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东方,一匹火红的大宛马以八百里加急之姿,飞一般的奔驰进皇城,一个震惊满朝的消息传进了皇帝的金銮殿。
铁骑将军卫如靖战死沙场!
这消息很快就由皇城如野火撩原般的传了出去,一时间人心惶惶,百姓们鼓噪不安,人人都怕卫将军一死,那如附骨之蛆的东奴鬼会卷土重来攻打大宣王朝,而左右六国又会如何虎视眈眈的对着大宣王朝,一切是那么的无法预料,在这原该是舒心宜人的春天时节,却显得寒意迫人!
夜已深,九龙殿的寝宫依然灯火通明,殿中内侍与护卫都沉默的守在自己的岗位上,偌大的殿中落针可闻。
皇上面沉如水,他伫立廊下望着天际已经许久了,连最得皇上信赖的内监郭公公都不敢上前劝皇上去休息,旁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众人心里明白,卫将军是大宣王朝的柱石和长城,如今他战死了,皇上当然心情不好,失去了卫将军的漠北会如何,没人能预测。
想那卫将军不过才二十八岁,前途一片光明,百战百胜的他竟然会在即将拿下大月国淮城时战死,真是天妒英才啊!
说起卫将军,只要是大宣王朝的百姓都对他的事迹了若指掌,他十四岁便带兵征战漠北,征战沙场十余年,建立无数战功,东奴鬼只要听到他的名号就吓得屁滚尿流,更别说他还骁勇的攻下左右六国城池共大小八十余座,立下震古铄今的壮业,成为继他父亲定国公之后的第二位大将军,封邑有两万两百户,位极人臣,高阙之功,震动关中。
失去这牢靠的左臂右膀,皇上自然是心情沉重了。
一阵暗香浮动、环佩叮当声传来,盛装丽容的卫皇后莲步款款的进入殿中,虽是年近四十,仍是个倾城美人,她的脚步纹丝不乱,直走到皇上身后才停下来。
“皇上莫再想了。”皇后轻声开口,语音哀凄。“知道皇上如此悲恸,靖儿怕是在九泉之下也不安心。”
皇上一震,他回身,脸上满是伤痛,他将皇后轻轻的揽进怀中。“怎么还要皇后来安慰朕?皇后才是最难受的人。”
皇后伏在皇上怀中,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来,悲切哽咽地说:“臣妾……臣妾不打紧,为了国家社稷和天下百姓,皇上要保重龙体。”
“你怎么会不要紧?”皇上叹息。“长姐如母,你最是疼爱靖儿,他又是你的嫡亲弟弟,你又怎会不痛?”
皇后神伤道:“臣妾的父亲听闻噩耗已经倒下,臣妾的母亲不发一语的将自己关在佛堂之中,至今未出半步……”
皇上凝神思量了片刻。“你明日回去见见他们吧!这种时候,若能见到皇后你,他们也会稍感安慰。”
皇后省亲是大宣王朝前所未有的事,是莫大的恩典。
“谢皇上体恤。”
皇后说着便要跪谢,皇上忙将她扶起,忽然提到,“太子之位是该要册封了。”
“皇上!”皇后微微一震,一时之间恍惚不已,以为自己错听了。
太子之位悬宕已久,皇上一直不肯做决定,今日却主动提起册封太子之事,却是在她丧弟之时,真真叫她五味杂陈,心头有说不出的揪拧……
“不过册封太子是大事,朕还需与护国重臣们商议。”皇上也知自己是一时的感性冲动了,但话已出口,总不好收回。
“臣妾明白。”皇后低眉顺眼地道。她没有再说些什么来劝进的话,事情总要皇上自己甘心了才会成,她说什么都没有用。
不过,册封太子之事总算有眉目了,也不枉她用心计较,经过那耐心漫长的等待,如今距离她的轩儿坐上太子之位也不远了,届时她所做的一切都值得了。
天才刚亮,阿芷就赶着唤杜福兮起床。
“不要吵我……”杜福兮呓语着翻了个身,一脚跨在被子上。
阿芷很是无言。大姑娘还真是没个睡相,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睡的呀……
阿芷又轻轻推了推。“大姑娘,快些起来了,您忘了今天府里会来接您回府吗?”
前几日府里突然来信说要接大姑娘回府,这预料之外的消息实在令她喜出望外,她还以为夫人打算一辈子把大姑娘丢在庵堂里呢!想必是老夫人说话了,夫人也不好做得太过,终于肯松口接大姑娘回府。
“啊?”杜福兮揉揉眼睛坐起来。“是今天吗?”
阿芷急得很。“是今天,大姑娘得快起来,奴婢要为您梳妆打扮,还要收拾东西……”
“怎么不下午再来?好多睡会。”杜福兮呵欠连连地起身。
阿芷打了水伺候半梦半醒的杜福兮漱洗洁面,再细心地为她梳了个婉约柔美的蝴蝶髻,最后伺候她换上一袭素青罗裙,这是杜福兮来庵堂时穿的衣裳,也是她衣箱里最好的衣裳,阿芷洗净了一直搁着,为的就是等有朝一日回府时可穿,如今终于等到了。
“哇!今天一看,我还真是个小美人呢!”
一番梳妆打扮之后,出现在铜镜里的是一张娟妍清丽的脸庞,虽然脂粉未施,但顾盼之间显得光彩照人,一双美目甚为灵动。
穿来之后,她从没好好的看过“自己”,现在一看,她还真被自己的长相迷住了呢!若前世的自己也有这副容貌,不知道顾姚诚是否会把眼睛停留在她身上?
唉,想这些做什么呢?她也有好一段时日没有想起前世的事了,一开始以为这个时代是场梦,梦醒了就会回到现代,现在她也接受了事实,不再作回去的白日梦了。
“不见了前夫人的金钗,大姑娘您连件像样的头饰都没有,若旁人问起前夫人的金钗,真不知该怎么说。”阿芷咳声叹气的念着,怨怼的扫了一旁的绿儿一眼,似乎在说若不是她,那支珍贵的金钗也不会落入旁人之手。
绿儿却恍若未见阿芷怨怼的眼神,她眨巴着眼睛,希冀的看着杜福兮。“大姑娘,绿儿也可以跟你们一起回去吧?可以吧?”
阿芷紧锁着秀眉,面有难色,杜福兮却嫣然一笑,“当然要跟我们一起回去,现在你是我的人,自然要跟我在一起。”
绿儿笑开了颜,弯身拿起杜福兮的绣花鞋就往屋外跑。“绿儿帮大姑娘擦鞋去!”
杜福兮勾起一抹赞许的微笑。“好孩子。”
看在前世二十六岁的她眼里,十三岁的绿儿就是个孩子而已,为了不流落街头而讨好她,没什么不对。
“大姑娘……”阿芷欲言又止,看向主子的目光中有着深深的担忧。
绿儿来路不明,大姑娘被夫人送来此地的名目又是为了过世的前夫人抄经做功德,两个人来却三个人回去,若问起绿儿的来历,又会抖出她们下山逛市集之事……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杜福兮神情怡然,一派的既来之则安之。“但把绿儿一个人丢在这里,我不放心,她无依无靠的,我也于心不忍。”
就像前世的她,父亲骤逝后,一干没有良心的亲戚要她母亲把两个弟弟送到育幼院去,她听了真想劈死那些只出一张嘴的人。
“大姑娘……”阿芷仍旧是深锁着眉心,却是拿主子没法子,叹口气说道:“大姑娘如今真是胆子肥了。”
饼去大姑娘是最怕出头的,凡事总躲在人后,就怕自己显眼会招来祸端,家宴时,就连饭也不敢多吃几口,总怕自己是最后吃完碍眼的那一个,今日却连多带一个丫头回府之事都一副轻松自若,简直判若两人。
“胆子肥吗?”杜福兮哈哈一笑。“是啊,我是胆子肥了,这里伙食不错,把我胆子养肥了。”
这什么话啊?阿芷有些愣然。她蓦然想起初来时,大姑娘总嫌斋饭难吃,有时菜色差些,她便一整天都不吃东西,宁可饿肚子,然而这两个月,同样的斋饭大姑娘却吃得津津有味,身板子也不再单薄,滋润了些,长了肉,脸蛋也好看许多,下巴不再尖尖的孤寒相。
三人用过早膳,收拾好了东西,在庵堂外等着,对于这个穿来后生活了两个月的地方,杜福兮可没有半分不舍。
终于可以不用再过每天抄佛经与尼姑们为伍的日子了,虽然不知道回府之后等着她的是什么日子,但日子总是自己在过,所以就由她自己创造,前世的孟颂林已死,现在她是杜福兮。
杜府的马车在约好的巳时来到,一名府里的小厮与车夫同坐前面,一名嬷嬷和一名丫鬟下了马车。
“奴婢给大姑娘问好。”曾嬷嬷一脸的笑意,身后的丫鬟也跟着草率的福了福身。
绿儿又好奇又兴奋的直望着相府那豪华贵气的马车,阿芷倒是惊诧了。
下车的人是曾嬷嬷和她跟前使唤的丫鬟银花。曾嬷嬷是夫人的女乃娘,也是夫人院里得力的管事嬷嬷,竟然会来接一向不受夫人待见的大姑娘,这不合理的事让阿芷心里多了几分警戒,匆忙来迎大姑娘回府怕是别有内情。
“有劳曾嬷嬷了。”杜福兮脸上笑盈盈地问:“府里一切安好吧?祖母和父亲、母亲身体可安康?母亲跟前有你照看着,定然是妥贴的,要是我院子里的嬷嬷能有你十分之一就好了,还是母亲有福气。”
看着杜福兮那嘴边的笑意,曾嬷嬷心里猛地突了一下。大姑娘一向是问她十句话答不上半句话的,怎么在庵堂里待了两年,口齿反而伶俐了,向来死板着的脸也有了笑意,整个人越长越出落得漂亮,灵动灵动的,简直像变了个人。
她定了定神,微微笑道:“夫人是奴婢女乃大的,夫人看重奴婢,奴婢自当为夫人尽心尽力,大姑娘院里的嬷嬷只要稍微教,也能做得与奴婢一般好。”
曾嬷嬷虽然语气恭敬且中规中矩的回答,但要表达的意思可不一般,杜福兮自然知道她的意思,不就是要彰显她是相府主母的女乃娘吗?
心里月复诽着,但她脸上却笑开了花。“曾嬷嬷说的是什么话?旁人就算再教个一百年也不如你一根指头,母亲院里若没有你,不知会乱成什么样呢!”
这巴结奉承的讨好话对曾嬷嬷来说很受用,她也不去想杜福兮的转变了,笑着催道:“大姑娘快上车吧!夫人说了,三日后要等大姑娘回府用晚膳,咱们可不能让老夫人、老爷和夫人等。”
杜福兮笑着应道:“嬷嬷说的是,还是你的脑筋清楚,我就没想那么多。”
曾嬷嬷陶醉在她的吹捧里,没发现多个人,倒是银花早就看到乡巴佬似的绿儿了。
“你是什么人?”银花拦住欲上马车的绿儿。
曾嬷嬷是夫人院里最说得上话的,连其他院子的大丫鬟也要敬她几分,夫人还派她到曾嬷嬷跟前服侍,她气焰自然比其他一等大丫鬟还高许多。
“她是我买的丫鬟,叫绿儿,让她上车吧!”杜福兮不以为意地说,提起裙角就要上马车。
适才她从头到尾就没瞧银花一眼,只把重心放在曾嬷嬷身上,只对曾嬷嬷一人亲热,现在她随便瞧上一眼也看得出来银花在刁难绿儿。
真是的,套句前世的话,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平平都是丫鬟,有什么好刁难的?敢情银花自觉高人一等?是怎么个高法?身高比较高吗?
“大姑娘买的丫鬟?”银花的语气深深怀疑。“大姑娘在庵堂里潜心向佛,为前夫人抄经诵佛,又怎么会去买丫鬟?是去哪里买的?莫非有人牙子上庵堂来叫卖?”
杜福兮听了不由得好笑,她看到阿芷紧紧咬着下唇,表情好像在说惹祸了吧!这下怎么办才好?
欸,这原主究竟是什么软柿子?竟连个管事嬷嬷跟前的丫鬟都敢明目张胆的欺负?如果不在此时立个威,那她回府后肯定只有苦果子吃,她要开始为自己找出路。
“绿儿,给我掌嘴。”杜福兮冷冷的下令。
绿儿早在银花把她当贼看时就对她不喜了,得了杜福兮的令,她立刻冲到银花面前扬起手来,重重甩了银花一巴掌。
银花被打得惊呆了,曾嬷嬷跟阿芷同样惊骇不已。
“你竟敢打我”银花尖叫着,脸上火辣辣的疼,她对绿儿扑过去像是要还手。
杜福兮瞪了银花一眼,脸色又沉了几分。“给我跪下!”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她很明白绿儿只听命于她,对绿儿来说,她是救命恩人,她的命是属于她的。
如果她对阿芷下令,阿芷是无论如何都不敢打银花,但绿儿就不同了,野孩子似的绿儿哪里会权衡轻重,她让她打谁,她一定就会打谁。
“嬷嬷……嬷嬷您要给奴婢做主啊……”银花激动的嚷着。
看杜福兮那不同于以往的主子架式,曾嬷嬷一时也没个底,再想到不久的将来她就是正经的世子妃,连平日最憎恶她的夫人如今都看重她,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因为一个奴婢得罪她。
想到这里,她飞快地厉声说道:“贱蹄子!做什么主?错了就是错了,还不快给大姑娘跪下,再废话撕烂你的嘴!”
银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嬷嬷……”
曾嬷嬷索性上去踢一脚。“快给大姑娘跪下!”
银花带着满眼的恨意,百般不情愿的跪下。
她以为这已经是对她最大的惩罚,谁知杜福兮看也不看她一眼,对曾嬷嬷说:“曾嬷嬷,这等不把主子放在眼里的奴才,回府之后给我重打十个板子,依规矩原是要贬去当三等粗使丫鬟的,看在曾嬷嬷的面子上就只罚板子以示惩戒,让她好好记住这教训,莫忘了自己是个奴才。”
曾嬷嬷脸色难看,紧抿着唇不说话。
银花一听差点昏死过去,不说打十个板子她挺不住,就算只打一个板子,她的脸也没了,以后如何在府里立足?那些平日里被她压着的小丫鬟不嘲笑死她才怪!
“嬷嬷觉得这样惩罚可还妥当?”见曾嬷嬷不说话,杜福兮定要逼她开口。
脸都打了才来问,曾嬷嬷也是心里不悦,她讪讪然道:“自然是罚的对,奴大欺主最要不得。”她皱着眉头对银花说道:“你这不懂事的小蹄子,只罚你板子算是小惩了,还不谢过大姑娘大度宽容。”
“谢……谢大姑娘大度宽容……”银花含着泪珠,羞愤地咬牙说道。
因为立了威,一路上曾嬷嬷便老老实实的收起怠慢的心,对杜福兮多了几分恭敬,看得阿芷又是惊奇又是心惊胆跳。
曾嬷嬷可是夫人跟前信任的,回府后不知道会如何对夫人说了,还有银花怕是已经把大姑娘给恨上了,以后会使什么绊子来对付大姑娘,她可要多些心思留意。
马车进入市街后,杜福兮时不时便掀起车帘瞧着街上的热闹,像是全然没有半点担心,这看在阿芷眼里焦虑更甚,她在心里猛念观世音菩萨,千万保佑胆肥了的大姑娘不要再惹出什么事!
马车行走了三日,三日后总算回到上京,于掌灯时分顺利抵达城街的左相府。
马车一停,便有府里丫鬟婆子上前打起帘子,移来小杌子,一边问安一边扶着杜福兮、曾嬷嬷等人下马车。
对于相府开了大门相迎,马车还一直驶到二门内才停下来,阿芷早已对这礼遇一阵惊疑,又见大总管亲自来接风,她心里更有说不出的疑惑。
“大姑娘一路辛苦了。”大总管刘景迎上前去,躬着身子施礼又笑容满面地道:“老夫人等了大姑娘一天了,急得呢,这就往老夫人院里去吧!”
杜福兮也和气笑道:“有劳大总管费心了。”
刘景一愣,没想到向来总紧抿着唇的大姑娘会开口回应他一句场面话,倒叫他意外了一下。
一顶两人抬的小轿在等着,曾嬷嬷带着委屈万状的银花告退回韩氏院里,留下杜福兮主仆三人,她上了轿,两名小厮抬起轿子稳稳起轿,她照例好奇地掀开轿帘观看经过的一景一物。
这相府真是大啊!饼了前院,进了垂花门,穿过无数的亭台楼阁跟花园池塘,总算来到杜老夫人的锦绣院。
阿芷打起轿帘,扶着杜福兮下车,绿儿比杜福兮更加好奇,两只眼睛忙得很,一直左看右看的,杜福兮见了她这样,嘴角便扬着一丝微笑。“别看了,要住很久呢,现在看完了,以后没得看岂不无聊?”
绿儿腼腆地笑了笑。“大姑娘您家里真大。”
杜福兮抿嘴一笑。“是啊,真大,不过这以后不只是我家,也是你家了。”
她想到了前世家里未破产前,他们家的房子也是很大,是所谓的豪宅,有个大型车库,可以停好几辆车呢!
“大姑娘回来了!”锦绣院的大丫鬟珍珠在外面候着相迎,一见到杜福兮她立即笑容满面,向前扶了杜福兮,亲昵地说:“大姑娘一路辛苦了,饭菜都已上桌,老夫人、老爷和夫人都在等您呢!”
杜福兮随意一笑。“有劳姐姐在这里等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