拿着拐杖就要朝崔莺莺打下去,偏偏她没打着崔莺莺,有个暗器飞来打中拐杖,将拐杖打偏。
“你——”崔夫人瞪着杜确,恨得眼里仿佛要喷出火来。
杜确不卑不亢地看着崔夫人,“请夫人恕罪,莺莺乃是杜某未过门的妻子,杜某自然要保她周全,更何况经过昨夜,莺莺月复中或许已怀有杜某骨肉,夫人这一杖下去,莺莺承受不住。”
崔莺莺心里实在佩服,他怎么能叫她名字叫得那么顺口,好像他们真有什么似的。
昨夜他们投宿客栈,为免崔夫人查证,他只要了一个房间,她睡床上,他睡地下,她因为毁婚之事有谱了,因此睡得很香,倒不知他睡得如何就是。
“莺莺,难道你真与他行了苟且之事?”崔夫人身子微微颤抖,压根不相信自己的教育会如此失败,她治家甚严,如今女儿竟给她一个大难堪,以后她在下人面前还如何立威?
崔莺莺的眼睫轻轻一颤,两只手不住的绞着,“女儿说了,女儿与杜将军一双心意两相投,已是杜将军的人。”
在众人面前坦承这种事,她应该要脸红到颈脖,不然也要眼泪簌簌地滚下,但她实在脸红不了,也挤不出眼泪,就只能装手足无措了。
崔夫人跌坐椅中,看起来瞬间老了好几岁。
女儿已失了清白,这是什么破事?
环顾四周,管家、仆妇、丫鬟、女乃娘,连那张珙都在一旁,她更是恨得牙痒痒的,气不打一处来。
自己原可让众人都退下再慢慢查问,莺莺却自己一句话捅破了,如今弄得人尽皆知,这纸还包得住火吗?
思及此,她便气得头晕目眩,手足发冷,耳朵里嗡嗡直响,忍不住怒气冲冲地说:“女儿啊!你怎可如此不知羞耻,失了贞节,丢尽了崔府的尊严,叫我脸往哪里搁?你表哥就要来了,你要如何给他交代?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不守礼节的女儿?你枉为知书达礼的相国千金,平日里三从四德、女儿经、女孝经并没有少学,如今倒不顾羞耻败坏了家风,叫我如何遮盖?这种事,不该是我崔家人做出来的……”
崔莺莺已经有准备她这么做会听到许多难听话,只是没想到崔夫人说起教来像老太婆的裹脚布似的。
她压根不在意名节什么的,只要能够不嫁给郑恒,又能跟杜确去军营长见识,她听些难听话又算得了什么?
穿来之后,她当这千金小姐当真是当得绑手绑脚,她不想再当千金小姐了,她一心一意认为跟杜确去军营之后,她便能摆月兑这大家闺秀的身分,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再也不会有人约束她,对她说这也不能那也不可,还要行走裙微动,轻笑不露齿什么的……
崔夫人定了定神之后问道:“你们昨夜宿在何处?”
崔莺莺低声答道:“云来客栈。”
崔夫人厉声吩咐,“老崔,你立刻派人去那间客栈打听,给我细细的打听,不得有半点遗漏!”
避家老崔派的人很快赶去,不到半个时辰便回来了,带回来的消息是小姐与杜将军确实同住一房到天亮,崔夫人再度无力的瘫回椅中,不得不面对现实。
眼前的杜确,不论相貌、功名都比郑恒强十倍,杜确的功名是自己的,郑恒却是倚靠着郑家的声势得来,若有天她大哥被拔了尚书之位,那郑恒便什么也不是了,那孩子楚她自小看到大的,的确没出息,让他去考功名是万万不可能的事。
杜确是武状元出身,又官拜征西大将军,女儿嫁给他便是一品诰命夫人,杜家两老都在老家洛阳,女儿进了将军府就是当家主母,这门亲事,说实话,是崔家高攀了,若是她顺水推舟,将女儿名正言顺地许配给杜确,这么一来,既可以保全女儿的名节,也可以显得她大度。
况且,女儿的身子都给杜确了,若自己执意不许,怕会把女儿逼上绝路,再说了,若她强迫女儿中表联姻,等到郑恒发现莺莺并非完璧之身,难道不会追究?到时莺莺丢丑更大,也非死不可了。
虽然心知肚明,但自尊心不容许她放段,也怕如此这般的将女儿嫁出去会被看轻,便不假辞色地对杜确说道:“枉费杜将军身为朝廷栋梁,却做出如此荒唐之事,胆敢勾引我家闺女,辱没我崔府的声誉,玷污崔氏家风,你如此欺人太甚,我岂能善罢甘休?本该将你扭送官府,以泄心头之恨,但将军你不义,我却不能不仁,念在你于孙飞虎围寺时剿灭了一众贼兵,于我等有恩的分上,我可以允你娶莺莺,只是要想娶我的女儿,礼数一样不能少,听明白了吗?”
崔夫人这是答应了,看在崔欢和张君瑞的眼里,实在是羡慕万分。
唉,若他们也能用生米煮成熟饭这招就好了。
杜确要娶妻的消息传回蒲关的将军府,所有人都不敢置信,况且他要娶的人还是前相府千金崔莺莺,这令众人更吃惊。
崔莺莺可不管将军府的人会怎么看她,只要她不必嫁给郑恒就行,为了在郑恒到来之前让她嫁进将军府,婚礼操办得风风火火,杜确这个准新郎没有再留在普救寺的道理,已回蒲关了,行前留下三万两银票给崔夫人,让她全权主持婚事,又在城里找了一个八面玲珑的媒婆代表杜家打理婚嫁之事,这等于是让崔夫人想怎么风光把女儿嫁出去都行,三万两银子,足够大操大办做面子了。
六日过去,杜确派人到梨花别院下聘,聘礼礼单都照崔夫人的要求,一件不漏,具体的婚期也定了下来,崔夫人开始拟嫁妆单子,嫁妆不能比聘礼少,不过这些都是从杜确给的三万两银子里支就是了。
在提出假结婚的要求之前,崔莺莺没想过自己要让杜确花这么多钱,光是礼金就是两万两,其他东西合起来也有三万两之多,她咋舌,杜确还真是有钱。
不过他有钱,她也不能占他便宜,她当然不能让他花这么多钱,便打算成亲之后再将所有嫁妆还给他。
纳采问名、三书六礼都做足,很快到了大喜之日。
天亮,红娘就端着水盆进来小楼寝房,崔莺莺心情也是有点微妙,前生她抱着独身主义,想不到穿来会嫁人,虽然是假结婚,但繁文缛节多到她无法当这是儿戏。
也不知道杜确那里是怎么安排的?他们一定是要同住新房,毕竟将军府耳目众多,总不能分房睡,可自己和他又不是真夫妻,能共用一个房间吗?这难度也委实太高了些。
“小姐这下可得偿所愿了。”红娘边伺候着崔莺莺简单梳洗边说道。
“你不也是吗?”崔莺莺半句不让地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压根不想在乡下过日子,到时到了将军府,一定也给你找个如意郎君。”
红娘立即红了脸,“小姐胡说什么,奴婢才不想嫁人。”
崔莺莺满眼笑意,“那是因为你还没看到佳郎,我去过将军府我知道,那里好儿郎可多了,保管你眼花撩乱。”
红娘恼羞嗔道:“小姐说话越发没分寸了。”
主仆正在斗嘴,小丫头挑起帘子,崔夫人与全福夫人到了,两人自然是不敢再胡说,一起闭了嘴。
崔家在蒲州无亲无故,自然请不到上得了台面的全福夫人,是以,今天的全福夫人正是府尹夫人,是杜确请来给崔莺莺开脸上头,崔夫人极是满意这样的安排,她已经从气杜确夺了女儿清白到如今越看女婿越是满意了。
开脸上头,没半个时辰,发妆都在全福夫人的巧手下弄好了,更衣之后,崔莺莺便给崔夫人磕头。
崔夫人终究还是舍不得女儿的,她眼眶红了,亲自把女儿扶了起来叮嘱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从此之后,你便是杜家妇了,万事都要听从你夫君的,明白吗?”
“女儿明白。”崔莺莺其实没多大感伤,穿来后她没感受到多少母爱,因为崔夫人是个严母,总板着张脸不曾亲近。
想到这个严母在自己出嫁后,一定会棒打鸳鸯,她不能不敲打敲打她。
“母亲,咱们崔家人丁单薄,不如收张公子为义子,凭着张公子的才学,得状元如探囊取物,不久必中魁首,欢郎身边有张公子,母亲也可放心了。”
她话说得含蓄,可自己儿子什么性向,崔夫人又怎么会不明白,她嗯了一声,算是同意崔莺莺的建议了。
崔莺莺很高兴自己离开之前能帮到欢郎,欢郎是她这一世唯一的手足,又对她这个长姊依赖甚深,前生没有手足的她,穿来与欢郎相识一场,名分为姊弟,这不是普通的缘分,只愿欢郎与张君瑞有情人终成眷属。
将军府喜气洋洋,大红喜字随处可见,大门前挂了两盏红灯笼,宴客的酒席也都预备好了。杜确没请外人,杜家军所有弟兄都是座上宾,他原是派了人去老家接父母到蒲关,不想他爹前些时候腿受了伤,不能出远门,他娘必须在旁照看着,便嘱他日后有机会再带新媳妇回老家见他们即可。
“我就觉得奇怪,孙飞虎等贼兵已灭,老大你为何要留在普救寺,原来是对崔小姐一见钟情,留下求亲,真真是令我等意想不到啊!”
杜确都要出发去迎亲了,萧探月还要调侃两句。
雹云微笑,“想不到将军府有出现当家主母的一日。”
诸葛烨淡淡地笑,“君实不是贪图美色之人,那位崔小姐是什么样的人,倒是令我挺好奇,定然有某些吸引君实的特质是吧?”
孙忍风故意说道:“两人缘分天定,相识多久一点也不重要,没有缘分的人就算朝夕相处也是枉然。”
穆芷不发一语,打从知道杜确要成亲之后,她就几乎不说话。
她万万没想到杜确会娶妻,他连随云郡主的婚事都推了,竟会去娶倘没落世家的小姐?
她敢说自己很了解他,他一门心思都在征战上,怎么会走了一趟普救寺就看上了崔小姐?
那个崔莺莺是如何勾引他的?若不是存心勾引,他又如何会仓促成亲?
都怪她自己傻,以为守在他身边,他便会明白她的心意,以为他的叵界只有她一个女人,最后他就会是她的,没想到,竟会半路杀出一个崔莺莺!
懊死!她不能接受,绝对不能接受!杜确突然要成亲的这件事非常不合理,竟连等他爹伤好再举行婚礼都不能等,这般紧赶慢赶的分明就有古怪……对,肯定有古怪,她一定要查个清楚。
“不会是跟人家私订终身了吧?”萧探月暧昧地说。
这句话又挑动了穆芷敏感的神经,她表情一变,死死的看着杜确。
杜确也不分辩,毕竟在外人看来确实如此,他不必解释。
他将崔莺莺娶进府、摆在身边的理由很简单,就是就近照看,让她成为他的理想队友,而她不想嫁给郑恒,如此也免除了嫁给郑恒的命运,各取所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