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不换第一百次叹气。
眼看马上就要到陆离岛光怪山,马车里,照顾楼玉京多时的唐卿卿终于肯掀开帘子露出半个脑瓜,“不换叔叔,你怎么啦?”
“你最好还是不要回去。”金不换喝了口酒,一边驾车一边道。
“不换叔叔!”唐卿卿握住沾水的帕子,“除了师父,我想不到谁可以救楼玉京,难道要我看他死吗?”
“你真把他看得那么重要?”金不换皱眉道,“丫头,医治好他,你们俩就是桥归桥路归路。”
楼玉京对紫阳真人信守承诺,决计不会加入他们魔宫。
“我不在乎。”她淡淡地笑了笑,“哪怕他醒来之后要杀我,我也要救他。”
“你——”
“不换叔叔,我明白你疼我。”她盈盈一笑,“但这一次,师父应该高兴我们带回去了鸠魔剑啊,这不是他一直想要的结果?”
“鸠魔剑认主,你觉得你师父会救楼玉京吗?”金不换哼了哼,楠樨不杀了这小子才叫怪。
“我会求师父的。”她相信凭他们师徒多年的感情,师父不会为难她。
“我该说你对你师父太有信心,还是说你对他太不了解?”
事实上,走到如今这一步,除了冒险也没别的法子能两全其美。
唉……乱七八糟。
马车到陆离岛的堤畔,他们下马换船,经过九曲十八弯停靠在光怪山下,沿着一条隐蔽的小道,避开繁琐的机关埋伏,回到唐卿卿自由居住的屋舍。篱笆院子里站了好几个人,有些是偶尔来山上向师父汇报魔宫在各地近况的舵主,也有几个是唐卿卿不大熟悉的人。
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在金不换所背的楼玉京身上——那身明晃晃的九霄派道袍及手里握住不放的鸠魔剑引起沸腾。
“李楠樨呢?”金不换揪住一个舵主问。
“金长、长老!”那人好几年没见到金不换,结结巴巴地不知所云。
金不换烦躁地一丢手,“姓李的,你给我出来!”
“多年不见,你还是暴躁如斯啊。”屋内一人优雅现身。
见鬼的多年不见,前些时传信让他去四处嫁祸九霄派的人是谁啊,装得真像!有时候就在想,李楠樨不去做戏子太暴殄天物。
“少废话,人带回来了!”他跨步进屋,等李楠樨与唐卿卿进来后,一甩袖子关上门,杜绝了外面的视线。
李楠樨摇着扇子,冷笑道:“楼玉京果然不负我所望,呵呵。”当下九霄派必然是乌烟瘴气,青霄估计气得肺都要炸了吧。
“喂,鸠魔剑在他手里。”金不换瞪着他,“要怎么办?”
李楠樨瞥一眼角落里一言不发的唐卿卿,“不肯松手吗?简单,跺掉他的手。”
“师父!”终于忍不住的唐卿卿叫了声。
“哟,我当是谁呢……”李楠樨冷笑,“那会儿在九霄派,不知是谁说我不择手段啊?”
“卿卿一时情急……师父就原谅我吧!”唐卿卿跪倒在地,“我求师父救救他!至于我……师父怎么惩罚,卿卿都无二话!”
“要你怎么做都无妨吗?”他的扇子一支下颌。
“是!在所不惜。”
好一个在所不惜,好一个痴情种子啊……倒是和她娘一个样子。
李楠樨一甩下摆,气定神闲地弹了弹沾尘的前襟,“卿卿,老实说,要救楼玉京不是没有办法,看你如何选择。”
“师父你快说!”
“第一个,杀了他,让他解月兑。”李楠樨冷冷地说。
“不!这个不行!”唐卿卿毫不犹豫地否决。
“第二个——”李楠樨伸手给枕榻上的楼玉京一号脉,“他挺过来了,没有因鸠魔剑的烈性被冲击死,也就是合格的宿体——你不是说只要他活下来,可以不惜一切代价?那就让他持剑吧,过些日子适应了鸠魔剑,他自会康复。”
啊?唐卿卿扬起头,“那就是说,他很快就没事了。”
“算是吧。”把玩着扇子,李楠樨不甚在意道。
“多谢师父!”唐卿卿扑到榻边握着楼玉京的手,不胜欢喜。
“别高兴太早。”李楠樨凉凉地把话撂出来,“剑,我是不可能让它再回到九霄派的人手里,楼玉京若不死,也必须一辈子留在这里。”
“这……”
李楠樨不等她说什么,向外面唤道:“来人,把楼玉京带到后面调养,派人好生照顾。”
好生照顾,换言之就是监禁,不允许唐卿卿有任何不轨的举动。
“师父——”唐卿卿不肯松手,“我、我要亲自照看他。”
李楠樨摆了摆手,“去吧。”
一获得准许,唐卿卿生怕他改变主意似的,紧张地随那几个人一起把楼玉京抬到木屋后面的厢房。
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一南一北,面面相觑。
“一直看着我做什么?”李楠樨端起一杯茶,掀起盖子晾了晾。
“你没说实话。”此地没外人,金不换也懒得拐弯抹角,“不杀楼玉京,不断绝后患,这不是你的作风。”
“你又知道了?”李楠樨要笑不笑地挑起眉。
“你在打什么鬼主意?”金不换瞪起眼,“少主呢?上官无花呢?”
听他提到那两人,李楠樨眼底闪过骇人的杀气。
“喂,你怎么了?”金不换也察觉到事情不大对劲儿。
“上官无花……哈……我废了她。”
什么?
“楠樨——你疯了!”金不换上去抓住他的肩用力一晃,“那是咱们的人,你为什么要废她?”
他猛地挥掉金不换的手臂,“她隐瞒了什么,你可知道?”
“什么事你这么大的火……”就算上次两人为了唐卿卿的事闹得大打出手,也没见李楠樨的脸色这么恐怖。
“少主——”李楠樨的嗓音缓缓低下,“已病逝十六年。”
什么?
金不换也为他的话而惊愕,“你……你说什么?”
“要我再重复一次吗?”李楠樨一字一顿道:“少、主、不、存、在、了!”
金不换终于明白李楠樨为何要废上官无花,以他决然的个性,没杀她已是最大的极限。
“楠樨,莫非无花是怕你……”
说到一半的话,因李楠樨阴鸷的眼神而咽回去。
罢了罢了。
有些事说出来也是枉然。
他们几个少年时就受到魔后托孤,几十年来不曾有过一日逍遥自在,汲汲营营为的是夺回鸠魔剑,辅佐少主振兴魔宫,尤其是楠樨,可谓机关算尽,只差最后……哪知千算万算不如天算,所有努力付诸东流。
大概,上官无花料不到楼玉京一行人会为了绛霄来到陆离岛,更料不到唐卿卿会奉命趁机混入九霄派……
上官无花一心拖延,全力隐瞒的心情,他,也许能明白。
旁观者清。
“难怪你会改变策略!”金不换冷不丁一悟,“少主无法继承魔尊当年修炼的心法来驾驭鸠魔剑,而楼玉京又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与其杀他,不如利用转危为安之后的他来铲除九霄派,对吧?”
李楠樨把扇子合上,“没错。”
“怎么的都成。”金不换出了口气,“都比你‘牺牲’卿卿好……”
“养她教她这么多年,为魔宫牺牲也没什么。”李楠樨耸耸肩,“楼玉京若把她看得重要,那还成,若是卿卿一厢情愿,楼玉京入了魔也依旧不为我所用,那原本的计划照样进行,卿卿嘛——”
“喂!”金不换“啪”地一拍桌子,“那是你一手养大的小泵娘,你才是走火入魔到无药可救的家伙吧!事到如今,九霄派被你搅和得支离破碎,你还不够,一定要把那丫头推到火坑里才算罢休?”
“你什么时候也变圣人了?”李楠樨冷笑不止,“你我双亲怎么死的?九霄派欠魔宫的,就算死得一个不剩也不为过!”
“疯子!”再不走他一定会掐他的脖子。金不换震怒地一踹椅子,甩门而出。
楼玉京昏迷了很久。
唐卿卿衣不解带守候在他跟前,谨慎地留意着每一丝丝的变化,隔几个时辰就以湿水为他润唇,间或在他的额上几处穴位按捏。
金不换几次来劝唐卿卿去歇息,都扭不过她,只好随她的意。
唐卿卿毕竟是个女子,之前还受了伤,几天下来终于撑不下去,眼皮沉得来回打架,不时打盹。
半夜,头兀地一沉,随即被拉到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顿时被吓得清醒过来。
睁大眼一看,唐卿卿指着搂住自己的男子,“你、你什么时候醒的?”
“很久了,是你一直在困。”他轻抚着她的长发,“为什么不去睡觉?”
楼玉京!
他的手很温暖,他的力量在她的腰上实实在在印证了那不是梦。
“太好了!”辛苦没白费,他如师父所说的……
“你的脸色很差。”楼玉京划过她深陷的眼圈。
“我……我没事……”楼玉京从没如此直接地吐露关心之举,一时不能适应,下意识以手掩住了半边面颊。
注意到她反手对着自己的掌心,楼玉京皱起眉,拉下她柔软的手,“这伤……”触目惊心的握痕,是浩然剑的剑刃造成的疤——在九霄派唐卿卿为阻止他和李楠樨动手不惜挺身而出。
“一个好长的口子喔。”她干笑两声,“都是你,出剑那么狠做什么?”
“是我不好。”握着她的手轻轻抵在唇边,楼玉京微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