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罗敷散步般的走出镇子,然后顺着林荫道走,在爬过一个小坡,越过一片绿油油的庄稼地之后,终于抵达他们秦家的果园,只见搭建在果园边上、让守园人过夜兼放杂物的茅草屋前正聚集了一堆人,令她有些错愕。
见她出现,负责管理果园的许管事迅速走上前来,有些讶异的恭声道:“小姐,您怎么来了?有事吩咐小的,只要让家里下人来传达一声就行了。”
秦罗敷摇头,“我没有什么要吩咐的,只是随便走走。”一顿,她看向茅草屋前那群人,疑惑的问:“许叔,怎么今天这里聚集了这么多人?”
“都是前来应聘临时工的人。”许管事答道。
秦罗敷眨了眨眼,恍然大悟道:“又到了果树的采收季吗?”
对于家里果园的植栽,她只懂得桑树的种植,对于其它果树完全是一知半解。
因此当初在买荒地决定开辟成果园时,她只负责告诉爹有哪些果树的果子适合酿洒,建议可以种什么果树,至于树苗从何来,如何种植,以及如何才能让果树结实累累的事,她全部都丢给爹娘去烦恼,彻底做个甩手掌柜,也因此对于果园的许多事务都不甚了解。
“是啊,今年的第一批葡萄已经可以采收了。”许管事笑着点头道。
“辛苦你了,许叔。”
“不辛苦,这本来就是小的职责。”许管事一脸认真的摇头。
秦罗敷微微一笑,“许叔,你去忙吧,不用在意我,我去桑树林那边采些桑叶和桑果,一会儿就回去。”
许管事点头,却不由自主的朝她身后的方向看了看,忍不住开口问:“小姐,怎么不见小桑那丫头呢?”
小桑是他女儿,也是小姐的贴身丫鬟,他们父女俩是在七年前因饥荒而流浪到秀清镇,在差点病死或饿死街头之前被秦家收留,之后为报救命之恩而自愿卖身秦家为奴。虽身为奴才,但秦家却待他们父女俩有如一家人,因此七年来他没有一天不为自个儿当初的明智抉择而庆幸。
“早上听见她咳了几声,似乎染了风寒,我让她待在府里休息,晚些若不见转好,就要乖乖地看大夫吃药。”秦罗敷说。
“那丫头真是的,自个儿都照顾不好要怎么照顾好小姐?回头我定骂骂她。”许管事蹙紧眉头,严厉的说道。
“她还小。”
“都十三岁了,哪里还小?小姐,您别老是惯着她。”许管事认真道。
“欸.”秦罗敷顿时无话可说,对于拥有上辈子现代记忆的她而言,十三岁就是个国中生,根本还是个孩子,她会说小是理所当然的事,只是她老忘了在这个时代,姑娘们!五及笄后就能成亲,快的十六岁就能当母亲,所以十三岁的姑娘真的不能再说小了。
“小姐,一会儿您要回去的时候告诉小的一声,小的派个人送您回去。”许管事说。
“许叔,不必麻烦了,我自个回去就行了。”
“不行,小的不放心。”
“许叔有何不放心?大白天的,这条路我又经常走,不会迷路的。”秦罗敷开玩笑道。
“小姐,您该知道小的在担心什么。”许管事一脸严肃的说,“以您现在的身分,实在不应该身边不带个人就随意在外头行走,如果不小心在路上遇到无礼的登徒子,又或者是故意挑事的无赖,您让老爷夫人如何是好?”
他实在不好明说小姐适婚却迟迟未婚的事,已让许多妄想靠小姐嫁妆一夜致富的有心人蠹蠢欲动,以致原本宁静祥和的秀清镇对小姐来说早已是危机四伏,就怕吓到小姐。
至于老爷和夫人对这件事其实也早有感觉,只是自小土生土长在这里的他们总有一种土亲人亲的感觉,逃避般的拒绝以恶意去揣测那些相识一辈子的街坊邻居,甚至是长辈亲友们。
总而言之,今天回府后他一定要好好的交代、叮咛女儿一番,让她以后定要寸步不离的跟紧小姐,即便是像今天这样身子不适也不许离了小姐,让小姐一个人出门。
“许叔,我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家闺秀,没那么好欺负的。”秦罗敷失笑。
许管事欲言又止的看了她\眼后,缓声摇头道:“小姐,有很多事您不懂。”
若真有人豁出去不要脍面,卑鄙无耻的对小姐用强的话,到时候身子都失了,还能不嫁吗?
“欸,许叔,你别露出这么严肃凝重的神情,我要走的时候定会过来告诉你,让你派个人送我回去总行了吧?”秦罗敷投降的妥协道。
“好。”得到她承诺后,许管事终于松了一口气,放心的转身去做事,而秦罗敷则提着竹篮朝果园中的桑树林走去。
此时正值六月初,初夏的阳光灿烂却不炙热,从繁茂的枝叶间透射下来,在地上印满了斑斑白光。
秦罗敷老马识途的在果园中穿梭着,本欲采桑,却先让那一串串浑圆饱满、在阳光下显得垂涎欲滴越发诱人的葡萄给吸引了过去,忍不住先动手采了一串下来,一饱口月复之欲后,这才转身去采桑,一边采还一边自娱的念着那首古诗《陌上桑》
“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
罗敷善蚕桑,采桑城南隅。青丝为笼系,桂枝为笼钩。
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细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
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月兑帽着峭头。
胞者忘芄犁,锄者忘其锄。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
使君从南来,五马立踟蹰。使君遣吏往,问是谁家姝?
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罗敷年几何?二十尚不足,
十五颇有余。使君谢罗敷,宁可共载不?
罗敷前致词,使君一何愚,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
东方千余骑,夫婿居上头。何用识夫婿?白马从骊驹;
青丝系马尾,黄金络马头;腰中鹿卢剑,可值千万余。
十五府小史,二十朝大夫,三十侍中郎,四十专城居。
为人洁白皙,鬣霞颇有须。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趋。
坐中数千人,皆言夫婿殊。”
懊死!懊死!懊死!
秦罗敷拉着贴身丫鬟小桑拚命的往前跑,没有惊恐,只有忿怒,整个就是怒不可遏。
她好想指天破口大骂,她之前都已经拜托过老天,求祂让她这个秦罗敷和古诗中那位秦罗敷的巧合到此为止了,结果呢?眼前这到底是什么该死的情况?
“小姐——”被她拉着跑的小桑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才开口想问就被她匆匆的命令声给打断。
“待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什么话都不要说,听见了吗,小桑?”
“小姐,到底是——”
秦罗敷回头利眼一瞪,再度厉声打断她,“闭嘴,此刻起把自己当哑巴,听见了吗?”
小桑被吓了一跳,因为小姐从未对她如此疾言厉色过,但她并不是个笨蛋,知道小姐会突然反常,尤其是看见后头那辆富贵华美的马车突然停下来,二话不说拉着她转身就跑,肯定有理由。所以她这回没再发问,只是用力的点头,朝小姐应了一声,“嗯。”
“姑娘!”
在她们身后突然传来呼叫的声响,以及追逐她们而来的脚步声,令主仆两人不约而同的心一紧,更加拚命的往前冲刺了。可惜女子的脚程永远比不上男子,加上穿着裙装的累赘,只一会儿,后来居上的青壮男子已一个箭步的横身拦住她们主仆俩的去路。
秦罗敷沉着脸将小桑护在身后,小桑却避开她的保护,瞬间挡在她面前,反过来保护她。她在怔愣感动之余还带着一抹庆幸,庆幸小丫头没忘记她刚才的命令,暂当个哑巴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你想做什么?”她疾言厉色的质问拦路人。
“姑娘,我不是坏人。”青壮男开口道。
“坏人会把坏人两个字写在脸上吗?你若真不是坏人就让开,让我们俩过去!”她斥声道。
“姑娘,我真的不是坏人,是我家大人有话想问姑娘,请姑娘在这里稍待一会儿。”青壮男说着抬头看向她们后方,只见大人的马车已再度上路,正朝他们这方向前来。
秦罗敷不用回头也可以从由远而近的马蹄声和车轮声知道那辆该死的马车正在逐渐接近中。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她今天当真是在劫难逃吗?
懊死!她今天根本就不该出门,应该要听爹娘的话,好好待在家里学习做个大家闺秀才对,她若乖乖听话,也就不会有这一劫了,真是后悔莫及。
可惜后悔无济于事,现在的她最重要的是要赶紧想好对策啊。
祈祷那辆马车里坐的不是无耻的色官吏这事就别想了,因为刚才色官吏停马车遣侍者时,她已从车帘的缝隙中看见他头上的乌纱帽,还有那望向她的贪婪目光,不然她又怎会突然转身拉着小桑就跑。
总之,快点想待会儿要怎么应对。
可恶,脑袋一片空白。
如果身处在现代就好了,可以直接叫滚蛋,最好再赏他个两巴掌加一记撩阴腿,让该死的痛到叫不敢,可惜这里是阶级分明、男尊女卑的古代,她若真这样做恐怕不仅性命不保,还会连累到秦家所有人。
可恶的贼老天到底想对她怎样?让她穿越投胎在穷得快要饿死的古代家庭也就罢了,她能靠自身的努力和本事改善生活,但照着一首她在前世读过的古诗,安排一个色宫史来恶心她是怎样?
她不会屈服的,即便是她现在脑袋一片空白,除了《陌上桑》那首古诗中罗敷的应对方式外,什么更聪明或更可靠的法子也想不出来,事后她肯定也能想法子逆转胜。她就不信自己两世为人,会斗不过一个该死的色官吏、死老头。
总之,先度过眼前这一关再说。
“吁”声从后方传来,马蹄声与车轮声随之停止,随后一个催促声从后方响起。
“杨良,大人让你请姑娘过来。”
“是。”挡住她们去路的青壮男立即应声,然后做出请的姿势道:“姑娘,请。”
小桑一脸着急中带着些许惊恐的表情转头看向小姐,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听命继续装个哑巴,心急如焚的紧跟在小姐身侧,转身面向那辆富贵华美的马车。
秦罗敷没有上前,只是朝马车轻轻一揖,不卑不亢的开口问:“不知这位大人遣人拦住民女去路有何指教?”
马车帘幕被掀起,身着官衣、头戴乌纱帽、年约五十几许的色老头官吏顿时现形,脑满肠肥的模样果然令人见了恶心想吐。
“姑娘莫怕,本官姓张,乃是简州刺史,不是什么坏人。”色老头色迷迷的盯着她说,然后朝她招手道:“你上前来。”
秦罗敷瞬间只想骂三字经。
简州刺史?该死的贼老天真是要整死她是不是,竟让这个色胚死老头身为简州刺史,也就是他们秀清镇长的顶头上司、康县县令的顶头上司,整个简州的老大,真是他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