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斧头落下时,陡然间横伸出一只手,冷不防的从张成的手上夺走斧头。
“谁敢坏本少爷的好事?”张成气急败坏的朝抢了斧头之人看去,发现竟是杜如弦,他冷下脸道:“我劝杜兄别多管闲事。”
杜如弦那张俊美的脸上,懒洋洋的勾起一抹笑,“别人的闲事我倒是懒得管,但这人的可不成。”他方才去买红豆酥饼出来时,瞧见她的摊子似是出了事,遂过来看看,没想到竟是张成这几人在找她麻烦。
听出他的意思是非管不可,张成脸色沉了下来,“杜兄同这小子是什么关系?”先前看在他曾在朝中为官的分上,多少给他点面子,但要是他真敢插手管这件事,他也不怕与他撕破脸,毕竟如今他可没有官职在身,没什么好怕的。
杜如弦慢条斯理的将抢过来的斧头拿在手里上下耍着,那慵懒的嗓音不疾不徐的说道:“说关系倒也谈不上,只不过这人暂时寄住在我家,算是我家的客人,你要砍他的手,我若不管,回去定会被我爹责备。”
“你可知道这小子对我们做“什么事?”站在张成身边那名痩如竹竿的男子恨声道:“就是他把我们画成婬画,成了众人的笑柄,我们怎么能轻易放过他?”
“有这种事?”杜如弦懒懒的瞥了一眼王曦夷,“他说的是真的吗?那些画是你画的?”
见到杜如弦竟真的出现解救她,王曦怡惊慌的心略略镇定了下来,摇头否认,“他们说我的笔法与那些画相仿,就一口咬定是我画的,杜大哥,你也知道我怎么会做这种事呢。”这都是你唆使我做的。
杜如弦回头看向那四人,慢声道:“张兄、李兄、陈兄、黄兄,你们听见了,看来这事是你们误会了,那些画不是出自他之手。”
张成不满的道:“我看过他的笔法,分明同那些画极为相似。”
杜如弦轻描淡写的说道:“这人有相似,更何况只是笔法,他只不过是在这摆摊卖字画维生,没那个胆子做这种事,你们若真想知道那些画是何人所绘,不如直接去找陶东宝问个清楚,可别无辜冤枉了人。”
“我们去问过陶东宝了,他不肯说。”身量高大的李葵元出声道。
身形矮小的陈吉也接腔说:“就是,张兄素来擅长鉴别画作,他既然说两人的笔法相仿,一定不会有错。”
“没错,再说你能保证那画真不是他所画吗?”痩如竹竿的黄守平也质问。
杜如弦的眼神徐徐扫过几人,嘴角微扬,似笑非笑的说了句,“我能保证,倘若真是他所画,你们只管冲着我来。”
听见他当着几人的面说出这句话,王曦怡忍不住望向杜如弦,她没想到这人竟真的替她把事情给兜了下来,不是在诞她。
紧接着,杜如弦再启口道:“若你们不查明真相就要当街行凶,我只能去找郡守大人问问,看看咱们风晟王朝是不是没有王法了?只因为莫须有的怀疑,就要砍了别人的手,这是何理?咱们风晟律例上第十九条可是清清楚楚的载明,无故伤人者,依情节轻重,判三年至三十年的刑罚,这砍了别人的手,起码也得吃上十年的牢饭。”他的嗓音不重,但语调却充满了一股凌厉的威严。
几人闻言心头暗自一凛,顿时想起这杜如弦先前在朝为官时,曾官至刑部侍郎,对刑罚一事再熟稔不过。
此事要是没让他遇到,也许还能仗着有张成的父亲庇护着不了了之,但既然被他给当场撞见了,可就没那么容易善了。
四人面面相觑,交换了几个眼神后,最后张成出面道:“今日就当是我弄错了,这事我会再查个清楚,但若真让我查到确是他所为……”
杜如弦打断他的话,表示,“你只管来找我。”
几人这才面色不豫的转身离去。
王曦怡在他们离去后,默默收拾摊子上的物品,方才受了那一场惊吓,让她的脸色还有些发白,她拿起竹筐要背上,杜如弦伸手接过,径自背在自个儿背后。
她看了眼也没说什么,与他一块走回医馆。
一路上见她安静的没出声,杜如弦觑她一眼问:“你不怨我吗?”
她没看他,老实的轻吐两个字,“怨呀。”方才那张平是真的想剁了她的手,她到现下还惊魂未定、余悸未平呢。
他低笑一声,“那你怎么没骂我?”
“我骂不过你。”她停顿了下,接着再说:“何况这事也不能全怪你,要是当初我坚持不画,你总不至于拿着刀架在我脖子上逼着我画吧,今日这事说起来我也要负一部分责任。”
当初她将张成那几人画入艳情画里,除了受他所迫之外,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私心里也不太喜欢那几人。
可方才看见张成他们几人拿着愤恨的眼神瞪着她,她忽然很后悔,不管有什么过节,都不该拿他们来入画,因为易地而处,这种事若是发生在她身上,她定也会觉得是一种莫大的羞辱。可画都画了,后悔也来不及。
听王曦夷没将事情全怪到他头上,杜如弦倒是有些讶异,正要开口,便听她接着再说:“我觉得这种缺德的事还是不要干了,晚点我想去回了陶二爷,不想再拿他们来入画。”
杜如弦听了她的话,勾起嘴角笑道:“你倒是个有良心的。”
她不服的道:“难道在你眼中我是个没天良的人吗?”
“那倒不是。”他对王曦夷的评价其实并不差,王曦夷孝顺母亲、照顾弟弟,一肩扛起养家活口的责任,性情虽圆滑,有些小聪明,却不会心生恶念,并不惹人厌,说起来他对王曦夷倒是看得挺顺眼的。
略一沉吟,杜如弦接着说:“你若是觉得这事缺德,因此才不想画,我倒是有个两全齐美的法子,能让被你画的人觉得是一种莫大的荣幸。”
王曦怡挑起眉,一脸怀疑,“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她觉得杜如弦根本不是想帮她,而是想把她逼上绝路,让她被那些人追杀。
偏偏陶东宝在听了杜如弦的办法后,竟是抚掌叫好。
“妙啊,杜兄这主意真是妙极了,曝夷,你就大胆放手去画吧,我保证等那些画刊出来之后,张成他们就不会再找你麻烦了。”
因此为了尽快把画交出来,她不眠不休,每“都画到半夜才就寝。
这晚深夜时分,她同样伏在案前努力作画。
七月盛暑,天气燥热,她开着窗子,如水的月光洒在寂静的天地间,桌旁放了一盏烛火,她提笔,仔细描绘着桌上这幅画的脸部表情。
一阵脚步声走来,来到王曦夷房前,透过敞开的窗子见到他埋头在桌前作画,来人站在窗边瞧了片刻。
在澄红色的烛火映照下,王曦夷脸上那双浓眉大眼柔和了几分,那张嫣红欲滴的唇瓣微启,竟散发出一股诱人的清媚之态。
杜如弦忽然想起昔日曾读过的一阕词——
晚妆初过,沉檀轻注些儿个,向人微露丁香颗。
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
罗袖褢残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涴。
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葺,笑向檀郎唾。
这阕词正是在形容女子樱桃小嘴的娇媚可爱,他眸色沉了沉,出了声。
“这么晚还没睡呀?”
王曦怡闻声抬眸瞥他一眼,点点头。
“在赶画。”他当初只不过出了个主意,结果这几日却让她画得要死要活,都快直不起腰来了。
杜如弦扬了扬手里拿着的一把壶,邀请她,“我泡了壶茶,今晚月色极好,出来喝杯茶,歇会儿吧。”
她正觉得有些口渴,将手上这幅画的面容画完,便搁下笔,推门而出。
见他出来,杜如弦说道:“顺便拿两只杯子来。”
她进屋去再取了两只杯子出来,与他一块坐在天井旁的一株梅树下的石椅上。
饮下一杯他倒的茶,她问:“杜大哥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一时兴起想赏月,便起身了。你这几天半夜时分都没休息,在作画吗?”
“还不是你出的那主意,陶二爷催促我快些交画,好尽快刊印出来。”等这画刊出来后,也许就能转移众人对先前那本画册的注意,因此她才这么努力作画。
只是她心中仍是有些存疑,这事真会像杜如弦与陶东宝所说那样,这画刊印出来之后,张成他们便不会再恨她入骨了吗?
杜如弦慢条斯理的饮着茶,勾着唇斜睐着她,“日后当你赚了大把的银子,定会感激我出的这个主意。”
她两手托着腮,讪讪道:“我只求这些人别来砍死我就好,哪里还敢奢望赚进大把的银子。”
他低低一笑,“这事日后就见分晓,”他接着好奇的问:“不过,你画上那些古里古怪的姿势是怎么想出来的?”
提起这件事,王曦怡来了兴致,“这事要从几年前我在书肆里意外发现了本艳情画说起,那时我一时好奇偷偷买了回去观看,结果不慎被我爹发现,我以为我爹定会痛斥我一顿,不想他竟然没骂我,还说……”说到这儿,她猛然打住了话,因为爹当时说的是——
“这画日后你出嫁时你娘也会为你准备,你如今先看了也好,至少心里有个底……”
她那时才知道,原来一般女儿出阁时,做娘的都会为女儿准备这种画,好教女儿明了圆房是怎么回事。
“还说什么?”杜如弦见她说了一半就没再说下去,接腔询问。
“还说……我已长大,想看这些画也没什么。”想起已过世的父亲,她神色幽幽。
“你就是看了那些婬画而想出这些古怪的姿势动作?”
“嗯,除此之外,我还参考了以前见过的那些鸟禽、动物在交媾时的动作。”
杜如弦眉毛微微一挑,想起了先前画册上见过的那几张画,不难想象她是根据什么动物而画。
见他忽然沉默不语,她担心的问了句,“你觉得画得不好吗?”
“不是,你爱怎么画便怎么画。”听她提及第一次看艳情画的事,他也说起自个儿第一次看的情景,“我是在十三岁那年看了婬画,那正好就是陶东宝送我的,我看完后随手搁在案头没收起来,不想竟被我爹瞧见了,我爹可没你爹那般明理,他训斥了我一顿,罚我抄写家训一百遍。”
“杜大夫看起来不像那么严厉的人。”她侧过头望着他,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笼着一层淡淡的月光,让她不由看得痴了。
提起父亲,杜如弦的嗓音含着笑意,“我爹他呀素来宽以待人、严以律己,待旁人极是宽厚,却从小就对我教养得很严格,稍有犯错就罚我抄书写字,而那些婬画在他眼中是损人心志的婬靡之物,不是好东西,因此不准我看。”
闻言,王曦怡急忙道:“啊,那你可别告诉他我在画那种画。”杜大夫对他们一家有恩,她很尊敬他,不愿因此被他看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