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云路心都凉了——即使无所出,也永远是我的夫人。
原来是他。
原来是他……
新婚之夜他醉倒,牡丹从厨房端来了甜茶,那茶里却隐隐藏着绝子汤的味道。
嫡嫂是郡公主,偏生不孕,碍于名声又不得不让大哥纳妾,嫡母怕得罪二公主,每个妾室入门就是一碗绝子汤,怕下人嚼舌根,因此嫡母总命令她煮,三蒸三煮,每次一时辰,共八次,她不会认错。
所以她没喝,让牡丹去帮她拿点心,顺手倒在小松盆里。
牡丹说是太太身边的庄嬷嬷盛的,所以庄嬷嬷也知道,她是特地在厨房等牡丹的。
主子得死,棋子也得死,可是,他却得让这颗棋子喜欢他,才能够使她这颗棋子。
吴嬷嬷的喜色,褐香的贴心,都是演出来的吧,这些人在她面前不断说三少爷对她很特别,她就相信自己特别了。
她水云路真是好大面子,让整个端木府跟她演戏?
新婚之夜怕也是故意喝醉的,因为不想跟她喝交杯酒,所以掀了喜帕,倒头就睡……对了,嫁衣,那件嫁衣,祥云百凤……好个祥云百凤。
没有龙,只有凤。
他不想跟她成亲,亲自替她挑选嫁衣,也不过就是想要避开成双成对的图案。
一切都是算计好的。
太子算计她,只盼得她的荒谬处境能让他解除疑心,再盼她的绝世容姿能让他由怜生爱,凭爱生信,只要母亲在水家,那么,她就只能听话。
端木琛也算计她,想要她倾心相爱之后,让她为了守住端木家,去给他偷信,好将太子一军。
她早该知道自己命没有那样好……
“那药……你真给她喝了?”
“牡丹亲自端去的,她不会怀疑。”
“一个女人不能有自己的孩子,这真的太残忍了。”
“她的身分敌我未明,我怎能让她有我的孩子,放心吧,我说过只要她能偷到信,她就一辈子是我的正妻,到时把庶子抱过来自己养育也是一样的,明珠,太子妃原本是令水家好好看管她母亲,可最近已经把人接走,那表示,太子妃还有事情要她做,母亲年纪大了,你自己也有儿有女,端木家虽然人不多,但也十几口人,你不要妇人之仁,让端木家就此倾覆。”
端木明珠低声道:“知道了。”
“这事到这为止,以后在家里别提。”叹了一声,“就是知道你喜欢那丫头才瞒着,要不是齐声让你晓得,我原本也不想让你知道这么多。”
“我不会提了,可是哥哥,不管怎么样,她是真的喜欢你的,喜欢你,而不是喜欢端木家的山珍海味跟绫罗绸缎。”
端木琛却没再说话了。
半晌才道:“下雪了,我跟你一道回去吧。”
“那正好。”端木明珠故作欢快道:“我在高记定了些香料,哥哥帮我付银子去。”
端木琛笑出声,“来人,我跟大小姐要回去。”
兄妹又说了一阵,仆人来说马车准备好了,两人这才离开。
水云路定了定神,转头看到牡丹却是泪流满面,“小姐……”
“没事。”
“我们怎么办?”
“先回府再说,这时间不在,恐怕他要起疑。”水云路捏紧拳头,“食盒拿起来,别让人知道我们来过。”
拉开门,门口两个看门小厮看到里头有人出来都吓了一跳,定睛一看,连忙行礼,“见过少夫人。”
水云路脑中一转,已经有了主意,“有个问题要问你们俩,三少爷的房门口,都是你们俩守着?”
两人互看一点,点头,“禀少夫人,都是我俩看着,下午时金先生放了东西就锁门,早上则是少爷自己开的。”
“那么,刚刚为何不在?”
“喔,今日雪大,马车塞成一团,不少人都被叫去帮忙,人手少了大半,刚刚大小姐的嬷嬷来说小姐到了,可路太湿,不敢下来,三少爷怕摔着小姐,命我俩去搬沙子铺路,但那路实在太泥泞,耽搁了会,三少爷不放心,亲自下来看着,小姐下马车后,又让我们把沙子铺厚一点。”
“是大小姐,不是群芳楼的花姑娘?”
小厮又互看一眼,心想,原来少夫人以为少爷在这会花姑娘,难怪这么静悄悄的进去,又等三少爷走了才出来,想笑又不敢,只能忍着,“是大小姐。”
“那……花姑娘可有来过?”
“没有,没有。”
水云路似乎满意了,“牡丹。”
牡丹知道这事要堵嘴的,心一横,把腰上的钱袋子都递过去,“少夫人今日来的事情可别跟任何人说。”
两人一看钱袋子整个给来,眼睛早亮了,又想不过是妻子吃醋,这事情有啥好说,这码头十个男人倒有六七人的妻子做过这事,连忙道:“小的什么也不知道,今天谁也没来。”
“挺伶俐。”
人来人往的地方,也没人去注意两个女人经过。
水云路撑了半晌,早撑不住,一上马车,眼泪便掉下来。
牡丹忍着嗓子喊,“老杜,回府。”
马车开始行走,牡丹见水云路闭着眼睛,不敢吵她,只能安安静静擦着眼泪。
直到马车入府,老杜给她搬踏脚梯,这才睁开眼。
老杜倒是不用交代了,她跟端木明珠都是会出门的人,许姨娘也爱往娘家跑,马车出出入入没什么好奇怪,特意交代反而不正常,再者端木琛有自己的马车跟车夫,跟老杜根本遇不上。
牡丹一手抱着食盒,一手扶着水云路,在石阶上慢慢走着。
见自家小姐脸色终于恢复,牡丹这才敢开口,“小姐,那我们……”
“自然是要走。”
想来想去,走是最好的,端木琛没办法利用她,而且为了跟水家交代,十之八九会说她因病而亡。
她既然已经达到第一阶段的目的,又是病死,太子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为难自己的母亲,说不定还会看在她给端木家添堵这件事情上,对母亲好一些。
“今天吗?”
“今天可没办法,总不能两手空空就走,你藏不住心事,这几日别到前头来,过两日雪停,你换换打扮,买两张回京船票,快过年了,船票怕是不好买,你尽量,买到哪天出发的,我们就哪一天走。”
牡丹连忙点头。
“还有,你去买船票时,把我抽斗里那几张大温钱庄的银票都拿去换成金元宝,不要刻有行号的那种,再把那元宝拿去苏家钱庄换成银票,面额打成一百两一百两的,另外买几套粗布服装,鞋子,仔细些,这几日记得别生气,吴嬷嬷,墨玉,绿茴,眼睛都亮着。”
“奴婢知道。”
“好了,别替我委屈,说来也算幸运,总算让我知道真相,否则真是哪天自己是怎么死的,母亲又是怎么死的,我都不知道。”
水云路又捏了捏拳头,端木琛,你会演戏,我也会演……
端木琛把腰牌丢入笔洗,接着再把写完信的笔往里头一放,那腰牌便消失在黑色的水后面——任谁也不会知道他把这么重要的东西藏在这里。
腰牌正面是条龙,后面则是两个字,沐琛。
皇帝,也就是他的爷爷说了,哪日他想清楚了回来京城,他会让天下人知道,皇家有这么一个子孙。
太子虽然疑心他的身分,但始终没证据,若是让他得到腰牌,只要当着群臣之面拿出,那么基于皇家颜面,皇帝一定会要他举家迁京,得给府邸,给名号。
明珠会被逼休夫,另嫁与她郡主身分相当的名门公子,孩子自是不能带去,从此母子分离。
母亲会变成老王妃,必须入宫拜见太后,太妃,以及皇帝的诸位后妃,若是其他夫人相邀过府,母亲也不得不参加——母亲没读过书,没学过礼仪,一旦入宫,势必会成为取笑对象,可太后若召,又是不能不去,如此长久,只怕思虑成疾。
珊瑚会入相府侯府,成为嫡子正妻,但她个性胆怯,在婆婆,妯娌,妾室之中,只怕样样讨好不得,她一受惊吓,便是发烧,大夫说过,她不能忧虑,否则活不过三十。
至于他,当然得休了水云路,另娶名门嫡女。
太子只要拿到这能证明身分的腰牌,什么都不用做,旋即能让他们一家骨肉分离,痛苦不堪……
“少爷。”绿茴的声音,“三少爷在司香院用膳,还是回松柏院?”
“回松柏院吧。”
“是。”
他走出书房,褐香很快过来替他系上披风,接着递上油纸伞,“雪又大了,少爷小心些。”
端木琛回到松柏院的时候,水云路正在刺绣,见他进房,立刻放下绷子,过去替他解下披风。
“绣些什么?”
“前两日明珠说壮儿最近腿特别有力,只怕过年前后就会站,会站要走就快了,想我给她画个披风样子,我反正也没事,就直接替她绣了。”水云路拿起绷子给他看,“壮儿肖龙,你看看,可好?”
小娃儿用的披风缎子,红色的底,深灰色的龙身,眼睛大大的,很是可爱。
“明珠要是看到你的绣工,只怕要羞死了。”想想又道:“这披风不忙,先给我绣个荷包吧。”
“连自己侄子的醋都要吃,好小气的舅舅。”
“等壮儿长大就知道,舅舅对他最大方,只不过关于舅妈,那就小气了。”
只见水云路半嗔半笑的看着他,端木琛只觉得心中一动,握住她的手,顺势拉到身边,在她耳边说:“这几日事情多,可冷落娘子了。”
“夫君都说了事情多,我又怎么会怪夫君呢。”
水云路转过身面对他,“其实夫君知道的吧?”
“嗯?”
“我左耳听不见的事情——就算想装得自然,可有时听不清楚,便会侧过头,别人或许不会感觉,但夫君每次同我说悄悄话,总是在我的右耳,从小到大,除了母亲之外,夫君是唯一一个发现我左耳听不见的人。”
“一只耳朵听不见,只是有些不方便,也没有什么。”
“小时候是听得见的,可七岁上下,慢慢听不见了,祖父说是我命太硬,所以得还老天一些东西,”水云路点点头又摇摇头,“有次祖父跟爹吵架,大吼之下把我左耳听不见的事情说出来,在那之后,嫡妹开始喊我右耳子,虽然我的确只有右耳能听,但被喊右耳子很伤人,嫡妹从小饱受宠爱,她不知道可以的话,我也不想一边听不见。
“成亲前,我很怕夫君发现,怕你知道后要更嫌我了,可后来知道了,夫君其实明白的,虽然不清楚你是什么时候看出来,但不用瞒着,心情轻松很多,我一直很想跟夫君说,谢谢你的体谅。”
端木琛觉得那样跟他说起往事的水云路有点可怜,但又有点可爱,模模她的头道:“放心,有我在,以后不会再让人欺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