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似雨,暗藏杀机。
始料未及的状况令西晷惊愕地瞪大了眼,这才发现——就在弥夏咽气倒地的瞬间,他的衣袖间竟飞出许多只乌衣蜂鸟,它们飞得奇快,像是急着要出去通风报信一般。
但——最终却成为花下之尸。
这下是连西晷也不得不佩服枢念的出手之快,且杏瓣与蜂鸟的数目竟是对等,一枚恰好射中一只,却唯有最后一瓣杏花射偏了些,放了那只蜂鸟一条生路。
“追不回来了。”枢念的眼里掠过一抹少见的严肃,随后走回榻前解了西晷的穴道,“抱歉,害你受罪了。”他的神情歉疚而认真,还有太多她读不懂的情意。
片刻的失神后,西晷嬉皮笑脸地捶捶他的肩膀,“没事啦,你变回来就好。”而同样的,那些温柔的话他也永远不会想起来了吧。真不公平,因为自己却会错拿假意当真情傻傻地记着。她在心里叹了口气,转而望向地上那成堆的黑色尸体,皱了皱眉,“那是什么?”
“报丧鸟。”枢念解释道,“在寻常蜂鸟身上下咒,使之成为灵性非凡的巫鸟。潋水城一贤三巫四医七隐十二弑共二十七者,每一个都会养这种鸟,一旦自己丧命,这些报丧鸟就会自发飞到潋水城去报丧。”
见西晷露出不以为意的神情,他又隐隐担忧地添了一句:“且报丧鸟的眼睛能够印刻出凶手的模样。也就是说——”
“只要一只报丧鸟飞回去,那潋水城的城主就会知道杀死自己属下的凶手是我了。”西晷了然地接上话,眼里却并没有多少惧意,“啧,还真是好有灵性的鸟嘛。”
“可惜我本想毁灭证据,终究还是放走了一只。”枢念摇头无奈道,“也罢,随它去吧。”
“……”西晷的眼角有极细微的一丝抽搐。心想这家伙也未免忒神了点吧,前一刻还两眼空洞任人摆布来着,下一刻就马上恢复正常,心思缜密简直无懈可击了。
她突然想起什么,咬唇沉默许久才低低开口:“枢念,我已经为你破了三次例,我已经……不可能再回去了……”她眼帘低垂有些莫可名状的拘谨以及赧然的期待,“所以——”
不期间却被一个惊讶的声音打断:“你竟然杀了他?!”
西晷脸色一变,谨慎地盯着身后突然出现的女掌柜。她究竟是什么时候进来的?自己竟分毫没有察觉到!再仔细一瞧眼前的女子,西晷顿时惊觉,“你不是她!”
被轻松识破了易容,假扮的女掌柜却是不疾不徐地一笑,清冷骄傲,“不愧是西方莲座,连我的易容都瞒不过你的眼。”随即她撕下脸上的易容,熟悉的容颜却令西晷怔愕不已!
原来竟是荀初郡主!
“我才找到名册。”荀初朝枢念道,随后自怀中取出一封绛紫色信笺,便当着西晷的面展开,“好险,水家绸铺里的三十七位‘护主隐侍’一个不漏都被他查出来了,难怪女丞相总喊我留心。还有你昨晚透露给他的——”
“那我倒要看看这家伙究竟透露了多少秘密,这苗疆巫术真有那么邪?”信笺被西晷顺手抢了过去,原是嬉闹的举动,但她脸上的笑容却在看见内容的刹那凝固。
气氛骤然降至最低点。西晷的笑容慢慢变得森冷,变得可笑,变得悲怆而凄然!但她竭力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发作,然后抬起眼,冷冷地望着枢念,“为什么要骗我?”
枢念的身体蓦地一僵,便见她将那份名册递到自己面前,而名册的最后一行清清楚楚地写着:吹箫玉人,乃邪教上古倾昙的西方莲座,如今藏身潮涯乐坊的阿玖。
“哈,枢念公子,真是好一招借刀杀人!”西晷忽而纵声笑得开怀。只是她的手却拼命在抖,拼命在抖,仅是一张纸在她手中竟仿佛有千斤沉,万斤重!
原来——都是假的!他中了巫术是假的,听任弥夏摆布也是假的,那些哄人心花怒放的话都是假的!所有看似滴水不漏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设下圈套让自己跳进去——故意对她好,故意为她做那么多事,故意让自己倾心于他,然后心甘情愿为了保护他而杀了弥夏,到最后还要故意放飞一只报丧鸟给潋水城通风报信:使上古倾昙与潋水城为敌!
她只是他手下的棋子,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整个朝廷的替罪羊!
枢念公子,你当真——聪明透顶,绝情透顶。
“你们真是好能干,真是……好有本事,好有手段……我西晷,自愧不如。”西晷踉跄着退后几步,眼里升起了莫大的悲哀,她望着枢念,又好像视线已经越过他落向天际以外很远的地方,远远的不着边际。茫茫然撞见枢念难掩心痛的神色,突然又放肆笑起,“不过你们别担心,等潋水城的人来寻我报仇我也不会狡辩的,我会心甘情愿地承认弥夏是我杀的……”
炳,心甘情愿!都是这该死的心甘情愿!她不光赔了自由还赔了心!血本无归——多可笑。她竟然,真的喜欢上他了……
“哈、哈,其实这都是我应该的——我就应该被你们耍被你们骗,我就应该替你们背负一切的责任!”她笑到声嘶力竭,整个身子都在剧烈颤抖着。
那瞬,枢念似乎明白了什么,他转眼去望荀初,眼神渐而变得没有一丝温度。
荀初扶着额头叹息口气,“西晷姑娘,我们只是希望与你合作。”
西晷轻轻勾起唇角,那样激烈的歇斯底里后反而流露出平静的,一副谢君好意的委婉笑容,“不了,我现在怕是已经成为潋水城要追杀的对象,跟着你们只会为你们添麻烦。”她最后望了枢念一眼,清冷决绝,“记住了,这一次,是真正的后会无期。”
她的身影瞬间消失无踪。
唯留一缕暗香,自卷了风帘悠悠荡荡。不知是去年盛放的花,还是今日凋萎的魂——那一颗孤零无依的心。
转眼屋内只剩下枢念和荀初。男子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澜:“那份名册是七姐伪造的?”他轻描淡写地笑了笑,“我是不是也该承认,七姐的智慧连我也自愧不如了。”
荀初的语调也是冷冷的很是不以为然,“上古倾昙虽始终保持中立,却也与潋水城有些渊源。若朝廷真正与潋水城交手,只怕它会倒戈于潋水城一方。而倘若它与潋水城为敌——”
“朝廷便可以坐收渔翁之利了?”枢念静静又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枢念,你该知道——我只是企图留下她!”荀初忍不住扬声道,实在无法忍受对方生冷的口吻,“何况,你不也希望她留在自己身边的吗?”
枢念眯起眼睛,“而我现在知道,七姐不止利用她,同样也利用了我。是不是呢?”似乎字里行间还留着商量的余地,只是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不见,“七姐,我倒有些怀疑,当我中了弥夏巫术的时候你究竟在哪里?究竟是碰巧在之后赶到然后救了我,还是——其实你已经在门外看了许久的戏,就等着那一刻呢?”
他定定地望着荀初,他的眼里不仅有疏冷,甚至还有一种不可言状的敌意,“七姐后来解开我身上的巫术,却也顺水推舟让我继续装作失去心智,借此从弥夏身上获得有用的情报,但其实那份名册的下落你早就知道了——所以今天的一切,包括弥夏之死,其实早就在你的掌控之中。而那枚杏刃之所以会射偏,放走了那只报丧鸟,其实也是你从中作梗。是不是呢?”
荀初的身体猛地一颤,“枢念……”她不可置信地摇头。不相信他竟会对自己说出这样残酷绝情的话——难道仅仅是因为那个邪教女子?
“不过很遗憾,有一件事恐怕是要出乎七姐的意料了,其实在那根针刺穿弥夏的喉咙之前,他就已经死了,被我的‘幻镜雪刃’杀死的。”
枢念忽然笑了,走到弥夏的尸体前,出掌凝聚真气,那根原本已经没入他身体里的锋利雪刃便被浑厚的掌劲吸了出来。剑长的透明雪刃,在弹指间没入弥夏的身体——竟是不着痕迹得连西晷也不曾发觉,“看来我的幻镜雪刃练得不错,似乎连七姐也没有看出来?”
他又敛去唇边的笑意,轻轻浅浅地告诉荀初某个事实:“所以报丧鸟的眼睛里会印刻出我的模样,而不是西晷的。”
荀初只是难以置信地摇头,无从辩解,亦无话可说。
枢念转身离去前仅留下一句话:“从今以后,我枢念与朝廷再无瓜葛。”
仿佛这轻轻巧意的一句话也带走了她所有的骄傲与坚持,荀初忡然跌坐到凳上,许久,许久没有缓过神来。直至若隐若现的笛声自遥远的山涧传来——
她目光一寒,真正的敌人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