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放轻松……不要乱动,躺着,闭上眸。”
嗓,越来越轻柔,有种诱人入睡的音调,螭吻听着,似乎觉得魂体渐沈。
他的魂体,正沉入肉身。
魂半透,与身躯交错,并未完全融合,隐隐约约,仍能看见魂与身,各自的轮廓,迟迟无法为一。
惊蛰蹙眉,想阻止魂体飘离。
他将“魂螭吻”压入躯壳,以为相融了,却在他松手的下一瞬间,魂魄又挪移开来……
“难道,月兑离太久了吗?”
脑中才涌现这一句猜测,蓦地屋壁爆裂碎散,震声惊人。
惊蛰本能伏在螭吻上方,以身相护,不让走石飞砂伤他分毫。
灰蒙的狼藉尚未消散,便先听到──
四龙子声若洪钟,吼得震屋撼地:
“惊蛰!你这个混蛋!把小九交出来!”
来了,一大群的龙子。
八龙子徒手碎墙,不愿浪费时间由正门口踏入,直接在墙上轰出大洞。
出声的四龙子仍未见身影,倒是大龙子与二龙子走最前头,后头紧随其余兄弟。
蚌个面凛眸冷,一副上门来开战的神情。
不用意外,这一日,惊蛰早有预料,总是会来临。
“你的意图藏得可真好,没人察觉你的野心。”大龙子走近,寒着嗓,凝了冰的天籁,听来教人胆寒。
连拥有“獬豸”血脉的七龙子……亦遭蒙蔽。
“还以为你是真宠小九,对他意图不良,没料到你的‘意图’,是想害死小九!”二龙子动口也动手。
一爪探来,去擒惊蛰咽颈,惊蛰反击,两人对起招来。
招招不虚,实战实打,若稍分心,都可能血溅当场。
大龙子不加入战局,忙欲探视螭吻状况,仅凭一眼,便知情形火急,不容耽搁。
“八弟!”
八龙子立即上前,两人眸中皆有了然,他横抱起螭吻,大龙子则唤出水绫,缠绕螭吻腰部、四肢,将魂身暂时同束,然效果并不显着。
“我来。”五龙子接手,深吸银烟管,吁出长烟,烟凝为蛇,绕向螭吻,再灌注言灵,捍护螭吻的身魂。
惊蛰见状,要飞奔靠近,四龙子已经挡在前头,出拳开打。
“都住手。”大龙子轻喝,“忘了临行前,父王如何交代?”
浅言一出,众龙子咬呀的呀牙,抡拳的抡拳,怒瞪的怒瞪,却也当真全部停手。
怀抱螭吻的八龙子,率先举步离开,五龙子负责护魂,自是紧紧跟上,其余几人,挡住去路,不准惊蛰上前阻止。
惊蛰眼见八龙子身影飞快消失,连同他怀中白发飘扬的身影……
明知,由龙子带螭吻回去,对螭吻才是好事。
龙主神通广大,定有方法救治螭吻──
明明知道的呀……心里更有一事清楚,螭吻这一走,他与他,便当真恩断义绝。
往昔为他送餐添饭、与他把酒言欢、与他畅所欲言、与他……看每一处景、赏每一寸风光,兴许连喊一声“小九”──
再也不可能了。
这一走,是生死不复见了吧?
“生死,不复见。”
这五字,狞红惊蛰的眸。
“你还想抢?!”四龙子重重一拳,打在分神的惊蛰脸上。
惊蛰唇角渗血,却不动手去擦,颊上的伤不痛,一点都不……
大龙子探手,钳握惊蛰肩上,冬似深知惊蛰下一步动作。
话,对着自家弟弟说:“四弟,你们先走。”
“他还想打呀!”四龙子完全奉陪,刚好替小九出气。
“走。”大龙子稍稍加重语气,四龙子再有不甘,也只能啐声,与余下兄弟同行,追上老八。
惊蛰霍然转身,摆月兑大龙子之手,两掌相击,迸出掌气无数。
大龙子口吻持平,淡然得像在闲谈天气,只有一双眸转为金灿:“别逼我动手,我此刻还能压抑弑人怒火,站在这里与你说话。”
美丽的金瞳,是龙怒的象征。
“让开!”惊蛰也没有好脾气。
大龙子冷眸瞪他:“若非龙主有令,你以为我们几兄弟会轻饶你?在你对小九做出这等蠢事之后?”
“你们何须手下留情?我并不惧怕!”
大龙子稍静,俊逸的脸庞没有过多情绪,偶尔几丝鳞光闪过面颊,他没让龙鳞冒出,代表着他仍能自我控制。
若换成数年前,失去如意宝珠的他,恐怕早与惊蛰厮杀起来。
“我父王吩咐,既然‘墨鳞金骨’原是属你之物,现在归还予你,也算两不相欠,我们不会向你讨回,包括小九的如意宝珠。”
大龙子淡淡道来,不闻起伏顿挫,异常,重复龙主之意。
龙主对本该是他孩儿的惊蛰,存有一丝侧隐。
想苛责,又狠不下心,尤其得知,他舍弃龙躯的主因,除了想骂一声“蠢孩子”外,更多的,只有摇头叹气──
叹情字,多伤人。
大龙子言下之意,惊蛰感到意外,非常地。
他们没有打算替小九抢回“墨鳞金骨”之力?还有如意宝珠?
“原是属我之物?归还予我?此话何意?”惊蛰听出了不寻常。
大龙子扯唇,扬了抹笑,笑靥冷寒,毫无暖意,惩罚似地不答覆,只言其他:“从今尔后,你与小九瓜葛两断,离小九远些,不许再接近他,否则,我们几兄弟,宁愿违逆父意,也要将你碎尸万段。”
言尽于此,大龙子不屑多留,甩袖走人,徒留惊蛰思绪紊无法厘清大龙子之言,背后究竟隐藏何意……
螭吻重新睁开了眼。
意识尚未醒透,嘴却先醒了。
“臭惊蛰,臭yin蛟,好重,不要压着我……”
反正身体有啥不适,是晕眩、是疼痛、是沉重,一定全是惊蛰的错,先骂再说。
身躯好沈,动不了,绝对是因为惊蛰抱着他,两条膀子铁铸似的,挣都挣不开。
再不然,九成九是惊蛰压在他身才会这么重──
也不想想,自己那么大一只,拿他当垫被,是想把他压扁扁吗?
骂完,惺忪的目光逐渐清晰,仰躺的视线,看见螺彩房梁,以及架在贝床周遭,再熟悉不过的摆设。
柔亮的海明珠,蕴着光,珠帘上,串串真珠照得更加润圆、灿美……
这是……他的房?
不是惊蛰那冷冷硬硬的石头屋。
“九龙子?九龙子?您听得见吗?看得见不?”
耳边,魟医探问声,不绝于耳,连带一只鱼掌,在他眼前挥舞,瞧了眼花。
“……那是鱼掌饼吗?是就伸过来些,我咬一口,我好饿……”螭吻饿得前胸贴后背……从月兑骨之后,他连粒海粟都没吃过。
“好!好!马上吩咐膳食过来!除了饿,可还有不舒服?”魟医吩咐传膳,也让去请龙主、龙子。
“……谁压在我身上?重死了……”害他动也不能动。
“没有人哪,是九龙子您魂体初融,有些不习惯,才觉得沉重,渐渐习惯后,便会好些。”
“……魂体初融?……我回来了?”
“是,龙子们将您带回来了,龙主则替您镇魂。”
“……惊蛰呢?我哥哥们带我回来……是不是把惊蛰……宰了?”螭吻脑中并无这段记忆,那时他昏过去了。
窝囊呀,这种时候,还担心惊蛰的死活。
“没有。”
回话之人,并非魟医,而是踏入房内的大龙子,身旁珠芽相伴。
“他毫发未伤。不过,你一句话,要他是死是残,大哥可以替你动手。”
大龙子落坐床沿,珠芽跟着爬上床,急忙问:“小九,你有没有好一点?你睡了好久……”
“猪牙小嫂,看到你……害我好想吃鲜蚌拌面。”螭吻笑道。
能有“笑”的好心情,是为……大哥那句““没有””吗?
心一安,肚子更饿了,只剩魂体时,还没这般饥饿。
没多久,另一个让他更饿的家伙,伴随一身参香,喳喳呼呼跑进房。
呀,好想喝人参炖鸡汤喔,又油、又香、又滋补……
顺便加几颗红枣,更甜。
可惜,送到螭吻面前,只有一盅海粟粥,加入一些些盐提味。
“小参嫂,我不介意你的洗手水……你十指摆进盅里,搅和、搅和……”
起码,添点参味进去嘛。
“九龙子,您断食太久,刚开始得清淡些。”魟医在旁说道。
“人参粥……不油腻呀。”吃参,补元气,不是吗?
“来,我喂你吃,小九。”珠芽很体贴,舀粥,吹凉,送到他嘴边。
螭吻本想自己来,无奈双手抬不圯,只能服软,她喂一匙,他吃一口。
没滋味的粥,唉。
“为什么……我的手腕有这东西?”螭吻问的,是扣在腕脉上,两片薄银似的饰物。
“锁魂圈,锁住魂魄之物,不仅双手,还有双脚和颈子,皆各有一件。你的身云有些相斥,仍需要一段时日嵌合,待稳定之后,就能取下。”龙主慈爱应道。
“……这好沈,有几千斤重吗?手都抬不动了。”螭吻嘀咕,埋怨着。
不,实际上,那几片银饰薄如蝉翼,比枯叶更轻。
“这几日,你多吃、多睡,什么事都甭做,需要何物,吩咐一声就好,手抬不动,便别抬了,好好休息,把自己养壮些。”龙主如此叮嘱。
“哦。”吃与睡,确实是此刻的螭吻,唯一能做之事。
所以,海粟粥吃完半盅,他又迷迷糊糊……睡着了。
“小九的如意宝珠,真不用去抢回来吗?”
“龙失去宝珠,不是会像先前的囚牛,逐渐失去控制、最后沦为狂龙,闹得天翻地覆?”直至今日,珠芽都还很担心,囚牛的如意宝珠──那颗由她补妥的珠子,能否从此安然,不再破损。
“现在的小九,连只海虾都打不赢,就算他沦为狂龙……又有何威胁?”龙主苦笑,笑众人太多虑。
之前,大龙子失去宝珠的可怕,在于大龙子身负强悍威力,高深莫测,一旦失控,等同在这世间,创造出最恶厉的狂兽。
反观小九,四肢软绵,魂与身,似融似离,弱不禁风,真因失去宝珠而暴狂,随便一根指头,都能轻易制服他,何惧之有?
临睡之前,家人隐约的交谈,断断续续传入螭吻耳内。
他听得不甚真切,也非全然混沌,至少有件事,他清楚听见──
“连只海虾,都打不赢?”
有没有这么弱呀?
他太倦了……等他睡醒,头一件事,就是要去试……
试这句话的真假……
言过其实!
堂堂龙骸城九龙子,对上海虾,岂有战败之理?!
“耶!赢了!我又赢了!”
参形小娃,手舞足蹈,叉着不明显的腰际,笑得参枝乱颤。
赢得了海虾,却在臂力比试中,惨输一株小参,奇耻大辱!
虎落平阳,被犬欺;龙困浅滩……遭参戏。
“小九,你真的不用让我哦!”
“谁让你了?!我连吃女乃力气……都使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