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林方笙放下杯子,摊开左掌,包覆住她整个右手心,微微施力,要她看他。
她犹豫两秒,偏过脸蛋看他。他有话说,她知道。
“我不知道我妈会突然跑来,她事前没跟我说,我也没邀她。”她抿唇微笑。“孙子生日,她出现这很正常,可以理解啊。”提到孙子,才想到一事,她问:“你这么晚还在外面,留子洋一个人在家睡觉?”
“我送他去我爸那里,明早我爸的太太会送他去幼稚园。”
“你爸的太太?”和他母亲不是同一人吗?
“严格来说,应该算是小妈?”他耸了下肩。“不确定要怎么称呼比较好,因为只大我几岁,我见到她通常只点头问好,反正就是我爸现在的老婆,我爸妈多年前离婚了。”啊,离婚了……她听他提过把孩子送去他父亲那里、他母亲那里,却没想过两人是离了婚的。
他侧首看着她,问:“知道林国雄吗?很多年前闹婚外情的那个立委?”路嘉遥想了一下,道:“知道。后来好像离婚了?我记得他太太也是政治人物……”她忽然睁圆了眼看他,疑惑的眼神。
她表情有趣,他失笑。“他是我爸。”
“啊……”她轻讶出声。
这刻她总算明白,为何中午是他母亲,却觉得自己好像早就见过似的,或许她曾在新闻中见过。
她又忽然想起中午看照片,提起官员时,他言谈间,眉宇显得冷漠的画面,难道是因为双亲皆为政界人士,他太了解政治不为人知的一面?
“我妈是不是很精明?”他带着笑意问。
“感觉是个能力很好的人。”
“这么客气做什么?就说她强势也没关系。”他又笑,看着她有些不自在的表情,道:“她一向就那样说话,应该是以前在立院养成的习惯。台湾立法委员说话的样子就那样,你大概也知道。”
他带着笑音说话,可隐约藏着什么情绪,她迎上他目光,问:“你跟你妈妈的关系好像有些紧张?”
他轻颔直,玩箸她的指尖。“我们关系不怎么亲密,因为不知道怎么跟她好好相处。她能力强,什么都掌握在她手中,有时想关心她也不知道怎么关心起。”
郑怡芬小时候的家境并不富裕。母亲生了五个孩子,她是长女,从小就担起照顾弟妹的责任;小学三年级那年,母亲因病离世,父亲又在外头打拚,她不仅只照顾弟妹,还要担起一家日常生活的需要,逐渐养成她强势的性子。
她初中时,事业渐有成绩、对政治甚有兴趣的父亲在亲友鼓吹下,开始投入地方基层选举,凭着地缘与人际关系,政途一帆风顺。
郑怡芬耳濡目染下,高职毕业便担任父亲助理,从中累积人脉和学习选举经验。家事和父亲服务处的大小事全由郑怡芬打点,造就了她强悍的行事风格,无论是亲友间,乃至婚姻,她全要一手掌控。
她与林国雄相识于一场校庆的开幕式中,她代父亲出席,与是学校体育老师的林国雄有了接触,两人一见钟情。
林国雄曾是国家代表队,老师这个职业在当时社会也算得上是崇高地位。感情稳定后,便顺理成章地结婚、生子-外人眼里是门当户对、天造地设的一对。
台湾对于体育的重视远不如国外,为了体育政策的延续,林国雄在郑怡芬鼓励下参选立委。靠着郑怡芬这个最佳助选员和军师,及郑家多年在政坛建立的人脉,林国雄顺利当选。
从体坛转战政坛,经验不足的林国雄连政治语言都不大会,因而仍事事以郑怡芬的意见为主;时间久了,郑怡芬已无法满足只当个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她投入议员选举,开始自己正式的政治路。
一届议员后,又连着两任立委,她愈忙,个性更是磨得愈好强、好胜,孩子不知道如何向她撒娇、亲密,就连丈夫也因各自忙碌而渐行渐远。
强势又不认输的性子,让她在婚姻上跌了一跤。
狈仔拍到林国雄与曾为他学生、现已为人师表的年轻女子共赴旅馆。一切就如报纸打开便能看见的狗血情节一般,林国雄第一时间自然要否认,说两人仅是师生关系,进旅馆是为了有私人空间能讨论女子遇上的教学问题;但经媒体不断穷追猛打,回家还要面临郑怡芬的逼问,林国雄最终还是坦承自己犯了错。
为时己晚。
婚姻至此,已难弥补;当然对外夫妻俩必须团结,开了记者会,来一场男方认错兼女方大度包容原谅的戏码。下了戏,回家便拟了离婚协议书。离婚后,林国雄之后的选举失利,因此淡出政坛,后与当初传出外遇的女学生共组家庭。
“我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我们三个从小和我爸比较亲,我又是我爸带出来的学生,和他感情又更深了点。我们都知道我妈很辛苦,家庭、事业两头忙,相对的,我爸就轻松了点;倒也不是他不负责任,是因为我妈掌握家中一切大小事,我爸便显得没什么伸展的机会;所以我爸闹出外遇时,我们三个孩子对他很不谅解。”
可以体会他对他父亲的不谅解。先出轨的那方,于情于理都站不住脚,纵然婚姻过程中再不愉快,也应是处理好了,才来进行新恋情。
“大概是习惯,或者该说被制约,反正从小,我们三个孩子都很听话。我爸那事情被报导出来后,我妈哭了几天,可能因为舍不得我妈,觉得她受委屈吧。她和我爸离婚后,我们三个孩子更是事事顺她,直到我大哥、我姐开始有了想要定下来的对象时,才与我妈有了比较明显的不愉快。”
“你妈妈不喜欢你们的对象?”
林方笙点头。“我大嫂的爸妈都是公务人员,我姐的男朋友是业务经理。”
“听起来都很好啊。”她纳闷不已。
他笑了声。“我们也觉得很好,但我妈却不这么想。我想一部分是因为她什么事都掌握惯了,当她发现孩子不再事事顺她,可能心里有些失落,所以看我们的对象不顺眼;另一部分,她因为后来生活过得好,在社会上又有一定地位,交陪的朋友非富即贵,公务人员在她眼里根本很普通。”
“业务经理她也看不上?”
“嗯。她中意的媳妇和女婿必须和我们一样,最好也是政治世家。她认为有同样的政治背景,观念才会接近,家境也不会差太多。”
他稍顿,沉吟后才接着说:“我想,她可能因为我爸的事情给她冲击太大,所以她希望我们的对象最好是门当户对。我爸的家境比较平凡、普通,也许我,意识担心我们的对象和我爸一样,在有了身分地位、有了钱后,就在外头另寻感情寄托。简单来说,她是怕我们遇上的对象只是贪图名利的。”
路嘉遥看着他,话就忽然出口了:“你前妻也是因为你妈妈不喜欢,你们才离婚?”
“不是。我妈一开始相当喜欢她。”想了想,他换个说法:“应该说,我会和她结婚,算是我妈促成的。
看她一眼,他说:“她是我高中时候认识的,她爸经营建设公司,她妈是农会总干事,虽非政治人物,但因为是资深党员,对党内活动一向支持,政商关系良好,和我妈交情深厚。当初两家长辈是看我和我前妻年龄相近,才让我们认识,可能当时就有要让我们培养感情的想法。”
很久以前,路嘉遥觉得这种王子公主的故事只存在于童话故事里,但随着愈来愈多政商名流的私事被狗仔摊在阳光下,她才知道所谓的官二代、富二代的婚姻,真正是讲究门当户对,一个一个都在比家世、比婚戒大小、比婚礼排场的;但风光的婚礼后,生活真只是几克拉钻戒就能继续?
“那时候年轻,没什么想法,当时也有心仪对象,没想过要和她在一起。和她交往是在我大学时;那时已和初恋女友分手,分手原因是常有人调侃她找了个立委儿子当男友,将来成凤凰不愁吃穿;就连参加校圜美女选拔得奖,也有记者挖出我的背景,甚至暗讽她是后台硬才得奖;她为此压力大,后来我们常为这种事争吵,吵到分手。”
讶异他与他女友就为这种事分手,路嘉遥感觉可惜;但人言可畏,她明白若无法学着不在乎他人言论、感情也不够坚定,一句流言就能瓦解,好比自己前夫不也因为他人耳语而质疑了她?
“分手后,我前妻爸妈和我妈希望我们交往,尤其我妈始终认为我前妻的家世背景与我最相近,两人的生活习惯以及家庭生活观念也较为雷同,结婚是最合适的。”
他笑了一下。“然后我被说服了。”
很难不被说服。他的父亲只是一般人家的孩子,与母亲的环境有不小差距,他们的结合不算门当户对,即使母亲是苦过来的,但人一有了权势,个性便再难保有当时的纯粹,争执便有了。
他的大嫂嫁进来后,迟不习惯这种可能随时都有记者跟拍的生活,母亲又对她出身不满意,最后大哥为了保有婚姻,带着大嫂离家在外头买房。
他的初恋女友承受不了外人的玩笑和揶揄,他无力改变他双亲是政界人士的事实,也无法堵住每张嘴;两人争执愈多,嫌隙愈深,再难挽回。
或许因这几个例子,才让他不对母亲的门当户对说有所质疑。
“我相信和自己成长背景相似的在一起才能长久,因为……们最了解这种环境的生存模式。我和她正式交往,后来结婚,不久有了子洋,婚姻到这都还算平顺。”然后呢?为什么会离婚收场?她犹豫着该不该问,他已早一步给出答案。
“她在优越的环境成长,没什么机会学习做家事,个性活泼,喜爱热闹,爱和朋友逛街买名牌、爱喝下午茶;不过我妈可是苦过来的,她看我前妻什么都不会,又认为她贪玩爱名牌,慢慢就有了抱怨,最大的冲突点是子洋。”
“子洋?”路嘉遥讶然。
“子洋有过敏体质,咳嗽、鼻塞流鼻水是常有的事,我妈是关心则乱,担心孩子,就把过错归咎是我前妻没带好孩子、没把孩子的衣物用品洗干净……两个女人一个在我左边抱怨,一个在我右边说委屈,我自己还忙着比赛,时常不在家,有时只电话中口头安抚她们,没去思考如何解决婆媳不和的问题,也未曾替我前妻考虑到她一个人在家独自面对我母亲的心情。”
路嘉遥甚明白婆媳问题的可怕,这种关系真是世界上最难懂的。两个女人都爱同个男人,却少有处得来的,且这样的问题没有正确答案,没有解答公式可套用。所以她相信,当时的他,必然是里外不是人。
“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我只知道结了婚,就要负起责任,若只因为她和我妈不和,我就和她离婚,对她并不公平。我想,她会提出离婚应该是对这段婚姻、对我这个丈夫不再有期待,我必须承认,我是个失败的丈夫。”
“你……”她瞧瞧他,迟疑地问:“你很糟糕吗?外遇吗?被狗仔拍到吗?有开记者会道歉吗?”
他注视她,被她连串的天马行空逗出笑意,他忍俊不禁,失笑地抬手抚上她脸腮,滑而软的触感,令他又禁不住地轻轻捏了两下。
“你是不是以为,外遇这种糟糕的基因会遗传?”他表情告诉她,她猜错了。
她尴尬地看着他,道:“也不是,就是……”顿了顿,决定据实以告。“因为我前夫有外遇,所以我才离婚;然后你爸有外遇,你也离婚,我当然就……厂当然就联想到他也是外遇才离婚?”
“你是因为你前夫外遇所以离婚?”
“不全然是这个因素,还有其它的,只是他外遇是让我们婚姻无法挽回的最大原因。”
他点点头。“我离婚原因也不只单一原因,除了刚才提过的,我想最主要因素是我给她的安全感不够,加上我妈常在我耳边说她的不是,她知道了难免要胡思乱想,以为我是站在我妈那一边。”
话至此,他偏过脸,静深的黑眸凝在她面上,他道:“她的安全感不够,是因为在我书房找到几封用字暧昧的信,是女学生写的。还没想好该怎么开导那女学生,就先被她看见信;又因为我在训练时不接电话,她常找不到我,认为我在学校和女学生有什么不干净。”
路嘉遥圆睁美目,甚意外这个讯息。几次见他和学生相处,他不曾和女学生有过让她觉得是暧昧的举止,他甚至会拍肩表示友好或鼓励,可遇上对象是女学生,他不曾有过肢体上的碰触。这么谨慎的人,会和女学生有暧昧?但,一切都难说啊。
“你没回电吗?”她问。她能明白女学生爱慕老师的情结,但也不能排除他有可能因对方主动,真有出轨行为。
“回电未必能消除她疑虑,她认为我不接电话是正好在约会或做见不得人的事,做完了才回电给她。”
“也许你们男人会觉得我们这样就怀疑男人好像很无理取闹,但是真的找不到人时,心里会冒出很多想法。我觉得……我可以体会她当时的心情。”他表情平静,笑了一下。“我知道这是我做得不够的地方。”稍顿,又开口:“主要是因为我们性生活不协调,她才有这么多怀疑。”
“……”路嘉遥木然,呆傻地望着她。
“这什么表情?”他笑出声,捏了捏她脸腮。
“你、你们……”没什么好意外的,在公司接受培训时,不也从中得知许多夫妻性事上并非双方皆能得到享受的吗?
性事不合的夫妻占大多数,只不过不会有人拿在嘴巴上说,因为难以启齿。此刻,他主动与她谈,他愿意坦白关于他更隐私的一面,她避讳什么?
“我们怎样?”她的反应真可爱。林方笙侧过身子坐下,左手撑在椅背上,看着满脸通红的她。
“你是不是太需索无度了?”她盯着他干净的五官。他眼睛黑白分明,亮得不可思议,实不觉他有纵欲过度的倾向;她曾听说男人太纵欲,眼白呈黄浊。
闻言,林方笙畅笑出声,看她脸上红潮在他笑声中逐渐加深,他压下笑意,道:“你太看得起我了。”略顿,目光深深凝视她,探究般地再次开口:“难道,你离婚是这个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