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安止扬所言,那孩子的家很快就到了。
孩子姓刘,名叫刘耀,因为排行老大,家里和街坊邻居都喊他刘大,今年八岁,生母生下他就过世了,后母林氏生了五个孩子,父亲刘大海是点心铺的厨子,家里还过得去。
崔莺莺在刘家绕了一圈,看了刘耀的房间,又看了他其他弟妹的房间,男主人刘大海在铺子里不在家,她便和林氏聊了几句,就是问问刘耀平日的生活起居,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等等,走前又随口问了几个孩子想不想他们的大哥哥,得知刘耀和隔壁一个叫阿宝的孩子特别要好,她又让孩子去叫那阿宝来,问了几个问题,同样是刘耀平时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
走出刘家,安正扬忍不住问道:“小姐就为了问这些小事而来?”
崔莺莺一笑,“怎么会是小事,这些事很重要啊。”
“有何重要?请小姐赐教。”他身为总捕快,没人比他更心急于破案了。
“我还有几处没想明白,待想明白了,一定同大人说。”
她都这样说了,安正扬也不好逼迫,倒是杜确一直气定神闲的,她问话时,他就只是陪在身边而已,什么都没说。
回到府衙,卫家兄妹都还没走,崔莺莺也知道他们为何不走,自然是等着要看她出糗了。
“大人,这里有厨娘吧?能否请厨娘做一碗鸡蛋汤,还有这是我在半路买的肉包子,也让厨娘热两个。”
安正扬有些傻眼,刚才她在包子铺喊停,下去买了几个肉包,他已经很忍耐没说什么了,现在竟然还要叫厨娘热了才要吃,甚至要配鸡蛋汤,她当府衙是饭馆吗?
虽然一肚子火,但看在杜确的面子上,他也不得不照办。
很快鸡蛋汤做好了,包子也热好了,崔莺莺对府尹和安正扬道:“两位大人,我要单独和刘耀谈话,你们不要进屋,就在房门外留条缝听。”
爱尹面有难色,“可若是他又大吵大闹、动手动脚的胡踢一通,恐怕会伤到小姐,郡主问他话时,他闹起来,也是进去几个衙役才将他压制住的。”
杜确淡淡地说道:“若是孩子真闹起来,杜某自有应对之策,大人无须担心,就照崔小姐说的办吧!”
杜确都这么说了,府尹和安正扬也只好答应她了。
崔莺莺端着托盘走进关押刘耀的屋子,房门留了缝,门外站了卫家兄妹三人、府尹、安正扬和杜确。
刘耀就跟崔莺莺想象得一般瘦小,眼神极不友善。
崔莺莺把托盘放在他面前,对他温和地一笑,“阿宝说你喜欢鸡蛋汤和肉包子,趁热吃,看合不合胃口。”
刘耀本来又想使出他胡闹一通的招数,但看到热腾腾的鸡蛋汤和肉包子,他瞬间楞住了。
“你认识阿宝?”
崔莺莺微笑,“阿宝在等你回去,说要跟你去溪里钓鱼,他说你很会钓鱼,几乎是个神钓手了,鱼都怕你。”
听到赞美,刘耀竟然脸红了,好似他从没有被人称赞过一样,“哪有,阿宝也很会钓。”
“你快吃吧!吃饱我们再聊,我也想知道你是怎么钓的,怎么鱼儿都会上钩呢?太厉害了。”
门外的卫如星翻了个白眼,小声道:“讲这些干么?我们在这里看那小表吃东西干么?”
卫如月冷冷地说:“没人叫你留下来,不耐烦,你可以走。”
“挺有趣的不是吗?”卫如阳笑了笑,“那孩子跟如月问他话时判若两人,非但没有大吵大闹,反而听话的开始吃东西了。”
闻言,卫如月死死瞪着屋里的一大一小。
而屋里,刘耀已经把鸡蛋汤和肉包子吃得一干二净,半点都没剩下,崔莺莺和他聊了会儿钓鱼,他也兴高采烈的说了许多。
倏地,崔莺莺话题一转,“你都叫他什么?大叔吗?我是说把你带走关起来的那个人,你们也一起去钓鱼吗?”
刘耀一楞,垂下了眼眸说道:“没有,我没和大叔去钓鱼,那里没有溪谷,没有鱼可钓。”
眼见终于进入主题,门外的人都瞬间打起了精神。
“大叔一定对你很好吧?”崔莺莺如数家珍地说:“给你买衣服,给你买你喜欢吃的东西,还会陪你聊天,关心你,你很喜欢大叔对吧?”
刘耀点了头,有点急切地说:“大叔真的对我很好,大叔不是坏人,姊姊,你跟他们说大叔不是坏人,不要抓他好不好?”
姊姊?
除了杜确,门外的人都齐刷刷地看向卫如月,心中想的都是同一件事——那孩子刚才喊她妖女哩。
“大叔若是好人,自然是不能抓他了。”崔莺莺用极为寻常的语气问道:“你在那里见到其他孩子了吗?”
她问这句话,时一颗心已提到了胸口,门外的府尹和安正扬亦同。
刘耀摇了摇头,“没有,没有别的孩子,只有我一个。”
崔莺莺心里一沉。
丙然,其他孩子都遇害了。
“其实,大叔也有孩子,这你不知道吧?”
刘耀瞪大了眼睛,“不知道,大叔没说,大叔只说很喜欢我,也很喜欢孩子,让我多找几个朋友去山上陪陪他。”
崔莺莺朝门瞥去一眼,府尹和安正扬也会意了。
这就是刘耀被放出来的原因,因为风声太紧,凶手没机会对别的孩子下手,便放刘耀回来拐骗其他孩童,在放走刘耀之前,他已经完全收买刘耀的心了,刘耀自然是听他的,不肯说出他的下落。
“大叔的孩子生病了,病得很重,但大叔不知道,那孩子很想见大叔,你能帮忙吗?”
“你说大叔的孩子生病了?”刘耀激动的站了起来。
崔莺莺神情凝重地说:“他真是病得很重,可能会死,就像你生病时一样,是不是也很想见你娘?生下你的亲娘。”
唉,她这样很卑鄙,利用孩子的弱点,可是若不这样,他又怎么肯说呢?
一瞬间,泪水迷蒙了刘耀的眼,他呜咽道:“姊姊,我病了的时候,真的好想见我娘……”
刘耀果然知道凶手藏匿之处,安正扬带人奇袭,把人逮个正着,那人很惊讶刘耀会出卖他,禁不住严刑拷打,便供出了其他孩子的下落——全部被他杀害,埋尸在树林里。
案件侦破,崔莺莺自然是最大功臣。
杜确看着她,若有所思。
她毫不娇弱,虽然如此一来便不容易拿捏,要让她“归顺”于他颇有难度,但对竞赛肯定是有帮助的。
“若不是小姐相助,案件不知要悬宕至何时,都说虎父无犬女,果然是如此。”府尹可把崔莺莺捧上天了。
卫如星不服了,哼道:“这算是读心术吗?这是套话吧?”
卫如星就是在展现一个愿赌不服输的概念,崔莺莺看了好笑,也不理他。
安正扬这下明白她为何要去刘家问那些了,只是他还有些地方不明白,正虚心的请教崔莺莺。
说穿了,这就是有名的“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也被称为“人质情结”,受劫持者爱上加害者,不过她不能跟安正扬这么说,便换了个说法。
“林氏苛待刘耀,只疼爱自己的孩子,明明家里环境还不错,却给刘耀睡在杂物间,她连刘耀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言谈间多有不耐,像是这孩子回来与否,与她一点干系都没有,几个弟妹也对刘耀这个大哥的反应很冷淡,而刘大海虽然是刘耀的亲生父亲,但忙于铺子的事,甚少在家,刘耀在家里没温暖,凶手就是察觉了这一点,利用这一点收买了刘耀的心。”
安正扬不断点头,“谁会想得到被挟持的孩子竟会心向着凶手,小姐实在观察入微,在下佩服不已。”
卫如星还是很不爽的嘀咕着,“什么观察入微,根本是三岁小孩都知道的事。”
没人理他,连卫如月都不理他,卫如星讨了个没趣,只得模模鼻子不再啐念。
杜确见他们谈话告个段落,便明示崔莺莺该走了,旋即起身道:“天色已晚,尚有人在品茶居等我俩,就此告辞,二位大人留步。”
她看起来对这衙门里的事很感兴趣,要是他不提,她恐怕是不想走了。
崔莺莺意犹未尽的起身,“那……告辞了。”
杜确没看错,她见安正扬听得津津有味,本想问他还有没有别的案子,可以拿出来一起琢磨琢磨,偏偏杜确说要走,又想到崔欢和张君瑞还在品茶居,自己的确不能不走。
两人正要走,卫如月忽然叫住了杜确,“你不回蒲关吗?要在普救寺住到何时?你这算是擅离职守。”
卫如月的语气算得上是咄咄逼人了,杜确也不回答,只淡淡地道:“案件已破,郡主在此无用武之地,无事的话,便回长安吧。”
崔莺莺本能的分析起他话中之意——
这里没你的事,你可以走了。我的事与你无关。
这摆明了是在与卫如月划清界线,让卫如月难堪。
也不知道是没听懂还是不想听懂,卫如月依旧不肯放过,冷冷地扬声道:“听闻崔小姐和郑尚书的嫡长子订了亲,崔夫人打算让他们在百日内成亲是吗?”
气氛再次冻结,崔莺莺扬眉。
就说卫如月很在意她吧,短短时间就把她打听了遍,她跟郑恒订亲的事都知道。
不过,就算她真的跟杜确有什么,卫如月这样搞破坏有什么意义?她自己都嫁为人妇了,还想如何?
“走吧,崔小姐。”杜确仿佛没听到似的,只与崔莺莺一人说话。
卫如月愤然道:“杜确!我说她已经订亲了你没听见吗?!”
卫如月已有些歇斯底里了,但杜确依旧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他扫了明明是当事人却在看热闹的崔莺莺一眼,“还不走?”
这女人,卫如月正在破坏她的清誉,她不该当自己是局外人吧?她也并非口拙之人,为何不为自己辩驳几句?
崔莺莺是觉得卫如月说的也是事实,她的确是想撇郑恒就杜确,况且比起她的名节、闺誉什么的,她还比较想回头看看卫月如的表情,一定很精采。
可是,杜确已经大步流星地走出去了,她也只能跟上。
两人已经离府衙很远之后,她还在遗憾自己当时没回头。
“大将军,郡主貌似对你余情未了,还迁怒于我,我实在无辜。”她是存心胡乱与他找话聊,寻找各种能让他带她走的机会,而且方才卫如月刚好提起了她的婚约,要是能顺着话题下去,说不定能找到为她婚事解套的法子。
杜确的眼依旧深沉,无波无浪地懒懒回道:“小姐自身难保,还有心绪关切他人?”
崔莺莺倏地扬眉,赶紧接口,“大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说不定真有谱了……
杜确停了下来,深幽的眼注视着她,“听闻郑恒风流又下流,不是能托付终身之人,小姐将终身托付于他,实在冒险。”
他面上无波,实则在心中唾弃自己。
这都是些什么破事啊?为了抢她当队友,他竟卑鄙的说起别人的坏话来了,有失仙人风范,实在有失仙人风范。
罢了,仙人风范暂且搁一边,他得设法在郑恒来之前搞砸他们的婚事。
崔莺莺心思转得快,认为此时机不可失,便毫不迟疑地道:“假若将军肯帮我的话,我就能躲过与郑恒的婚事。”
杜确正视着她,直接了当地问:“怎么帮小姐?”
崔莺莺观察着他的脸色,缓缓地道:“假装我们……生米煮成熟饭。”意识到自己用词不雅,她忙改门,“假装我们木已成舟。”
假结婚这词在现代很常见,但在这里,闺阁女子口出此言甚为大胆外加不知羞耻,但杜确只是微微挑了挑眉。
就在她以为杜确一定会严正拒绝,再彻头彻尾的将她训责一番时,他低眉沉思了一会儿,开口了。
杜确云淡风轻地道:“杜某决定帮小姐。”
崔莺莺很意外。
这么容易?
丙然,杜确附有但书,“不过小姐要听杜某的。”
有求于人,自然要听他的,崔莺莺不假思索的点头,“都听将军的。”
杜确牢牢盯着她,嘴角微扬,“小姐,今夜咱们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