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民不与官斗,刺史大人有令,身为平民百姓的秦罗敷心里再不愿也得听令上前,毕竟眼前这色官史尚未露出他失礼的真目面,她若抗命师出无名。所以她听令的往前走了几步,停在礼法的安全距离外,内心极度不爽,表面却知礼的再度朝那该死的色刺史作揖。“民女见过刺史大人。”
“姑娘是当地人吗?”色刺史问道。
“是。”
“不知这里是属于简州的哪个地界?”
“回大人,这里是康县的秀清镇。”
“秀清镇吗?的确是山清水秀、地灵人杰的好地方,难怪能养出像姑娘这般美丽水灵的人儿。”色刺史笑咪咪的看着她点头道。
秦罗敷面不改色的垂目而立,全当没听见。这种赞美式的调戏依然构不成她以下犯上的理由,她得再忍忍,等待更好的时机。
她的毫无反应令张刺史有些出乎意料,一般女子听见别人称赞她的美貌时,不都会忍不住露出些许欣喜或自傲的神情吗?没料到一个生活在乡下的姑娘会有如此沉稳的反应,真是难得,让他愈看愈喜欢、愈满意。
“你叫什么名字?”
“民女秦罗敷。”
“今年几岁了?”
“十八岁。”
张刺史不由得满意的点了点头,道:“本官今日巡按地方来到这秀清镇,需要一位熟悉当地的居民为本官领路做介绍,本官见你谈吐不凡,可担此重任,你上马车来吧。”
秦罗敷倏然抬起头来,简直难以置信这色老头会用这么一个冠冕堂皇却愚蠢的理由来当借口邀她上马车。她实在不懂,这么一个愚蠢又色欲熏心的家伙到底是怎么做到刺史的?有这么愚蠢的上官,这也难怪之前这秀清镇会家家户户穷得三餐不继,必须卖儿又卖女了。
秦罗敷强忍不屑,柔声的开门问:“大人这是在与民女开玩笑吗?”
“本官在正事上从不与人开玩笑。”张刺史一脸道貌岸然状。
“大人当真不是在跟民女开玩笑?”秦罗敷再次重复的问道,声音微沉,表情也变得严肃了起来,但愚蠹的色刺史却不知不觉,依旧端着那副道貌岸然的面貌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朝她颔首点头。
“自然当真。”他说。
“小桑,咱们走。”秦罗敷二话不说的沉了脸,转头,招呼身旁的丫鬟一声,转身就走。
张刺史呆了一呆,随即回神,恼怒的朝属下斥道:“还不将她给我拦下来!”
“是。”张良迅速应道,一个箭步就挡住了秦罗敷主仆俩的去路,“姑娘请留步。”
“大人这是何意?”秦罗敷面目含怒的转身面向张刺史,沉声问。
“这话该由本大人来说,秦姑娘这是何意,突然翻脸二话不说转身就走,可知此举是在藐视本官,不尊重本大人?”张刺史眯眼恫吓道。
“大人污辱民女,不自重在先,让民女如何尊重大人?”秦罗敷丝毫无惧的反呛回去。
“本官何时污辱你了?”
“大人自有妇,罗敷已有夫。大人邀民女同乘马车合乎礼仪否?即便罗敷未有夫,男女授受不亲,大人读圣贤书所学何事,难道连这个道理都不知道?您刚才所言对民女而言难道不是污辱吗?”秦罗敷冷声答道。
张刺史被她质问得哑口无言,只觉得恼怒还有一阵失望。
这么美的姑娘竟然成亲已成他人妇了,真是太可惜了。以她的美丽容貌,要进名门贵胄之家做房小妾、享受荣华富贵的生活压根就是轻而易举之事,待在这个穷乡僻壤,为目不识丁的粗俗汉子养儿育女,根本就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他暗叹一声,将不该分心的思绪拉回,集中处理眼前这令他感到恼怒以及有些心虚与后悔的事上。
“本官刚刚已经说了,今日本官巡按至此,需要一位当地人为本官带路,这是正事,你这个无知民妇休得在此胡言乱语。”他开口斥责道。“念你无知又是初犯,本官不与你计较,但再无下次,听见了吗?”
“罗敷谢大人不计小人之过。”秦罗敷揖身道,语气中带着不明显的嘲讽。一顿后,实在压抑不住心头那口恶气的她,忍不住又开口道:“不过民女当真要感谢大人,谢谢大人如此瞧得起民女,让民女知道原来只要能得到大人的青睐,即便像民女这般无知民妇,也是能为大人、为咱们大庆国做正事、做大事的。大人您说对不对?”这已是赤果果的嘲讽。
张刺史脸色青红交织,羞怒难当的狠瞪她一眼,自个儿动手将掀起的马车帘幕狠狠地扯落下来,隐于帘幕之后,眼不见为净。
“走!”怒不可遏的声音从帘幕后传出来。
“是,大人。”车夫立即应声答道。
在张良跳上马车就座后,驾的一声,马车再度上路前行,将依旧站在原地的秦罗敷主仆俩甩下,愈行愈远,终至在秦罗敷的眼前完全消失不见。
“呼——”
突然之间,秦罗敷狠狠地吐了一口大气,有些夸张的举动和呼气声终于将被吓得呆滞在一旁的小桑给勾回神来。
“小姐,”小桑看向她哽咽叫道,“怎么办,这下子该怎么办啊,呜呜呜……”禁不住内心里的恐惧、担忧与害怕,她再忍不住的哭了出来。
“你这是怎么了?欸,别哭别哭,那老家伙不是已经被本小姐给吓跑了吗?没事了,没事了。”秦罗敷有些被突然爆发的丫头哭声吓到,手忙脚乱的急忙安抚哭泣的她。
小桑用力的摇头,将泪水洒得到处都是。抓住秦罗敷的手,哭着道:“不是,奴婢不是……呜呜,怎么办,小姐……呜呜……怎么办……”
“欸,到底什么怎么办啊?先别哭了,快点把眼泪擦一擦,好好说话,不然你说什么我都听不懂。”秦罗敷蹙眉道。
小桑吸了吸鼻子,又伸手将脸上和眼眶中的泪水抹去,花了些时间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之后,这才用着沙哑哽咽的嗓音重新开□说话。
“小姐,刚刚那位大人是不是做了很大的官?”小桑抹着残存在脸颊上的泪水问。
“这要看在哪里做官,若是在咱们这种乡下地方算大,在京城的话只能算是个芝麻般大小的官。”秦罗敷答道,不解的问小桑,“你问这个做什么?”
“那他和咱们镇长大人——不,和县令大人比呢?谁比较大?”小桑不答又问。
“当然是县令大人——”秦罗敷在小桑蓦然升起希望的目光下将后半段话说完,“要听刚刚那家伙的。”一顿后,又简单说明两者间的差距。“县令管的是州辖下的一县地方,而刺史管的则是州辖下的所有县地方。简单来说刺史就是县令的顶头上司。”
闻言,小桑好不容易控制住的泪水又迅速在眼眶中堆积起来,“小姐……呜呜……怎么办?”
“欸欸欸,你怎么又哭了?到底什么事怎么办啊?你不把话说清楚,小姐我要怎么帮你解决问题?”秦罗敷有一种快被这丫头搞疯的感觉。
“小姐,不是奴婢的问题,是您的问题。”小桑抽噎着说。
“我哪有什么问题?”秦罗敷只觉得莫名其妙。
“刚刚那位大人比县令大人还要大,县令大人都要听他的话,小姐您却对那位大人撒谎,说您已有夫婿了。您撒谎骗那位大人的事若是被知道了,小姐您该怎么办?会不会被官兵抓去坐牢啊?呜呜……怎么办?”
秦罗敷终于明白这丫头在哭什么了,原来是在替她担心啊。不过不经事的小丫头就是单纯天真,只注意到表面的事,没注意到其它更令人担忧头痛的事。
说谎又如何,成亲与否是她个人的私事,刺史有什么理由问罪于她?倘若真问罪,她只需要说一句因十八仍待字闺中觉得丢脸,故而为面子撒谎,谁还会不近人情的硬扣顶撒谎不敬的帽子加罪于她这样一个小女子?
因此,说谎根本就不是重点,重点是她未成亲未订亲的事一旦被揭穿,那个色刺史老头还会放过她,不向她伸出他的魔爪吗?这才是令她感到忧心忡忡与头痛的问题啊。
不过这事跟这单纯天真的丫头说也没用,她还是回家后找爹娘一起集思广益想办法吧,只愿三个臭皮匠真能胜过一个诸葛亮。
“放心吧,这件事就只有咱们俩知道,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又有谁会知道?”她开口安抚小桑道。
“可是刚刚那大人,还有大人身边的人不会说吗?”小桑抽噎着,依旧担心不已。
“刺史大人日理万机,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哪有闲功夫记咱们这种平民百姓的小事。”她说。
“真的吗?”
“小姐我骗过你吗?”
小桑立刻摇头。
“放心吧,没事,只要你不和别人提起这件事,就不会有事。”她安抚的柔声道。
“奴婢绝对不会跟任何人说的,包括爹爹也不说。奴婢向小姐发誓,请小姐相信奴婢。”小桑立即信誓旦旦的发誓道。
“好,我相信你。”秦罗敷点头道。“走吧,咱们回家。”
“嗯,回家。”
夕阳西下,倦鸟归巢,家家户户都掌起了灯,夜笼罩大地。
秦罗敷在晚膳过后,带着小桑在庭院里散步消食,走着走着就走到了爹娘的住处,来到爹娘的厢房门外。
“娘,您休息了吗?”她出声问道。
“敷儿吗?进来吧。”房里传来秦母杨氏的声音。
“小桑,我有话和老爷夫人说,你守在这儿,别让任何人靠近。”秦罗敷转头吩咐小桑。
“小姐放心,奴婢绝对不会让任何人靠近这里的。”小桑用力的点头道,知道小姐一定是要和老爷夫人说遇见那位刺史大人的事,她当然不会让任何人靠近这里。
秦罗敷对她点点头,放心的推开爹娘的房门,走进厢房内。
厢房中,秦父秦文忠穿着一身新衣裳站在房里,在看见她之后,立即张开双手在原地转了一圈,露出一脸得意的表情对她摆显道:“敷儿你看,好不好看?这可是你娘亲手帮爹缝制的衣裳,只有爹有,你们姊弟三人都没有喔。”
“有人像你这样说话的吗?”杨氏忍不住伸手在秦文忠的手臂上打一记,转头对她说:“敷儿,别听你爹说,娘也帮你和你弟弟们做了衣裳,只是还没缝好而已,再给娘几天的时间就行了。”
秦罗敷笑着对爹娘摇了摇头,“娘,咱们家现在不缺钱,要穿新衣裳到街上成衣铺买,又或是请绣娘做就行了,您别太辛苦,仔细伤了眼睛。”
“不辛苦,娘也是在家闲来无事,才会想替你们做件衣裳打发打发时间。娘会小心仔细不让眼睛伤着、累着的。”杨氏微笑着对女儿说。
“听娘这么说女儿就放心了。”
“你这丫头这么晚了还跑来找爹娘,是有什么话要跟爹娘说吗?”秦文忠坐下来问女儿。“你也坐,坐下来再说。”
秦罗敷点点头,坐下之后才看着爹娘,以一脸严肃中带着些沉重的表情,缓声开口问:“爹娘可知今日刺史大人来了咱们秀清镇?”
“听说了,可惜爹两天前就去了隔壁的柳县办事,错失了这回拜见刺史大人的机会,爹到现在都还在懊恼呢。”秦文忠点头道,满脸可惜与懊悔的神情。
“爹,女儿今天见到那位刺史大人了。”秦罗敷说。
“这是真的吗,敷儿?”秦文忠瞬间满脸惊喜与激动。“怎么会呢?听说刺史大人在咱们秀清镇待的时间不长,只见了镇长和几位辈分高的耆老,敷儿你怎会有机会拜见大人,是谁——”
“爹,女儿可能闯祸了。”秦罗敷缓声打断了父亲的喜不自胜。
“什、什么?”秦文忠一阵呆愕,目不转睛的看着女儿,问:“敷儿你说什么?闯祸了?你闯了什么祸?”
“女儿恐怕已经得罪刺史大人了。”
“什么?!”秦文忠双眼圆睁的愕然惊叫道。
“敷儿你说什么,你怎么会得罪刺史大人的,你别和爹娘开玩笑。”杨氏满脸惊慌的拉着女儿的手,担忧的凝视着女儿说。
“对不起,爹,对不起,娘。一切都是女儿的错。”秦罗敷垂眼道。
“你把话说清楚,你到底是怎么得罪大人的?”秦文忠命令女儿,这还是他生平第一次对女儿摆出如此严词厉色的神情。
秦罗敷苦笑着将今日出门在城南外遇见刺史大人,大人命人拦阻她们主仆去路,起了色心的意图明显,她不得不以撒谎方式欺骗大人逃过一劫的事给说了出来。
说完,她起身曲膝跪在早已面无血色的爹与娘面前。
“爹、娘,对不起,一切都是女儿的错。”她泪眼模糊的哽咽道。“如果女儿早些听爹娘的话,乖乖待在家里不到处乱跑的话,也就不会遇到今日这事了。一切都是女儿咎由自取的结果,偏偏女儿还不认命,不愿去做人小妾而对大人撒下已有夫婿的谎言,连累爹娘与家族。女儿不孝,对不起,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