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稚园的活动一年比一年丰富有趣,圣诞节更是一个不可缺少活动的节路嘉遥工作时间较弹性,对于幼稚园的活动,她几乎每场都出席,与园所里的老师、厨妈,甚至各班常在园所走动的家长,皆熟悉。
把曼秾送到集合教室,方转身走到户外表演场地,一名热情的家长朝她招了招手。
“曼秾妈妈,这里这里!这里视野比较好。”
她移步靠近,等着孩子上台表演。家长像是找到对象倾吐,靠在她身侧埋怨丈夫不让孩子考美术班;她听着听着,只微笑,也不好多嘴。她有过一次婚姻,深知夫妻事唯有两人才能解决,旁人多说一句都可能造成伤害。
陆续有班级上台演出,每换一个班级,前头便有家长们移动步伐,皆为了帮孩子拍照留念。
轮到大班上台时,她拿起相机,才后觉发现被几个家长遮住部分视野,她看了看四周,移动脚步,可相机一拿起,两侧又有家长上前,档了她视线。
身后还有家长陆续贴近,她脚跟被踢了几下,身子被迫上前,稍没留意,相机敲上了前头家长的背,她皱了皱眉,忙开口:“抱歉抱歉,一抬眼,对方正转过脸庞,目光对上了她的;见着男人五官,她愣半秒,朝他点了下巴,表示招呼一一是林子洋的爸爸,原来他也在。
前几日听母亲提起这男人带孩子上门吃汤圆一事,她才知道原来他是林子洋的爸爸。早从曼秾口中听过这男人对孩子有多好的欣羡言词,却没想过她与他首次见面,最后会演变成在警局做笔录;这个经验此刻想来,其实颇有趣。
她回想以往活动,未有印象曾见过他出席;当然也有可能是他出席了,只不过当时与这人毫无接触,即使见过也不留记忆吧。
音乐声响起,她回过神来,拿着相机欲寻好角度,但几度失败;她踮足,仍试图寻找没有人头窜动的时机按快门,却未果;正懊恼自己没早点卡位时,前头男人侧过身来。
“跟你换位子,你站来这里。”林方笙指指自己所站之处,长腿一挪,移步到她身旁。
她移上前,偏首看他。“可是这样子,我会挡到你。”他闻言一怔,无声失笑,最后抬手臂,比了比两人身高,她蓦然明白,脸蛋浮上热意,只觉尴尬不已。
“那就……谢谢你。”不再看他,路嘉遥转身面着舞台,这次终能顺利拍下孩子表演的画面;直至间奏时,她才想起该把位子还他。
回首欲张唇说话,却发现不知何时开始,两人靠得如此之近;她一抬眼,便对上他半垂的目光,也因此才知道他几乎高出自己一个头。她有162公分高,于女生来说,不算矮个子,这样的她还得昂着下巴看他,那么他究竟有多高?
“有事?”她倏然转身,发尾擦过他脸颊,带了点香,他不禁低首看她。“要不要换回来?”她指指两边。
“不必,这样就好。”
两人再无交谈,只不过她总隐约感觉颈后有热息,轻轻的,暖暖的;知道他非故意,因老有家长为了拍照,不惜挤上前,两人难免为此有些肢体上的触碰,可她还是感到有些敏感,有些心不在焉。
待表演结束,各班被老师带回教室进行姜饼屋制作活动。
所谓制作,不过是领取园方早烤好的半成品,让孩子用蛋白糖霜组合,并发挥创意在屋上点缀。
桌面上摆着屋子主体的大小饼干块、各种造型的饼干、各色水果软糖、巧克力豆,还有蛋白糖霜等;老师在前头简略说明后,底下的幼儿和家长开始热烈讨论,气氛偷快、欢乐。
“林曼秾,你在做什么?”林子洋跟好朋友坐一块,手拿着饼干,好奇地看着好朋友手中的饼干。
“帮栅栏画上雪花啊。”
“你知道怎么画哦?”
“用这个。我妈咪说用这个画。”手握着装入蛋白糖霜的塑胶袋,从剪了小口的地方,把糖霜挤出来。
“哇!曼秾妈妈,你屋子黏好了,好漂亮喔。”林子洋看着好朋友妈妈正在黏烟齿,底下的屋子主体大致已完成;他再瞧瞧自己爸爸手忙脚乱的样子,不禁羡慕道:“林曼秾,你好好喔,你妈妈都会帮你做,我爸爸到现在还没黏好,我觉得他笨手笨脚的。”
“林子洋先生,我已经很努力了。”一进教室,听过老师说明后,便埋首黏合房子的林方笙总算开口说话。
路嘉遥看了过去,只见他手中的饼干块上一大坨糖霜,她想,他大概是第一次挤花,力道拿捏不准,挤过头了吧。
“好像挤太多了?”她开口。
林方笙笑一下,道:“似乎是。”瞄瞄她的,再看看自己的。“怪了,怎么你能挤出那么细的形状,我一挤就整个爆出来?”
“轻轻挤,不够再补,就不会一次挤太多了……像这样。”她手稍使力,在屋顶上挤出糖霜,接着把小饼干一块一块黏上,做出屋瓦。
她动作细腻,表情专注。他看着她,道:“那天早上对你很抱歉,不知道你母亲生病,你必须临时让孩子搭女圭女圭车。”他想,那天早晨她会让孩子临时搭女圭女圭车,应是为了照顾她母亲。
路嘉遥意外他提起这事,思考了几秒,说:“如果你事先知道我是因为要带我妈去看医生,才让曼秾在那搭车,你就会允许女圭女圭车在那暂停?”
“不会。”他不加思索,又说:“上下学时间,校门口附近一百公尺禁停车,尤其是家长接送区。”
“你真是公事公办。”她盯着姜饼屋,好笑地问:“是不是生教组长都这么一板一眼?说一就不能做二?”
“你认为我不该这么处理?”
她微笑说:“我开玩笑的。是我没考虑到那时候正好是学生上学时间,才让女圭女圭车在那等我。既然是家长接送区,本来我就不该在那让曼秾上车。”
“唉唷!爸爸,你又挤太多了啦!”林子洋鼓着脸,生气瞪视着父亲手中那片大门饼干,上面满是白色的蛋白糖霜。
“……”林方笙错愕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啧,他这双手真不适合这么细腻的工作。
“没关系,把它刮干净就好。”路嘉遥跟女儿换了位子,坐在父子身旁;她拿了根竹签,把他手中那片饼干上的糖霜刮了下来。
“曼秾妈妈,这样门还是白白的。”
她很有耐性地解释:“白白这一面,就朝外面,等屋子都组好时,会洒糖霜,让屋子看起来像是覆了层雪花,所以白白的没关系啊,反而会更有冬天下雪的气氛。”
“像这样啦,你看我的!”林曼秾的屋子已成形,只剩点缀其它细节;她小心翼翼捧起她的屋子,绕到林子洋另一侧,献宝地说:“有没有漂亮?”
“你那个圣诞树上面的礼物怎么黏的?”林子洋被另一个目标吸引目光。
“就把这个挤在水果软糖上面啊。你看,这样子做啦……”好朋友紧凑在一块,研究起来了。
林方笙目光从孩子身上挪开时,脸一侧,觑见她温柔凝视孩子的眼神,他开口:“看你动作很流畅,应该不是第一次做姜饼屋?”她目光移至他面上,道:“之前做过。那时候还在救国团教课,刚好对面教室的西点班在做姜饼屋,味道太香,我忍不住跑进去跟着学。”
“教瑜珈?”
她点头。“欸,教瑜珈。”
“我听你母亲说,你去学校演讲?”他好奇的是,瑜珈也能拿来演讲?不都是用做的?路嘉遥愣了一下,点头道:“其实就是去教大学生。”忆起她稍早的回应,他又问:“现在不在救国团教?”
“现在在一家私人机构教。”
“待遇比较好?”他微扬眉。
“是啊。听来很现实,不过你也知道现在孩子教育费不便宣,要是有好一点的待遇,当然就跳槽。”她说的他明白。也是自己成了父亲,才知道生孩子不难,教养孩子才是一大学间。谁不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那天之后,我有去吃汤圆。”
“我知道,我妈妈有说。”她笑一下。“我听到时,真惊讶,想不到你就是子洋的爸爸。虽然在那天之前一直都没见过你,不过我们家曼秾每天放学回来就是东一句林子洋,西一句也是林子洋,还常常提起林子洋的爸爸,所以你们父子对我们家来说,可不陌生喔。”他挑眉。“曼秾常提我?”
“嗯。子洋好像都会跟她提你的事,她回来都会说你送子洋玩具,说子洋说你跑步很厉害,说你会带子洋散步,说你带子洋去哪里吃好吃的……子洋跟她说什么,她回来就报告什么。”不是多么了不起的付出;买玩具给孩子、带孩子散步,不过是每个为人父母的几乎都会做的事。她的孩子会欣羡他的孩子有他这样味乂亲,必然是因为缺了父爱。他忽忆起子洋说过,曼秾的父亲好像会动手打人?
当然,他没打算提这种事。“后来舞蹈班的事考虑好了吗?”
“说到这个,真要谢谢你。”路嘉遥迎视他目光,眼神晶亮。“我打电话给你介绍的那位老师,她说学费打七折。我现在就等新开班后,带曼秾去学学看,目前还是先继续在幼稚园上舞蹈课。”
“我没帮什么,只是知道她有在外开班授课,传达一下讯息让你们知道。”他态度沉稳,徐徐地说着。她忆起稍早前在楼下外头看表演,他让出位子给她拍照一事,忽道:“其实,你人满好的林方笙闻言微愕,看她一眼。“你以为,我是什么样的人?”
“很凶喽。”她故意不看他,抿着微微的笑弧,压低嗓音,仿着男声说:
“下次要搭女圭女圭车,请在别处上车,这里是家长接送区!”未句刻意加重音量。
“我有这么凶?”他好笑地看着她的侧颜。
她猛点头。“就有这么凶啊。”
“你教瑜珈时,不凶学生吗?”她表情夸张,让他莞尔。
“不凶的。”
“真的?”
“嗯。”路嘉遥语音上扬,翘着下巴,略有神气。“我很随和。”
“为什么不凶?怕被告?”
“被告倒不至于。不凶的原因是怕太凶的话,学生就不来缴钱、不续学。第二个原因,是因为我的上课气氛愉快美好,每个人的心情都是非常好的状态,根本不需要凶人。”
他餐着笑弧看她。“也许应该去看你上课的情况,才能确定你不凶人。”
“我的课不给参观。”
“是吗?一般那类的课,不都是可以让人在教室外看里头的上课情况的?”
“也不一定,要看每家公司,但我的课是不开放参观的。”
“这么神秘?”他微偏着俊脸看她,目光邃亮。
“应该说,是为保护学员的个人隐私。”说完,脸颊浮上暖红。那真的是很个人隐私的隐私啊。
他笑了笑。“也是。确实该考虑隐私问题。”
“对了,你手伤好点没?”
“好得差不多了。”
“这么快?”
“那伤不大严重,只是衣服沾了血,看上去就显得触目惊心。”
“爸爸你看,林曼秾帮我黏的!”小男生转头喊父亲,指指桌面上那个已黏好墙面的半成品。
林方笙看了看,笑说:“很好看。你要谢谢曼秾。”
“有啦,我刚刚跟她谢谢了,我还邀请她晚上跟我们一起去逛夜市。她教我做姜饼屋,我去夜市教她射击和打弹珠。”
“你有先征求曼秾妈妈同意吗?”
林曼秾跟着要求:“妈咪,我要去逛夜市,可以吗?”路嘉遥愣了几秒,看着林方笙,确认的口吻:“晚上,你们要去逛夜市?”
“嗯。”他轻点下颚。“前阵子忙着学生集训、比赛,很少陪他,答应过他赛后会多陪他。你要一起来吗?”
“我有课。”她转而看向孩子,道:“曼秾,妈咪没办法去啊,等星期三好不好?我那天比较有空,再带你去?”
“可是我想跟林子洋一起逛,他说他要教我玩射击和弹珠台的,我都没有玩过那个。”
“你几点下课?”林方笙思考几秒后,开口问。
“八点十分。”
“那还早。明早有课还是有事吗?”
“没有。周日我没课,也没什么事。”
“那么,晚上可以陪孩子逛夜市?你放心的话,我先去接曼秾,再去你上课的地方接你?”与孩子的同学和其家长一起出游并不是什么稀奇事。曼秾中班时,她也曾和班上几个较友好的同学与家长一道聚餐。她考虑几秒,道:“等我下课后再去逛,不会太晚吗?”
“明天假日我没事,我这边是没什么影响。”他徐声说。对于她们这对母女要不要同行,他其实不大在意,只是孩子多个伴而己。
“妈咪,拜托啦,我好久没逛夜市了,我们去那边吃东西好不好?”林曼秾晃着她的手,一脸期望。
终究不忍心让孩子失望,她笑叹一声:“好。”步出公司,路嘉遥的发还微湿着。她看看腕表,与约定时间已过了十五分钟,不由得加快步伐;路口号志灯刚换,她不及过街,有点心急地再次看向表一一真不该与他约八点半,或许约九点会更恰当。
“妈咪!”熟悉的叫唤,她抬头一看,对街高大的男人一手牵握一个孩子,静立在那看着她。她愣一下,心口陡升难以辨明的情绪。
她是在曼秾四岁那年离婚的,一个人带着曼秾回娘家住。父亲早逝,大哥婚后在外头买了房,娘家只剩母亲;她回娘家住,与母亲一同教养曼秾。
这几年来早习惯了没有男人的生活。她与前夫感情不睦,他也甚少照顾孩子,几乎可谓不闻不问;孩子未曾被自己亲生爸爸这样牵握过,现在看林方签牵着孩子,她心底突生一种又软又酸的感触。
这个画面很平凡,她却曾经极为渴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