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茜儿,你、你方才说什么?”
晚膳时,柳智博才刚替爱妻盛了碗红枣鸡汤,转个身正想帮女儿夹上一块红糟卤肉,向来话少的女儿却用着平静的口吻,说出教柳家两老震愕的话。
柳茜捧着白瓷饭碗,一手轻握乌木长筷,平静的望着双亲。
“爹和娘若是希望我嫁人,我想嫁给浚王。”明明嗓音稚女敕,口吻却是淡定沉稳,毫无半分十六岁年华该有的羞涩。
匡的一声,柳智博执在手中的筷子和汤勺齐齐落下,萧静倒抽一大口气,还未嚼烂的红枣险些噎住咽喉。
“咳咳咳……”萧静掩袖猛咳。
“哎,怎么这么不小心?”柳智博赶紧帮忙拍背顺气,脸上满是心疼,夫妻情深不言而喻。
“娘,喝口茶润润。”柳茜放下碗筷,端了杯枸杞菊花茶奉上。
灵魂不灭,穿越来此,成了柳茜之后,她唯一深感安慰的事,便是多了这对父母。
二十一世纪的邬吟恩,父母早逝,从小寄住在舅舅家,虽然舅舅一家人视她如己出,但是双亲的疼爱无从替代,她心中对于亲情的渴望依然强烈。
用着柳茜身份过生活的这三年,柳家两老对她的照拂爱护,她内心甚是感动,早将他们当作亲生父母般真心相待。
“茜儿,好端端的,你怎会提起浚王?”喝了口菊花茶,滋润抽疼的肺部,萧静拿开茶碗,眼神仍是震惊诧异。
“是啊,你这孩子,又没见过浚王,怎会想嫁给他?”柳智博附和爱妻。
柳茜望着两人,态度淡定从容,毫无半分扭捏,悠悠地道:“前不久我见过浚王一面,对他甚为倾心,适巧爹娘又提起女儿的亲事,我唯一能想到的夫君人选便只有他。”
“佛菩萨啊!”柳智博直犯头疼的低叫:“浚王是什么样的身份,那可是皇亲国戚哪!岂是你说想嫁就能嫁的。”
“没志气!”萧静狠狠刨了丈夫一眼,啐了一声:“皇亲国戚又如何?咱家的闺女哪点不如人?”
“静儿,你弄错我意思啦!”柳智博急忙解释道。
“不然你是什么意思?”萧静赏他一记白眼珠。
见着柳家两老一来一往的斗嘴,柳茜垂下粉颈,抿唇轻笑。
“不是我们的茜儿不好,而是皇亲国戚眼高于顶,不是高门看不上眼,没点家底便瞧你不起。再说了,那浚王可是文武百官急欲巴结的对象,那些人早盼着把家中尚未出阁的女儿往浚王府送,哪还轮得到我们!”
“这倒也是。”萧静撇了撇唇,颇不是滋味。
自古以来,谁家父母不是盼子成龙、望女成凤,可根深蒂固的门户之见,却是怎么努力也改变不了。
他们柳家既非富裕名门,也不是王公将相之后,要想攀上一个王爷,除非对方看上眼,主动下聘迎娶,要想说媒?难如登天!
再说,那个浚王虽是世上难求的俊美英才,既是智勇双全,又有满月复经纶,然而坊间盛传他有龙阳之癖,平日不近,又与数名年轻官将过从甚密,传言若是属实,就算真嫁得成,也不过是守活寡啊!
“茜儿,你老实告诉娘,是不是因为不高兴爹娘动了替你说媒的念头,才会想出这个借口推托?”思及女儿数日前的敷衍,萧静不由得往此处设想。
柳茜失笑,道:“娘,你想到哪儿去了。哪有一个女儿家会拿自己的终身幸福当推托的借口?”
“你明知嫁给浚王是不可能的事,却说你唯一合意的夫君人选只有浚王,不是明摆着非他不嫁?!”如此一来,请人说媒,择选再多青年才俊又有何用?
“怎会不可能?”柳茜面色平静的反问。
“哎,你这孩子今儿个是怎么了?平日这么听话乖巧,怎么一碰上婚事,说话也跟着拗起来。”柳智博直嚷。
“别吵别吵!听听茜儿怎么说。”萧静轻斥夫君。
柳茜对母亲投以感激一笑,道:“我明白,男女婚嫁,向来是凭媒妁之言,可爹娘疼我,顾及我的感受和意愿,肯定不会乐意见到我下半辈子过得郁郁寡欢,女儿对浚王一见倾心,此生只愿嫁予他为妻。”
“这、这……问题不在你,而是浚王啊!”柳智博一手扶额,一手重敲桌案。“你想嫁,人家可不见得想娶!”
“女儿明白,所以,我想入王府试个机会。”柳茜此话一出,柳家两老又是一阵愕然。
“我的佛菩萨啊,这实在太荒唐了!”女儿之举,分明是惊世骇俗。柳智博不禁惊叫:“自古以来,哪有女子这般主动,到对方身边,要对方娶她?!”
闻言,柳茜唇际浮上一抹苦笑。
多么熟悉的景象呵,当初她与书尧闪婚时,一向温谦的舅舅对她发了好大的脾气,舅妈也白着脸不发一语。
那时,所有人都看衰她和书尧的婚姻。
会看衰也不是没有缘由,因为这段婚姻,乃至于简书尧这个完美丈夫,都是她自己争取而来;是她主动追求书尧,甚至在交往两个月后,主动提及结婚。
面对她的主动,书尧很淡定,性格强势冷漠的他,却没有在当下回绝她的求婚,翌日便带她去挑选婚戒。
他,是她这辈子唯一想嫁的男人。
哪怕换了另一辈子,重新另一世,他依然是她的唯一。
只要她的意识尚在,灵魂未灭,无论换了哪样的躯壳,变成了什么样的人,此生不二嫁。
“爹、娘,女儿从来没求过你们什么,只求你们能帮着女儿,让女儿顺利进入浚王府。”
“荒唐!太荒唐!”听完柳茜的央求,柳智博都快口吐白沫,晕厥在地。
“茜儿,我们柳家怎么说也是个清清白白的好人家,你这样做实在有辱门风,娘也不赞成。”向来开明的萧静也撂下重话。
看着气得脸色涨红的柳智博、一脸愁容的萧静,柳茜只能苦笑。
这便是古时社会的一大麻烦,女人无论做什么,都是饱受束缚。若不是顾及双亲的感受,她早已想方设法进到浚王府。
如今柳家两老纷纷反对,势必不可能伸出援手,看来她只能靠一己之力,才能走到书尧身边。
数月后。
夜色如墨,几颗泛白的星子点缀其上,浚王府后院花园里,翟紫桓斜倚在紫檀木罗汉榻上,身披一袭宽大的玄黑长袍,堪比夜黑的长发用一根螭龙雕纹白玉簪固定。
虽是夜里,花园里处处掌灯,亮若白昼,几名贴身随从散站四个角落,确保主子安全无虞。
“爷,当心别累坏了身子,先尝点桂花乌梅糕再看吧。”
王府总管唐良升弯身上前,手里的漆木托盘放着一盘精致的糕点,还有一盅冒着热气的毛尖翠叶茶。
翟紫桓眉眼低垂,专注凝神地览着手中的书卷,听见唐良升进劝,只是稍稍挥袖,唐良升忙将糕点与热茶搁到一旁的几案,福身退下。
又过片刻,他掩起书卷,正欲起身回房歇下,瞧见红釉瓷盘中,外形捏成梅花状的桂花乌梅糕,一阵风徐徐吹来,掀动了一股浓郁甜香。
探手捏了一块扎实的糕饼,他端详片刻,低垂的长眸内,似荡漾一股回忆某事的怀念之色。
薄唇微勾,他尝了一口,咬下糕饼的瞬间,沁脾桂花香味在齿间漫开,剥去果核的乌梅果肉碾碎,和在面团中一起揉成,每一口都尝得到微酸的梅香。
别花的甜,乌梅的酸,包融在酥软的糕饼中,小小一块,却是教人回味无穷。
“唐良升。”捧起凉透的毛尖翠茶,润润喉,醇厚嗓音才扬起。
“爷有何吩咐?”唐良升福身上前。
“府里的厨子换人了?”他问得漫不经心,落在盘中糕点上的眸光,却是异常灼亮。
唐良升面色微诧,道:“回爷的话,厨子还是一样的,只是先前那个做点心的小厨子手脚不太干净,前两天被我遣退了,一时找不到替补人选,所以……”
“所以?”翟紫桓掀眸斜睐。
唐良升有些心虚的垂下眼,不知该不该说出实情,可要是被浚王知道,他自作主张雇用了一个姑娘当点心厨子,他这个王府总管的职务可还干得下去?
只要深悉浚王性子的人都该当清楚,浚王府上不喜,除了几个老嬷嬷被允许留下,无论是奴仆或是粗使下人,概无女子。
“唐良升,我在问你话,你默不作声是什么意思?”
“回爷的话,我……”
“启禀王爷,请让我代唐总管回答吧。”蓦地,一声稚柔芳软的嗓音,如摇曳的铃声,悠悠荡入耳底。
翟紫桓眸色微地凛起,撇首侧望,开落灿烂的木槿花丛下,伫立一道丁香色的娇小身影。
霎时,搁在几案上的大掌悄然攒紧,指尖深刺入肤。
翟紫桓面色漠然的见着柳茜款款行来,她簪在发上的一串玛瑙珠玉轻晃,衬得娇颜清雅秀丽,丁香色衣裳被风吹动,更形身材纤细娇小。
“是你!”杨青怒嚷,一个箭步跨出,便要上前捉人。
“放肆。”翟紫桓侧首,淡扫一眼,杨青一惊,连忙躬身退回原处。
“民女柳茜,见过王爷。”柳茜面上毫无惧色,施施然的福了福身。
见她这般大大咧咧的走到浚王面前,唐良升可真是急死了,压低嗓子斥道:
“哎,我不是吩咐过,你不能靠近这里……”
“退下。”翟紫桓淡道。
唐良升立时噤了声,直退了数步,和其他人一样,只敢偷觑着伫立在罗汉榻前的柳茜。
浚王性子反覆,喜怒无常,从来没人敢触犯他,浚王府的规矩但凡是一般市井小民也十分清楚,当初私下破例暂时先让这个柳茜入府帮忙,早已跟她说得很清楚,除了膳房与供她所宿的小绑之外,哪儿也不能去,她怎么还……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