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再安排这样的相亲宴了。妈,我坦白说,我喜欢路小姐,若她愿意,我有意和她走下去,不排除与她共组家庭。”在子洋吃饱、被高欣雅带去客厅看电视后,林方笙笃定地说。
郑恰芬并不意外,道:“我就知道你跟她不单纯。中午去你那里没见到你,后来你和她一起从里头走出,我就觉得古怪。之后又想,其他两个孩子的家长也没留下来,独独她一个留着,你和她之间肯定不只是家长对家长这样的关系。”
喝口汤,语气还算和缓地说:“欣雅不好吗?你看她美丽知性又大方,也不介意你有个孩子,吃饱了现在还在客厅陪你儿子看电视,以后跟她结了婚,不用担心她对子洋不好。”
“第一次见面,或许基于礼貌,也或许为博得我们的好印象,她必然要这么做,以后可就难说。”
林方笙口气略显冷淡,略顿,补充一句:“我只能说,她表面功夫做得不错。”
下午,母亲打了通电话给他,说不把子洋送回他那了,要带子洋回来这里吃晚餐,让他一道过来吃顿饭。家中平时只母亲一人,还有在家帮忙多年的帮佣阿姨,他明白她生活寂寞,不以为意地回来一趟,才发现自己被设计了。
他一进门,只见客厅除了母亲和孩子,多了位客人,经母亲介绍,才知对方身分……之前母亲提过的那位高议员的女儿。
一听见对方是高议员的女儿,他心里清楚这顿饭没那么简单,果然在帮佣阿姨做好菜、四人上桌用餐时,母亲开始或在无意间,或刻意间,故意做些提间好让对方提她自己的事,欲让他了解她。
母亲一句:“欣雅平时有什么休闲?”
对方回应一句:“我喜欢慢跑,每天早上都去附近的学校晨跑。”
母亲便乐得呵呵笑,说:“我们方笙是田径队教练,也常常在晨跑,以后你可以跟他一起去跑。女孩子那么早起晨跑也危险,让我们方笙陪着,也才跑得安心是吧?”
两人便笑了起来……诸如此类的对话不断在饭桌上出现,他只觉矫情做作。他无法想象真与那位高小姐相处,日子会有多束缚;成天挂着豪门名媛这样的脸皮生活,不辛苦吗?
“怎么这样说话?你没看她这么有礼貌,又贴心,吃鱼还会帮子洋挑鱼刺,不是每个女生都愿意这么做的”。
“当初认识巧晶时,你也说过类似的话。你说巧晶知书达礼,家世背景又与我们林家门当户对,结果婚后你对她诸多抱怨,说她不会做菜、说她爱玩、说她连子洋也照顾不好、说她不体谅我这个丈夫……妈,你还没得到教训吗?”
“什么教训!这是你当儿子该有的态度吗!”郑怡芬搁了筷子,怒目以对,但顾及外头有客人在,她压低音量。
林方笙深吸口气,道:“家里三个孩子,你每一个都要介入,你从中得到了什么?大哥干脆带着大嫂去外面买房,姐至今还没结婚我就不提了,但她也因为你不断逼她和她男友分手,她也不愿住在这里。和巧晶离婚后,我选择在外面买房,带子洋搬出去住也是因为你的介入让我很担心会不会以后连子洋的一切你都要干涉。”
“我难道不是为你们好?你大嫂我根本不喜欢,你大哥硬是要娶;你姐交的那个只是卖车的业务经理,我不阻止她,难道要她嫁过去以后靠她嫁妆养活对方?”
“婚姻不是你有几块地,我有几分田,这样就能快乐幸福。妈,你都这年纪了,也经历过婚姻的失败,难道还看不清?你要让这样的失败一直重复?”
看一眼母亲,见她白了一张脸,他略沉吟,说:“我们知道你辛苦,你在婚姻中也受了委屈。大哥和姐怕你难过,也从不说这些话,那么,就由我来说……妈,你受的委屈说穿了,有大半因素是你自己造成。你个性强势,稍不顺你意你就不开心。你什么事都要亲自安排,就算我们想体谅你,也不知从何做起。”
“我亲自安排不都是为你们好?”难以置信她一向关爱的么子会如此评价她。她的三个孩子从小到大可说是乖巧听话,别人的孩子叛逆时,她最骄傲的便是她的孩子从不叛逆,她说一没人敢说二。
即使前阵子为了要他和高议员女儿吃饭一事,他与她有过不偷快,但也未开口评论她这个母亲;这一刻,听见自己的儿子这样说她,她心如针煨。
“我知道你为我们好,从小到大,你时常这么说;但是妈,你所谓的为我们好就是让我们不快乐、不能随心所欲、不能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吗?我已成年,是非对错我知道,我能为自己的决定负责,你是不是就该放手,让我过我要的生活,这样你也能轻松一点不是吗?”
他明白这番话必会伤了母亲,但若不让她明白,她永远不知道她的“我全是为了你们好”,只是在满足她心里的不满足。
“前阵子看一篇新闻,说从调查中发现现在的孩子不快乐、感觉压力大,有七成原因是来自父母;因为他们达不到父母的要求,所以压力大。妈,你想过没有?生养孩子,难道是为了让他们来满足我们心里的想望?或是让他们来完成我们达不到的梦想?”
郑怡芬看着儿子,眼眶微红。
从不知道原来自己的关爱在孩子眼里会是压力。一直以来,她一向掌握着全家大小事项,她以为一肩担下,可让大家少有负担,可让大家过得更自在,怎会想得到她的好意全成了压力。
“妈妈只是希望你有个好姻缘,可以照顾你和子洋,可以安顿好家里一切,让你在外工作不必挂心家里的事。你觉得我这样给了你很大的压力?那位路小姐有什么好,好到让你今天这样对我说话?”
林方笙想过再想,才道:“说这些话与她无关,是藏在我心里多年的话;我只是觉得再不说出来,若有一天我再婚,还是会面临离婚的困境。”
稍顿,他续道:“你问我她有什么好,我没办法告诉你,因为我知道你并不喜欢她。你心里已主观对她,相信我说什么也无法改变目前你对她的想法,我只能说,子洋很喜欢她。”
“子洋喜欢她?”郑怡芬蔑笑一声。“你因为这样就要和她交往吗?”
“不全然是,但前提是我希望我的孩子能和我的对象有良好的互动。我原先是想,既然子洋对她印象好,那么我先和子洋沟通,他若能接受我们父子俩目前的生活加入另一名可能会成为他新妈妈的成员,我再对遥遥表示我的意思。”
郑怡芬闻言,只觉荒谬。“子洋对她认识有多少?你会说欣雅今晚的表现只是做做表面,但你怎么知道那位路小姐不是因为她在孩子面前装模做样、刻意讨好,才让子洋对她印象不错?”
“妈,你错了。子洋确实喜欢她,但不是因为她的表面功夫做得好。在我认识她之前,她跟子洋早先认识了,子洋时常在我耳边说林曼秾的妈妈,我只当是一个家长,后来因缘际会认识,才晓得她是单亲妈妈。你会说高小姐不计较我有孩子,我更相信遥遥也不在意我有个孩子。”
“那是因为她自己是单亲妈妈。”
“所以,你能不能站在女人的立场,将心比心?”
他目光恳切,低道:“妈,我问你一个问题。假设今天是姐一一是你女儿离异,还带了个孩子,那么有天有个男人愿意待你女儿好,也愿意疼惜你的外孙,你是反对还赞成?称也经历了失败的婚姻,应该更明白婚姻不是单方面的问题,是不是?”
像是被问住,郑怡芬答不出话,只瞪视着他;半晌,换个方式劝慰,道:
“你还年轻,工作和收入都稳定,长得又一表人才,你这样的条件还怕找不到更好的对象吗?为什么要找一个离婚还带着女儿的?”
一种“有理说不清”的无力感袭来,林方笙笑了下,道:“妈,遥遥是个尽责的妈妈,也是个孝顺的女儿,你希望你的孩子能找到好对象的同时,别人的妈妈同样也在审视我。在别人眼里,我不一定优秀;若你的儿子被莫名讨厌、或因为家世背景这种他无法选择的理由被排挤,你心里什么感受?”
他沉叹,眉眼带着疲惫。“妈,人生不用这么辛苦。放手了,就会知道有时把手松开一点,会让自己拥有更多。”
他起身,双手搭在椅背上,又道:“今天说这些,我知道你听了不开心,我原意并非要忤逆你,我也检讨过最近你每次提起让我和高议员的女儿吃饭的事时,我几次态度不好,这是我不对,我道歉;我更明白我和巧晶的婚姻最后只能离婚收场,也是我自己不够努力,这些我会改变,只希望妈能谅解我说这些话知心情。”
转身走了几步,林方笙忽又回首,“等等我会亲自向高小姐道歉,并表明我的立场。至于遥遥,我会让她明白你的想法,她若愿意和我在一起,我想我们会努力争取妈的支持。时间也晚了,我带子洋回家,妈再见。”不再回头,坚定地离开。
路嘉遥往往在瑜珈课结束回家后,便接手母亲的工作,让母亲休息。
今夜如同往常,她做着收摊的工作,擦过每张桌子,清洗所有该洗的餐具和烹饪用具;关了火,把剩余的甜汤底倒进她专用的杯里,她先洗过大锅子和汤勺,熄了餐车上悬挂的小灯,才坐在椅上,藉着骑楼灯光,小口喝着热汤。
林方笙立在暗处,看着她沉静地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喝着还隐约能看见热气的甜汤;她扎着马尾,刘海垂在额前,围裙下是件黑色的领衫,衬得她愈发白皙纤瘦。他想,这是他想要与之共组家庭的女子,她是这么的美。
心里头忽然就涌出暖流,是难以言说的一种情绪,有点甜,也有点酸,他想上前,和她贴耳低语,缱绻厮磨。
忆起午后她离开时的背影,他思忖着该怎么和她说起,半晌,他拿出手机,拨了号码。
围裙口袋里的手机震了几下,响起音乐,路嘉遥才回过神来。萤幕上,林方笙三个字,不正是自己正在想着的那一个?她犹豫了会,才接通电话。
“我林方笙。你有空吗?”他看见她看着她的手机萤幕,迟疑过后才接他的电话。在生气?
路嘉遥咬着唇,几秒钟后,她平静应声:“我要收摊。林组长你有事?”
“能让我帮你收摊吗?”他看她低着眼,像盯着自己的脚尖。
“不用了,不麻烦你跑一趟。”
等了一会,那端沉默,以为收讯不佳,眼下倏然出现一双慢跑鞋,还没能反应过来,随即有声音在上方响起。“不麻烦。”路嘉遥猛一抬头,男人低着好看的眉眼,含笑看她。她微微一愣,轻轻掀动唇瓣:“你……”
“我在那边站了好一会了。”他挂了电话,指着斜对角已打烊的饮料店。
“喔。”她目光看了过去,移回时并未看他,只收了手机,转身走到餐车后。
“汤圆都卖完了,你……”
“我不是来吃汤圆。”她背对他,两手撑在餐车上,不知道该说什么。
“能陪我一会时间吗?”林方笙望着她背影,语声低柔,带着恳切。
她沉默数秒,转首时,对上他温柔凝视,终是点了点头。
她介怀他母亲中午那番话与待她的态度,可这会迎上他目光,心里有道偏袒的声音促她点头……那声音告诉她,他母亲的话与他无关啊。
“餐车要推去哪?”他没忘她剩这点工作。
“骑楼角落。”其实她一人就可完成,但见他执意帮忙,她也不拒绝。固定好餐车,她覆上一层帆布,才解下围裙。
“进屋坐吗?”
“方便吗?或是去我那?”
路嘉遥摇首。“太晚了。”说罢,拿了杯子,推开门,进屋开灯。
他月兑了风衣外套,递给她,自然得像是两人早已是夫妻。
把他外套挂在衣帽架上,招呼他坐时,她脸微红,说:“我去倒水给你。”
“别忙。”他伸手,拉住正要经过自己身前的她。“满我坐一会。”她垂眸看他一眼,在他身旁位子坐下,可他手未放,还轻握她手腕;她空着的那手拿了方才搁桌上的杯子,喝了两口。
“你喝什么?好像很不错。”他侧着脸,姿态闲适。
“剩下的甜汤,就桂圆红枣熬的那一种。”
“你们这样,一天要煮几种甜汤做底?”
“桂圆红枣木耳是一种,还有单纯冰糖的,和一锅老姜母熬的姜汤。”
“我能喝几口吗?”
分明她喝过的,他却开口要,这刻她若拒绝,只显矫情;她呵口气,把杯子递给他,趁他接过杯子时,抽回手。
他心里好笑,喝了两口,问:“你生气?”
至此,路嘉遥发现原来自己对他,情绪已如此丰满。不仅是见了他心喜,不仅是在他靠近时感到紧张、感到期待,她现在这举止,还叫做赌气;赌气这种情绪甚是微妙,用在男女之间,倒像一种撒娇表现。
她在撒娇吗?她已这么喜欢他了吗?能证实自己心意的,是中午那个似吻又不能算是吻的吻……她真的,相当在意他。
张了张嘴,她说:“也不是,只是心里有点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