狈血啊狈血,为什么这么狗血的事情竟会发生在她身上?可怜她顾惜惜自幼只知有母,从不屑学那般幼童例如“娘,我爹在哪里?”这般无知且愚蠢的提问。既然生在青楼,那谁还管得了生父是谁?只怕她娘自己也多半不知吧。
然而,对着这样一个乐天知命的美好心灵,上天竟然忍心开出这般恶劣玩笑?
尽避之后那谢靖又将详细情节进行了言之凿凿的解释,包括其父临终前紧握着儿子的手不断地对自己的风流罪孽做出忏悔,包括对这个流落在外的骨肉的惦记——只是那老人不曾交代清楚便匆匆辞世,他这身为兄长的便一直自然而然以为他父亲的这段风流韵事是发生在年少轻狂游历天下时,因此寻找的范围也一直只限于京城以外省市。寻找未果,后投靠了青王麾下忙于公事,此事亦始终挂在心头,却怎么都没想到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原来便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这京城名楼之中——然而顾惜惜依然没能顺利地接受这个震惊的意外,仍在将信将疑之中。
“如今既然已经找到,想必父亲九泉之下亦当含笑。我自然不能再坐视你辗转风尘,惜惜。”新任兄长谢靖一脸温柔之色,对她道,“承蒙青王不弃,如今我与姐姐亦颇受尊重,惜惜何不一起搬入青王府中?也好与姐姐做个伴,胜过这般……”
虽然没再说下去,不过想也知道定是对这青楼的诋毁之词。顾惜惜此时已无心同他辩解,只是自己想得入神,猛然抬头,满面疑惑,“哎,那为什么我和你们长得一点都不像呢?”
谢靖哑然失笑,“并非天下所有兄妹都是相似的吧?何况我们又非同母所出。”
说得也是……
无力地叹口气,顾惜惜决定与他坦诚相对,“对不起,谢公子,虽然我很希望你说的是真的,可我一直习惯了现在的日子,还是需要些时间来慢慢接受。可以吗?”
谢靖似是有些愕然,但毕竟好风度,很快便微笑温言道:“嗯,这事的确是突然了些。只怪我今日忽然得偿父亲遗愿,心太急了,却忘了顾及你的感受。那么,惜惜,什么时候愿意接受我的建议了,就叫人来青王府和我说一声吧。我现在就去和姐姐说这个消息,相信她也一定会很开心。”
起身,离开,在门边的时候又转过身,柔声道:“这些年你独自一人流落风尘,一定受了很多苦吧?惜惜,从今后就让哥哥来保护你吧,好吗?”
彼惜惜抬头看着那轻轻阖上的门,良久无言。
与楼中那几人共商,震惊过后,众人亦只得面面相觑,哑然相对。唯一得出的结论是,无论如何,顾惜惜也不能离开怀玉楼,毕竟她是楼里的主心骨。然而这一点,顾惜惜自己却是早就想到了,并不需要众人再重申一遍。
因此讨论的结果也就等于没结果。没奈何,虽然看看已到了晚上,想来那小王爷虽然奸诈如狐,平时对公事倒是上心得很,这时节必定是还没睡下的,因此未过多时,顾惜惜便又轻衣小轿,重新出现在王府后门口。为了不引人注意,她每次汇报都并非光明正大以本来面目出现在王府中的,此次自然也不例外。
然小王爷却不在书房中,问侍卫殷乙,一路找到某处房中。由于心事纠结,也就懒得让侍女通报,径自开门,不意里面正颠鸾倒凤,活生生一幕图,且男的强健,女的柔美,好生赏心悦目。男的正是那小王爷,女的却是张陌生面孔。
她站在门边,三人有一刹那的愕然,小王爷只微微皱了皱眉,冷声吩咐道:“你先去书房吧。”
彼惜惜随即便醒悟过来,微笑,“既然小王爷正忙,惜惜就不打搅了。当真抱歉。”
一面还不忘为他们拉上门,然后镇定地,一步一步向王府后门走去。
此时正是怀玉楼生意最兴旺之时,因此众人虽然见她这么快便去而复返,且一回来便独自关在房中形迹可疑,却也找不到机会询问。
又过了一会,却见那小王爷便装进来。虽然仍然面色如常从容,善于察言观色的小媚却也看出了其中隐隐的怒色,还当是两人一眼不合起什么冲突了,遂叫了个小泵娘将他领入了顾惜惜房中。关上门,房内两人一时无言。
“王爷匆匆而来,想是有什么急事咯?”懒懒地抬头,顾惜惜故作漫不经心道。
他一窒。自己也不知道何以当时打发走那歌姬赶到书房却不见她身影之时,竟然会大不自在,此刻更是匆匆赶来,只得微笑道:“莫非适才之事,你当真在意了,惜惜?”
这个问题她适才已经自问过了,冷冷一笑,垂首诚实道:“是。”
然而她却哪里有应有的羞涩或激动?因而听在越王轩的耳中,便只当她故意反嘲一般,说不出的讽刺,噎了一噎,笑意便有些冷了下来,“除了你之外我还有诸多其他姬妾,这你又不是刚知道。”
她点点头,“然后?”
“即使寻常百姓,都有个三妻四妾,何况我贵为王爷之尊。”
她再点头,“所以?”
他到底在干些什么?倒像是特意来为适才的事解释似的?且不说她并非他的正式姬妾,即使是,他越王轩什么时候找个女人还要对人解释了?然而她这一脸表情,怎么都让人觉得很窝火啊!一看就知道是假笑。
只得努力按捺下怒气,问道:“好吧,那你刚才过来,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吗?”
“没什么,不过是些私事罢了。惜惜真是该死,竟然公私不分,没想到会因此而打扰到小王爷,请王爷恕罪。”
她在他面前一向牙尖嘴利,从不在意他王爷的身份,何曾这般客气恭谨来着?倒像是划清界线的意味了。越王轩只觉得自己的心情愈加恶劣。从前自然不乏遇到女人为他争风吃醋的时候,但那些女子不是寻死觅活就是一直哭哭啼啼,然而这一次,面对着她异乎寻常的冷静以及疏离,他一时竟只能束手无策,终于恨恨一声,拂袖而去。
终于走了……慢慢地在椅子上坐下,疲惫地伏在桌上,心居然还有些茫茫然。是呵,本来就知道他姬妾成群,本来就知道他并非情种,本来就知道自己不过是他好奇的玩物而已。
那么,顾惜惜,你这个笨蛋,到底在气闷些什么?
本以为,至少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他还是有一些些不一样的……
原来,只是不自量力的错觉呵。
又良久,不知是谁推门而入。
“惜惜,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却是小媚的声音。她苦笑,虽然几乎毫无开口的,但深知小媚不到黄河心不死的韧性,当下简明地概括:“不小心被我冒失地撞破了好事,惹得我们尊贵的小王爷很不高兴。以上。”
小媚无言,在她旁边坐了下来,沉默片刻,试着安慰她:“你看,好歹他还为了你特意过来一趟解释,可见他还是很在乎你的啊。”
“你当他是为了怕我伤心才追来的?”
“……”
望见小媚迷惑的眼神,她冷冷一笑。
“呵,他的确是担心,担心我公私不分,怕因此而误了他的大业罢了。”
“不会吧?也有可能是你把他想得过于恶劣了……”小媚不知道为什么,倒像是很看好那越王轩似的,尽开口为他辩解。
彼惜惜转过头,苦笑道:“是吗?我倒觉得是之前把他想得太好了。对了,”勉强提起精神,“那个花魁大赛的人选,你们可有什么打算了?”
小媚知她是为了转移话题,却仍只得无奈道:“嗯,大家都觉得,方芰那孩子看上去还蛮有希望的。”尽避自己也只不过二十不到的年龄,这口吻,却是饱经沧桑一般。
“方芰?她适应得这么快?”顾惜惜愣了一愣,这小泵娘虽是卖身葬母进来,几个月前却还寻死觅活闹过,原以为还需要再几个月她才能慢慢想通,想了想,疲倦地点点头,“嗯,也好,还有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你们能教多少教多少吧。”
如此语气,却等于下了下逐客令了。小媚虽然担忧,还是只能站了起来,“明白。那我就先出去了?惜惜,你……唉。”欲言又止,最终仍是关门离去,还了她一室清静。
彼惜惜以手支颐,闭上眼,两件事翻翻滚滚又上了心头。短短一日之间却连遭这两桩大事,想想今晨离开怀玉楼去汇报时的愉悦心情,只觉恍若隔世。
奇怪……早知道男人不可靠,是从什么时候对他竟有了妄想?连自己都忍不住迷惑。
在他微笑着说“不愧是本王看中的女人”的时候?在他故意不动声色地与自己针锋相对较量的时候?在他为自己温柔地披上大氅说“路上小心”的时候?在他在自己耳边低笑着说“惜惜啊,这些天可曾想念本王的怀抱”的时候?
从数月前的交往点点滴滴细细数起,可爱之处少而可恨之处比比皆是。依然想不通自己究竟是于何时,竟会犯下这样奇怪的错误,若非今日之事,只怕自己犹且懵然不知吧。
还是说,只是因为他是……第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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