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又冬这样无畏又机智的反击,教一旁的周教杰看傻了眼。他跟周教丰做了十多年的兄弟,还没见人这样跟周教丰说过话,更没见谁能让周教丰气得七窍生烟。
他虽看不惯周教丰的所做所为,但因为周教丰是周家嫡孙,又是养父母的亲生儿子,基于报恩,他对周教丰亦是十分退让。
他得说,秦又冬此举真是令他刮目相看,惊异不已。
周教丰被秦又冬搞得颜面尽失,一个恼羞成怒,竟扬起手来要将手上的短马鞭抽向她——
“教丰!”周教杰沉声一喝,一个箭步上前挡在秦又冬面前,两只眼睛炯炯有神的直视着马背上的周教丰。
此举,又教秦又冬心头一悸,惊讶不已。
她以为周教杰不喜欢这门亲事,不喜欢她,可他刚才不只救了差点被马踩到的她,现在还挡在她跟周教丰的马鞭之间……
她想,这跟喜欢或讨厌她无关,而是因为他是个有热血的人。
不过即使是这样,她还是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你让开!”周教丰恼羞成怒,“我要好好教训这个臭肥婆娘!”
周教杰神情一凝,目光如剑的直视着他,“你要生事吗?别忘了你是周家人。”
周教丰一震,这才稍稍冷静下来,并注意到自己是这市集上的焦点。市集上的人都围着他们,正窸窸窣窣的议论着。
他想起之前因为惹事而差点儿进了衙门的事,于是收回了手。
“快回去吧,教丰。”周教杰说。
周教丰不甘心就这样离开,语带戏谑的想羞辱周教杰一番,“我听说你娶了一个秦家村的姑娘当继室,该不会就是这个肥婆娘吧?”
周教杰微顿,脸上有一丝懊恼。
瞥见他脸上的表情,秦又冬可以想象他有多么不愿意承认她就是他的新娘子,而且是在这么多人面前。她“营养过剩”的体态,一定让他觉得丢脸吧?
想着,她竟有点歉疚难过——虽然把自己吃成这样的是秦又冬,不是赵馨予。
周教丰存心要让周教杰在大家面前丢脸出糗,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娶了一个胖女人当继室。她不想让周教杰遭受这样的羞辱,开口便要否认这个事实。
“我不是……”
“她是你大嫂。”周教杰抢在她之前说了话。
话一出,她愣住,惊疑的看着他。同时,她也注意到周遭的人用惊讶的、同情的眼神看着他。
想他原本是堂堂的周家大少爷,如今在宅斗之中失势,被养母李氏逐出周家大门不说,还只能娶一个胖女孩当老婆,真是有够悲情的。
周教杰也没想到自己竟会如此坦率的便认了秦又冬是他妻子。昨儿她进门时,他还故意缺席以抗议这桩由花嬷嬷一手主导的婚事呢。
为何如今当着大庭广众,他竟能承认秦又冬跟他的关系呢?是意气用事?还是……不,他想大抵是因为秦又冬刚才那勇敢又有自信的反击,让他对她有了不同的想法。
她不是养在温室的花朵,不是骄纵的猫。她有着一身傲气,却果敢坚定,她虽样子不如人,却有着过人的自信心。
而那样的她,竟意外的散发着光芒。
周教丰先是一愣,然后狂妄又嚣张的笑了起来。“哈哈哈,这肥婆娘真是大哥你的妻子?大哥,天下女人那么多,你居然委屈自己娶这样的女人为妻?”
“娶妻求淑女。”周教杰并未因此愤怒或沮丧,神情平静自若,“教丰,别再惹是生非,快回家去吧。”
说罢,他反手一抓,拉住了秦又冬的手,“走。”
周教杰的手好大好暖,就这样把她胖胖的手整个握在手心。
秦又冬小跑步的跟在他后面,在众人好奇的眼光中离开。
她有种心儿怦怦跳的感觉,胸口又热又涨,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胸腔里冲出来似的。
她想,大概是他刚才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他们的关系,这举动太有男子气概了。
闭进了市集旁的一条胡同里,周教杰突然松开了她的手——
她愣了一下,疑惑的看着他。
他看着她,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须臾,他说道:“教丰在众人面前那么叫你,我替他跟你说声对不住。”
她微顿,“嘴贱的是他,不是你,你不必替他道歉,再说……”她不以为意的耸肩一笑,“他说的也是实话,我确实是胖呀。”
她的豁达及开朗让他有点讶异。周教丰那样当众羞辱她,她是真的不在意?不是逞强?
“你不生气吗?”
“当然也生气,不过因为是事实,也就没那么气了。”她一脸气定神闲,“倒是你,你才真的是受气了,被笑说娶了肥婆娘为妻,你心里可呕了吧?”
他沉默了片刻,“呕是呕,但也是事实。”
听他语气像是无奈,却又有着豁达。
“你也别把他的话往心里搁,他被惯坏了。”他说。
“再怎么惯,都不能没了教养。”想起周教丰那嚣张模样,她还真有点生气,“他常常对你那样无礼吗?”
“……”他不语。
是的,周教丰还是个懵懂的三岁孩子时,李氏便灌输他一些观念,让他将周教杰当敌人看,告诉他周教杰是外人,是坏人,是来跟他争爱抢家产的野种。
因为被李氏这样教养着,周教丰一直把周教杰当眼中钉,不只不敬他为兄长,还态度恶劣。
“罢了。”他像是不想再提这件事,淡淡的说了一句,然后话锋一转,“你不是要买种子吗?”
“嗯。”她点头。
“有间药草铺子也卖各式各样的种子,我带你去吧。”他说:“到了那边,你自个儿去挑种子,我去收租,稍后再回去找你。”
“嗯。”
就这样,他领着她来到一家开业数十年,在拓城极有名气的药草老店。
人称庆老的店东一见他,便热络的招呼着,“周大少爷,什么风把你这稀客吹来了?”
“庆老,近来可好?”
“托福,过得去。”庆老注意到他身后的秦又冬,露出狐疑的表情,“这位是……”
其实庆老也听说他娶了秦家村姑娘为妻的事,只是见他身后的秦又冬那么福态,实在与他不太匹配,一时也不敢妄加揣测她的身分。
“她是秦又冬,我的……”周教杰顿了一下,“新婚妻子。”
整个拓城都知道他娶秦家村姑娘为妻,经过刚才在市集那么一闹,再不用多久,所有的人都会知道他娶了个胖姑娘。反正大家早晚都会知道,他也没有逃避及说谎的道理。
闻言,庆老愣了一下,虽觉失礼,但脸上还是露出了“怎么可能”的惊疑表情。
他打量着秦又冬,硬是挤出了笑容,“原来这位是周大少爷的新媳妇,真是失敬……”
“庆老您客气了。”秦又冬应对得体且大方,“小女子名叫秦又冬,秦家村人,初来乍到,以后还请庆老多多指教。”
“不敢不敢。”她的体态虽然令庆老咋舌,但她那落落大方的样子却更令他印象深刻。“不知贤伉俪今天来到敝店,是为了……”
“我媳妇想买些种子,我知道庆老这儿种类最多,所以带她过来。”周教杰说着,转头看着秦又冬,“你要些什么就跟庆老说,我先去收租了。”
“喔,你忙去。”她点头笑笑。
周教杰走后,秦又冬便跟庆老讨教起药草的事。因为她对药草及香草的知识颇丰,与庆老相谈甚欢,庆老还不藏私的跟她分享了一些关于药草的知识及独门料理,甚至还将他自异域商队那儿买到的特殊香草种子割爱,以合理的价格卖给秦又冬。
稍晚,周教杰收了租,回到到庆老的药草铺来领秦又冬返家。
见庆老跟她相谈善欢,庆老还对她赞誉有加,说她对于药草及食用香草的知识丰富,实在难能可贵。听了,他不禁感到讶异,他以为秦又冬只是懂一些菜种,没想到她连药草及罕见的境外香草都有涉猎。
见她买到了喜欢的种子而笑得灿烂,他的心情竟也有点飞扬。
回家的路上,她一脸笑意的跟在他身后,还低低的哼着他听都没听过的歌。
他们没有交谈,他甚至没回头看她,但他可以想象她此时脸上的表情是多么的欢欣喜悦及心满意足。
回到庄子,花嬷嬷已在门口候着。一见他们回来,立刻迎上前——
“去得有点久,没事吧?”她问着周教杰。
“没事。”他淡淡地道,“租收到了,种子也买了不少。”
“是吗?”花嬷嬷见他们相安无事,还一起出去那么久,也宽心许多,“少女乃女乃都买了什么种子?”
“是一些可以入菜的药草种子,庆老还把他珍藏的香草种子割爱,卖给了我。”她兴高采烈的回答。
“那真是太好了,不过……”花嬷嬷微微蹙起眉头,“现在都是深秋了,能播种吗?”
“有些药草是耐寒的,不要紧。”她续道:“而且我听说这儿的秋天不算太冷,白天的光照又非常足够,我想是没问题的。”
花嬷嬷听着,转头笑视着周教杰,“少爷,你瞧咱们少女乃女乃懂的可真不少呀。”
周教杰没回应她,“我先回房了。”说着,他径自转身离开。
稍晚,秦又冬进厨房亲自烧了几道菜,教周叔跟花嬷嬷都十分惊讶。
晚膳时分,花嬷嬷去喊了周教杰用膳。周教杰来了,见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不禁一愣。
周叔跟花嬷嬷都不是厨子,他们做的饭菜是可以下咽,但样子不佳,菜色也是十年如一日,毫无变化。
可今日饭桌上的菜肴却是他见都没见过的,虽然是一样的鱼肉蔬菜,可因为烹调的方式不同、配菜不同,就有了不同的风貌及风味。
“少爷,今天的晚膳是少女乃女乃亲手做的呢!”花嬷嬷不等他开口问,就急着说道:“真是想不到少女乃女乃有如此好手艺呢!”
“只是一些家常菜,女乃娘怎么说得像是我做了满汉全席?”秦又冬浅笑。
做菜对她来说从来都不是问题,她爱做菜也会做菜,在那个她已经消失的世界里,她还是个拥有多家养生餐厅的女老板呢。
想起那些明明距离不久,却已遥远得像是几辈子之前的事情,她有点感伤。
她的死也许已经被以意外坠谷来结案,也或者,她的身体已经腐败在深谷之中,根本没人发现。
她的养生餐厅此时已落入薛意民跟钟佳绫的手中了吧?想起他们的背叛,她的心还是隐隐作痛。
瞥见她眼底那一抹伤痛,周教杰微愣。她是个开朗的胖妞,他没想到会在她眼底看见那样深刻的哀伤。
他不知道她想起了什么,但他莫名的介意着。
可他什么都没说,甚至没称赞她的厨艺,只是径自坐了下来便开始吃饭。在这里,周叔跟花嬷嬷是和他同席用餐的,一开始他们不敢也不要,可因为周教杰的坚持,最后便是主仆三人同桌吃饭。
可那是以前,如今来了个“少女乃女乃”,两老未敢逾矩。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周教杰看着站得直挺挺的两人,“不坐下用膳?”
花嬷嬷看看他,再看看秦又冬,“少爷,这不合规矩……”
在秦家,能上桌吃饭的都是主子,奴仆当然是只能在一旁伺候着,然后待主子吃完饭,大家才另外找个地方填肚子。
秦又冬以为在周家也是如此,但听周教杰催促周叔跟花嬷嬷坐下,她才惊觉在这庄子里,主仆是同席用餐的。
她很惊讶,同时也对周教杰生了好感。
他虽冷淡倨傲,给人一种目中无人又阴晴不定的难搞感觉,但似乎也是个不拘小节,待人平等的好主子。
“周叔,花嬷嬷,你们快坐下吃饭呀。”她笑说:“饭桌就是要坐满了才热闹。”说着,她起身亲自拉着周叔跟花嬷嬷坐下。
主仆四人用完晚膳,秦又冬帮着收拾整理。虽然花嬷嬷一直拒绝,可她却坚持帮忙。这一切,周教杰看在眼里,心里十分惊异。
因为秦又冬的所有举止表现,都跟他先前托人打听到的讯息不同。
他听说她好吃懒做,可她虽然吃得不少,却勤快敏捷。
他听说她骄纵任性,可她只是性情倔强,却通情达理。
他所听说的秦又冬几乎没有长处跟优点,可他现在见着的秦又冬,除了身形不佳,却是个好姑娘。
他想,也许他得到的讯息有误,或是秦又冬只是初来乍到做做样子,不用多久便会露出马脚。
晚上,他自己找了个房间铺了床,便要睡下。
门外,花嬷嬷叫道:“少爷,少爷……”
他起身,问了句,“做什么?”
“你怎么不回新房睡呢?”花嬷嬷有点焦急的问:“昨晚是洞房花烛夜,你彻夜不归就罢了,今天还放着少女乃女乃独守空闺,象话吗?”
周教杰浓眉一皱,懊恼地答道:“女乃娘,你怎么连我们夫妻间的事都要管?”
“唷,少爷也知道你跟少女乃女乃是夫妻啊?”花嬷嬷缠功了得,继续疲劳轰炸,“少爷也二十八了,仍没一儿半女,难道是想绝后吗?少女乃女乃福态丰腴,身体健康,一定能帮少爷生下白胖的娃儿,你得加快脚步,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周教杰听着,不觉烦躁起来,可又对她发不了脾气。
“女乃娘,你饶了我,行吗?”
“老太爷死前最挂心的就是你,还说未能见你有后,真是死不瞑目,如今好不容易有个像少女乃女乃这样的好姑娘不计较你失势而嫁给你,你真要好好珍惜啊。”花嬷嬷搬出对他恩重如山的周老太爷,不死心地又劝:“无后便是不孝,你怎么对得起老太爷?他日我死了,又怎么到九泉之下面对他?”
周教杰什么好听的难听的话都受得了,可他最受不了的就是花嬷嬷的疲劳轰炸,每当她像念咒似的在他耳边唠叨,他真有种想一头撞死的感觉。
虽然她每次念的都差不多,不是拿对他恩重如山的周老太爷及养父压他,就是诅咒自己死后无颜面对老主子,但对他就是有效。
他知道他要是不回新房去睡,花嬷嬷便会整夜在门口对着他训话念咒,于是百般无奈的下了床,走向门口。
打开门,他一脸懊恼无奈的看着花嬷嬷,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但终究什么都没说的叹了一口气,然后迈开步伐往新房而去。
在他身后,花嬷嬷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老太爷,老爷,您们在天之灵,可要保佑少爷少女乃女乃感情和睦,赶紧给周家生下子嗣呀。”她喃喃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