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青胡思乱想时,那名头绑红带的鼓手顾庆也走了过来,不甘示弱地同样拿了本书卷给她,“呐,这就是咱们凌云军各种行军布战方式的鼓号和旗号,虽然你不用上战场,也要看得懂,能记多少就记多少吧!”
“谢谢!”拿到了这些东西,苏莲忙不迭地观看起来。
接下来三天,她便跟着王青与顾庆在山顶上学习,更常在部队休息时,亲手试着操作,甚至连鸣金收兵了,她仍兀自一个人练个不停。
杂役兵,除了负责部队里一些吃喝拉撒的杂事,更重要的是晚上要看守军队的柴火、医药、布材、锻材等。这个职位自然是凌庭卿替她挑的,即使帐内摆了一堆杂物,但这样她就能晚上独自一人睡在军帐。
“军政曰:“言不相闻,故为金鼓;视而不见,故为旌旗。”夫金鼓旌旗者,所以一人之耳目也……”
苏莲小心翼翼地就着月光,翻着王青给她的《孙子兵法》,并不是因为书本破旧或价值太高,而是她的手这几天练习旗阵与鼓阵,早被磨得都是水泡,再加上还得处理军队杂事,原本白细的玉手变得伤痕累累,轻轻一碰就痛得令人皱眉,她只好动作轻一点,才不会那么痛。
月儿慢慢地升上天空,抵达了头顶的上方,整个山谷里,除了巡逻将士偶尔的脚步声与山谷内的虫鸣兽啼,就不再有其他声音了。苏莲读着读着,竟累得闭上了眼,睡了过去。
一刻钟后,一个健壮的男人揭开军帐,无声进入。但或许是白天太过劳累,又或者来人的动作太过轻巧,苏莲竟仍沉沉睡着,一点都没有察觉对方的潜入。
来人走到了苏莲的身边,第一个动作并不是划她脖颈一刀取她性命,亦不是想要偷取什么东西,反而轻手轻脚地抓起她布满伤痕的右手。
“该死!一点都不会保护自己。”来人摇了摇头,解开她手上随意包上的丑陋布块,由怀中拿出特制的金创药,敷在伤口上后,亲自为她重新包扎起来。
这便是凌庭卿,他这几日忙于军务,只想着她在杂务帐中应该很安全,想不到她给他的竟是如此大的惊喜。
她卯足了全力学习军务,也试着融入大伙儿之间,不再叫苦,不再喊累,也跟着众人吃难以下咽的军粮。而她很快地学会了以旌旗与大鼓做出正确又明快的军令,凌云军员对她的轻蔑与敌视也慢慢削减,因为这根本不是一个杂役负责的工作,她却自愿去学,尽力融入他们的圈子。
凌庭卿余光瞄到落在旁边的书本,捡起来一看,赫然是一本兵法,令他不由得心疼起来。
“傻丫头,给你机会学,并不是要你废寝忘食……你能坚持到现在不掉一滴眼泪,已经得到我认同了,唉。”
一股柔情顿生,他俯下头,在她眼睑上轻轻落下一吻,但似乎这样还不足以表达他的情意,他的吻又印上了她的颊,最后停留在她的唇上。
他温柔的品尝着她柔软甜蜜的唇,心里才比较有了踏实的感觉。这里是战场,见不到她,他心中挂念;见到了她,他又怕自己少了那份在战场上大杀四方、一去不回的心志,直叫他矛盾万分。
可是在这一刻,他真真切切的明白,无论要他舍弃什么,他都是要她的,她已经是他骨血中的一分子,看了她这么多年,她早深深刻印在他的脑海之中,只要闭上眼,就能浮现她的轮廓。
所以两个人距离多远,又有什么差别呢?
这记吻既绵长又旖旎,若是她醒着,一定会觉得他带来的情涛有如缓缓涨潮的大海,无声无息地淹没了她。
一吻既毕,凌庭卿无声地叹了口气,替她盖上薄被后,又悄悄地离去。
然而当他的身影消失在帐门处,苏莲原本紧闭着的双眼,突然打了开,眼中布满了难言的柔情与动容,被他包扎过的小手抬起,轻触了下仍留有他余温的唇。
“他叫我傻丫头!他果然知道我是……”苏莲抱着自己的身体,不是太过兴奋,而是方才的激情未退,竟微微地颤抖起来,兀自沉溺在他的柔情中,无法自拔。
所以,她不用担心自己太监的身分了?她可以抛弃那些顾虑,光明正大的向他表达她的爱慕了?
她很明白,他在军旅之中对她的认同,很多是来自于对她的不舍及不忍心,但要站在他身边,绝不能到此为止!
于是,双手又吃力地捧起了那本《孙子兵法》。
“故用兵之法,高陵勿向,背丘勿逆,佯北勿从,锐卒勿攻,饵兵勿食,归师勿遏,围师遗阙,穷寇勿迫,此用兵之法也……”
到了与鬼头族约定换俘之日,依鬼头族的要求,陈谌可以领着一个百人小队,带着载运赎金珍宝的车辆进入石原城,但属于龙腾王朝的军队必须退后五十里,等到百人小队运输完成退出石原城后,鬼头族自然会将李敦业交到陈谌手上,任他们离去。
虽然想也知道之后很可能遇到龙腾王朝的军队攻城,但毕竟石原城原本就不是鬼头族的领土,凭藉那城墙的坚固与高耸,可能在龙腾王朝重新攻下石原城后,鬼头族便已带着赎金扬长而去。即使对方深入追击,南疆错落绵延又崎岖的几千几万座山头,根本不可能成功抓到人。
这个换俘的协议,对鬼头族是百利而无一害,但龙腾王朝却不得不妥协,毕竟李敦业的命还捏在别人手上。
于是,在百人小队的数十辆车进入石原城后,陈谌也跟着进去,不过站在陈谌旁边的小兵不是别人,正是骁勇善战的凌庭卿。
凌云军至南方的消息是被封锁的,朝廷的皇武军远在数十里外牵制敌人眼线,凌云军则潜伏在石原城四面八方,等待凌庭卿的信号,再一鼓作气地进攻。
没有参加作战的兵员,自然就躲在山谷旁的崖顶上,由这里看过去,能看清楚整个石原城的全景以及战争的过程,所以旗手与鼓手的红带兵,也在这个地方等待,准备依着将军的交代施放命令。
苏莲这个特别的存在,也是一早便候在这里。这月余的相处,她与众人的感情越来越好,当同伴要面对的是残酷的杀戮时,她如何安心待在军帐里。
至于在崖顶与凌云军壁垒分明的,就是朝廷的皇武军领导兵员,这些人算是太子体系,由庞富贵带领着,为了争点功劳,庞富贵美其名带领皇武军负责保护凌云军发号施令的鼓旗兵,事实上却是为了太子及陈谌监督着凌云军的命令系统,免得他们自作主张,没有与皇武军配合。
基本上对于凌庭卿所带领的凌云军,庞富贵一方的皇武军体系是又嫉又恨,一
方面质疑他们的行动是否会影响圣上的救援,毕竟他们潜伏得那么近;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军力没输给他们很多,这次的任务没有凌云军基本上也可以达成。
在其心各异的情况下,已经过了一个上午。终于押车入城的百人小队先撤出来了,但陈谌与凌庭卿却迟迟不见。
“到底是什么情况?”庞富贵担忧着,突然恨恨地看向凌云军一方。“是不是你们将军做了什么手脚?”
凌云军的旗手王青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你傻了吗?庞副将,我们将军扮的是个小兵,能起什么作用,怎么不说是你们陈大人不知道在干什么。”
“不管,我要派兵过去看看!”庞富贵待不住了,拿着烟花就想要施放。王青连忙阻止,“不行!你这一动只是打草惊蛇,至少要等圣上救出来,将军给我们讯号才行!否则出了什么事,你负不起这个责任!”
“我要负什么责任?布防的方式是你们凌云军决定,出事一定是你们的错!”庞富贵恼羞成怒,突然叫人拿下了凌云军的人,只有苏莲因为瘦弱没被看在眼里,然而他话才说到一半,石原城门突然大开,接着鬼头族的兵犹如潮水般涌出,而他们围着的,便是陈谌与凌庭卿,两人带着约二十几个士兵护着的一座大轿,里头想必就是皇帝了。
“出来了!”庞富贵失手一抖,手上的烟花居然施放了出去,即使是大白天,砰然的巨响以及接下来的满天彩花,依然相当清楚地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五十里外的皇武军一见到信号便动作了,轰然一声全往前冲,鬼头族的军队见状立刻缩小了防线,或许恨极了龙腾王朝的背信突袭,全朝着中央的大轿攻击,而为了保护皇上及将军,潜伏四周的凌云军也不得不出动。
牵一发而动全身,因为庞富贵的失手,凌庭卿当初的计谋全乱了。虽然凌云军一样锐不可挡,但在没有指挥下便无法开展千变万化的军阵,大伙儿只能凭平时操练的默契,用最简单的方式进攻,再加上中央还有皇帝的大轿,不敢用箭或用火攻,情势岌岌可危,更别说皇武军的攻击杂乱无章,拖累了凌云军的攻势。
但在正中央的凌庭卿并没有惊慌,没空护着惊声尖叫的陈谌,他镇守在大轿前,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而还没走远的百人小队,以及队伍中的二十几名凌云军员,也适时分担了他一些压力,让李敦业的圣驾不会因为庞富贵的鲁莽而被鬼头族冒犯。
“庞副将!你快将我军的旗手与鼓手放了!你没看到群龙无首,底下全乱了吗?”苏莲一见凌庭卿陷入危机,崖下又是一片混乱,急忙惊叫着。
“我……还不快放人!”庞富贵也慌了,转头一看,赫然发现凌云军的旗手与鼓手早被他手下的人击晕,而每个想借机滋事的正规军员,全吓得脸色苍白,不知所措。
由于凌云军的鼓旗手,个个都经过严密的军略训练,平时布阵作战犹如凌云军的军师,这样才能如臂使指,不必再经过命令的层层转达,凌云军的效率才能这么高。
但,执旗的军师被层层警戒的自己人干掉了,这还是第一次啊!
庞富贵显然不想负这个责任,带着他的人匆匆离去,苏莲远望着山崖下乱成一团的战况,而在战圈正中央的凌庭卿以一挡百,惊险地闪过了几刀,怕就快要守不住大轿了……
她咬紧牙关,硬着头皮冲到大鼓边,心一横拿起插在旁边的鼓棒,咚咚咚地对着比她床面还大的鼓面敲了起来。
“我一定可以的,我学过怎么敲,我也知道王爷的计划……”苏莲卯足了全力,忍住浑身颤抖,死命地敲着鼓,尽力地想敲出她曾经学习过的各种阵式转换的鼓声命令。
低沉而又稳重的鼓声传出,就如同一剂定心剂,凌云军的人马士气大振,杀声震天,队形当下随着鼓声变化了起来。
正面分成四方斜插而入,分散鬼头族的注意力,另外两军由侧边突袭,不到一刻钟便杀进了鬼头军围成的圈,解了大轿的危机。
在这个时刻,崖上只有苏莲一个人懂得军令,再加上没有旗号支援,所以她的手根本没办法停,以平时的练习情况来看,她击鼓一刻钟就累到几乎快垮了,所以她一回只能学一种鼓号与旗号。但这次是真枪实刀的上场,两刻钟,两刻钟下来她的手几乎酸痛麻痹到抬不起来,双腿也软得快弯下去,意识模糊,身子如风中杨柳直晃。
可是她忍住了,凭着一股意志,清晰而又有力地循着凌庭卿拟定的计划击着鼓,她不知道自己打了多久,只知道崖下的战况似乎明朗了起来,鬼头军开始溃逃,而朝廷的皇武军这才慢吞吞地赶到战局之内。
大局底定,她,应该可以休息了吧……
至于石原城外的凌庭卿,自然明白这鼓声来得有点迟。虽说山崖上莫名的信号酿下了大错,但在凌云军动作的第一时间,鼓声就该落下了。
甚至这迟来的鼓声有些不够厚实,打鼓的人力气必然不大,再加上接续而来该有的旗号也没有,便让他警觉到山崖上似乎也出事了。
终于,凌云军成功地营救了李敦业的大轿,严严实实地挡住了鬼头族的攻击,
而鬼头族如潮水般退去,朝廷的皇武军顺势打落水狗捡便宜,殊不知凌庭卿早已计划在石原城后也布防,堵住表头族的去路,否则当初何必藏得那么隐密,而这次围袭鬼头族的精兵也不会少那么多,差点就因为少了命令指挥的旗鼓号而被翻盘了。
蹦声越来越虚弱,最后默默的消失,凌庭卿心头闪过一丝异样感,正想找个人上去崖顶看看,却见到应该留在崖上护卫鼓旗手的庞富贵,竟然也出现在附近。他心头一凉,立即走了过去,大刀迅雷不及掩耳地搭上了庞富贵的肩头。
“庞副将,你为何没有在崖顶护卫我凌云军的鼓旗手?”
“我、我……卑职……不是我的错!蹦旗手早就晕过去了,不是我打的!是他们、是他们打的……”庞富贵因为心虚,一被问就露馅了,再加上颈上的那把刀,便把过错全推到了属上。
那群下属一听,也急忙跪下,替自己辩解道:“是庞副将下令的!因为庞副将要施放信号,但没有凌将军的指示,几个鼓旗手试图阻止,所以庞副将要我们制住他们……”
“但我没有要你们打晕他……”
“住口!我明白了。”凌庭卿的脸色突然变得比冬日的积雪还要寒冷,“既然鼓旗手都晕了,那么方才击鼓的人是谁?”
庞富贵惨白着脸仔细回想,好半晌才期期艾艾地道:“应该还有一个瘦弱的小兵没走,就是先前与我顶嘴的那个,好像叫苏莲……”
凌庭卿闻言大怒,不由得长啸一声,那声音之凌厉,几乎让悻存顽抗的鬼头族人都软了脚,他手转刀背狠狠地往庞富贵的颈项击下,接着不管他是死是活,抢了一匹马便往山崖急驰而去。
不多时,马儿已登上了山,到了无法再攀爬的崖边,凌庭卿毅然弃马,飞快地徒手攀登,果然在一平坦的平台上,看到了晕厥在军鼓旁的娇小身影。
凌庭卿三步并作两步飞奔过去,轻轻地扶起她,让她靠在他怀里。
“苏莲、苏莲!你没事吧?”看着她苍白痛苦的脸色,大手握着她旧伤未愈的小手,只见血红从她手上的包扎渗出,他心痛无比,忍不住轻晃着她,想将她唤醒。
原只是月兑力而昏倒的苏莲,被他这么一摇晃,迷迷糊糊地醒来,一睁眼,便看到一张担心的俊脸,正用着心疼又依恋的眼神望着她。
她不是作梦吧?
“将军……”樱桃小口轻启唤着他,小手也举起想模他的脸,但手心传来的剌痛,终于让她明白这不是一场梦,他真的在她身边,依依不舍地抱着她。
“战事结束了吗?我们胜了吗……”她心里虽对他极有信心,但却不知道自己擅自擂鼓指挥,会不会弄巧成拙。
“我们胜了,成功救回皇上,你……做得很好。”他轻轻地将她搂近了点,只有这样,他才能更进一步感受她的存在,刚才他见她如破布一般地倒在那儿时,他真的差一点疯狂了。
这是第一次,他险些被自己内心的惊惧给击败,即使是在面对千军万马,即使是方才以一人之力挡住表头族的攻击,都没有发生过这种情形。
“将军,苏莲没有让你丢脸,苏莲做到了……”苏莲朝他微微一笑,虽然虚弱得有如扶风弱柳,却更有一种令人怜惜的美。“苏莲有资格站在你身边了吗?”
“你一直都有!”凌庭卿不假思索地回答。
苏莲嘴儿一扁,像是要哭了,也像是不敢相信。她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有什么地方能让他看上,她只是很努力、很努力地想配得上他……
然后他说,她有资格站在他身边了。
“苏莲的意思是……以你的伴侣的身分……”她豁出去了,也不再尊称他的官衔,对于她的女儿身,两人已是心照不宣,她希望自己是他的女人,而不是他的家奴。
“我等你很久了。”他当然明白她的意思,笑着轻抚了下她的脸。
这是苏莲第一次见到他真心的笑容,犹如暖阳冲破了冰雪,是那么温暖,那么动人,她觉得自己方才的担心害怕,已然被他融化,他笑容里的灿烂,几乎耀眼得让她张不开眼……
苏莲感动的哭了,泪水将她的视线模糊,而这几个月来所吃的苦,方才她所承担战局成败的压力,都在这一瞬间释放出来,苏莲呜的一声,终于不计形象地哭了出来。
可是,虚弱至极的她,已然无力承受这样掏心掏肺的大哭,最后,在苏莲哭到晕过去之前,她只听到凌庭卿担忧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