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让开,我要见任姐姐!”门口不知相地传来叱喝,他们依依不舍地分开双唇,与此同时,门外闯进一少年,正是张拓扬,他身后跟着一脸无奈的卫绡。
张拓扬一奔进,抬高头想瞧躺于床上的任绛汐,但却被龙天运高大身躯挡住,他紧绷住一张脸:
“就算你真的万人之上,也不能阻挡我看望任姐姐。”
龙天运黑着脸朝卫绡挥了一下手,卫绡知趣地退了下去,但随着转回了身,行礼道:
“爷,二爷有要事相议。”
龙天运不说话,阴沉着脸对着任绛汐,任绛汐眼波一闪,说道:
“爷,你去吧,我和扬弟也好久未见面了。”
任绛汐瞧着卫绡闪出了门口,扬手向张拓扬:“扬弟。”
张拓扬立刻奔了过去,任绛汐起了身同他一齐坐于圆桌旁,侧眼打量着他,发现他年青的脸庞已现丈夫伟岸的勃勃英气,有些心喜地泛开了愁眉。
“他很欣赏你,不过……”她愁绪又现地叹了一息,“他究竟是个皇帝。”
张拓扬担忧地望着她,感觉到她的满腔难言。
“姐姐……”他突地顿住,讶异地发现她取饼桌上纸砚在纸上写下一行娟秀的字——扬弟,姐姐有一事求你,这件事不许让别的人知晓,他大奇,提笔写下:什么事?
任绛汐纸上写,嘴里念:“你一身好强,姐姐所担心的,正是你的这个脾气。”
——别问什么前因,只要你日后,江湖若没有悬空寺主持空树大师被放出消息,你便悄悄拿了我这瓶解药,前往恒山相挟救人——刘海中了我的“蚀肠销骨香”,到时见机行事,务必给我救出空树大师。
张拓扬眉一挑,满月复疑惑地接过她递来的一湖色小瓶,任绛汐继续道:
“姐姐希望你以后收敛住一些,要知道真正的大丈夫,沉得住气,行得了大事,另——”她顿了顿,希求的眼光瞧着她,“世事无定,人心难测,光学现武功仍是不够,姐姐这里有一本《毒仙全经》,希望你瞧上一瞧,毒物之一事,正人君子虽不屑使之,但到真正危难之时,却可防身,又可挟人。”
她递过一本页身泛黄了的用小楷撰写的小册,张拓扬接过翻了翻,里面密密麻麻尽记载些奇毒的配制,解法。
“姐姐今天所说的话,你定要好好记住,姐姐相求的便是这些了。”
她妙眼流动地瞧着他,他胸中一热,大声道:“好,我听姐姐的话,决不让姐姐失望。”
任绛汐感激地点了下头,所有的事,可以说是无可再牵挂的吧?脑中不经意浮现一张脸,决绝的心浮现了浓浓的不舍。
这个男子呀……
从镇中有名的糊纸师傅处来的纸鸢非常地精美,展翅欲飞的糊蝶渲染着明艳的色彩,栩栩如生的妍态瞧得人移不开眼。任绛汐兴起了出游的兴致,竟跟着来了,但微微不悦的是此行多了两个拖油瓶——韦应物的小徒唐千雪及张拓扬。
唐千雪与张拓扬合执的是一只腾飞的大卒,相比之下,张拓扬意兴栏珊,唐千雪却兴致勃勃,一对发亮的大眼猛盯着张拓扬,泄露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心事。
堤上放纸鸢的人很多,大都是扎两条小辫的孩童与满脸稚气未月兑的小少年。
小心翼翼地放飞纸鸢,上空已邀翔了各式的纸鸢:青乌、蜈蚣、蜻蜒……连鱼儿也跃上了天,上面也同样飞舞了几只蝴蝶,任绛汐抬头瞧了上方一眼,有丝担忧:
“嗳,等会怕会混了。”
龙天运含情脉脉地趴低下头,低低的喃语故意误解了她的意思:
“满天的飞舞,你是最美丽的一只。”
她蓦地红晕上脸,嗔了他一眼,却令好不容易半飞上空的蝶儿又低矮了下来,她低呼一声,他从后圈住她合力执住绳索,奔走起来。
互执相握的两手仿正互约天地间最古老的盟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线已放尽,罩于披风下的身躯也现微微喘息,但眼波却溢满笑意,忽然凑过脸去,轻轻说道:
“爷,我爱你。”她放纵自己溺于欢乐的一面。
他眼神炯炯地,瞧着她一反日前的愁绪黯淡,有丝心喜,更收紧两手,上方的蝶儿在飞舞,他的心同样也在轻舞飞扬。
“跟我回宫好吗?”他对她施蛊,同时调转身躯更将她契入怀里。
她一颤,这么一失神,天空的蝴蝶突斜飞了去,也恰在此时,另一只悠然的蝶儿竟不知为何断了线,缠上了他们那一只,风猛地吹,这么一绕缠,手中握着的线索也断了,双双缠绵的蝶儿便和风效飞去了。
旁边有好几个叫嚷出声。任绛汐抬头极目瞧着那双蝶儿终于消失,霎时间一丝泪意浮上眼眸,泛得满腔满臆都酸楚起来。
“绛汐。”他扳过她身子,有丝心痛,有丝挫败,忽然竟激狂地拥着她身子滚倒于沙地,旁若无人的姿态引起了旁人的注目,也招引回她的神经。
“爷!”她无法苟同他狂烈的亲昵姿态。
他有丝发恼地更贴近她,道:
“你又烦恼了是不?你又在想那刘海,关于他的一个微不足道的承诺?你可不可多信任我一些?明天就是恒山武林大会的日子了,你再给我一天的时间好不好?刘海一死,什么承诺什么原则便没有了!”
她窝于他怀下的螓首分神地转至了别处。这两天龙天运是真的一刻不离地伴着她,而她也执意地沉迷于他布的柔情网里,执意地忽略心中那隐隐微弱的申唤,悠晃无情的时光终是忽略不了,只是这一晃之间,两日的限期便过了。
“我承认我无法给你如你要的那么多,但我绝对可以倾尽我的所有给予你最大的能够,绛汐,同我一齐回宫,你可以住进梅苑,在那里,不用受一切礼数的约束,在那里,我是属于你一个人的,就像每一对平凡夫妻那样,你为我孕育许多许多小孩——”
她早清泪满面,他为她拭去一串,更惹满眶溢下,她从来都不是易动情绪的女子,但波动的情潮再难控制,她几乎呜咽出声,满脸凄愁。
“爷,爷……”她伸手搂紧他,泛滥的情绪令他也皱起了眉。
“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她勉强地泛开笑意,低落地说:
“倘若真有天荒地老,我再也不会放过任何缘份,爷,我是愿意跟你回宫的。”
他如同吃了定心丸般奕开神采,却忽略了她纳入了心底的痛楚。
天际已然沉黯,天地间趋临幻灭的瑰色有了影绰的朦胧。他温柔地拉她起身,她无比眷恋地贴着他怀,不理会身上细沙,亦不理会旁人异样眸光。
“爷,你爱我,并会一辈子记住我吗?”她忽然问。
他怔了一下,漆黑的眼神对准她:
“会,会的。”
天际间繁星尽现,铺得大地处处朦亮,仿若有质的声音带着寒意。
凄冷的内室,灯并没点上,斑驳的光与暗形成妖魅,银光便从穿照进,投着了那把烁亮的刀刃,闪出一圈冷厉的寒芒,在黑夜中伸展。
她缓缓地将刀收入内衬,冰冷的寒意令她肌肤猛地收缩,然后便一直钻入心坎。
“姑娘,怎不点灯?”
身后传来了呼纳吐气,瞬一室亮了起来,任绛汐微敛眼眸,低低询问:“爷过来了吗?”
卫绡端了一杯温热的茶递了过去。
手中接过了,但又放于檀几上,尖尖的指末似带意识又似无意地摩挲着杯椽,卫绡有些急促地开口:
“没呢,四川唐门的唐序显过来了,爷可能一时抽不开身。”
任绛汐“哦”了一声,难怪唐千雪一回山庄便异常雀跃起来,天下武林无不知四川唐门的名号,四川唐门以毒物擅长,武林上没有人不会忌惮上三分的,而近年来四川唐门人才辈出,其中老唐门主的二子一徒便有“唐门三杰”的美称,唐序显便在这“三杰”中居大,亦是唐千雪的长兄。
“唐大杰肯定是给二爷看过伤了吧?”她悠晃着神志说,带着许些呆愣,卫绡有些紧张地吞了吞口水,不安于任绛汐异常的表现。
“唐序显是千雪的大哥,冲着这层关系,一定是给二爷瞧过了。”
任绛汐听罢,长叹一声,卫绡赶忙问道:
“姑娘为何叹气?”
她还未回答,突然忽传来一阵豪爽的笑声,一个爽朗的声音说道:
“姑娘是为症断的结果叹气吧!”
卫绡吃了一惊,回头门外已出现一个穿着蓝白相间衣服的俊朗男子,约模三十出几,他便是四川唐门的唐序显了,他接着打揖道:
“深夜打扰,还请二位姑娘请勿见怪。”
“你想打听二爷的伤?”任绛汐侧过头。
唐序显一怔,模模鼻子苦笑道:
“红拂神医好利的心思,不错,在下料想姑娘只说过不给二爷症伤,说不准另有转机。”
任绛汐温和了神色。
唐序显不客气便走的坐下,说道:
“我想请教姑娘,若是一人于足少阳经中了武林独帜的绵雪寒冰手,同时又身中奇烈之果赤珠丹果,一寒一炽于体内交迫,该是如何处?”
任绛汐答道:“一个人若是身中这种怪伤,可在伤者腋下五寸地方各挖一洞,配血心草、七星海棠、圣芷,用常在长白山一带出没的雪参血狐的血作引,捣烂敷上,每天早晚各一次;同时叫伤者引领自身真气,行体内所有阳脉,每天子时便练一次。”
唐序显侧头想了一下,脸上出现又惊又佩的神情,哈哈一笑道:
“佩服佩服,我四川唐门自认使毒行毒天下无双,但以‘医’一途,武林以你天山神医一门推首。”
任绛汐缓移至面对他,他的眼光一接触她的脸,登时吃了一惊。
“你——”
任绛汐淡淡一笑,她体内毒蛊已开始月兑了控制,毒气已开始泛至全身,想必他看出来了。
他惊诧地抢过几步,更清楚地瞧见她眉心隐隐泛出的黑气,习惯使他无瑕细想,翻开手掌便想把住她的脉。
卫绡来不及阻止,猛听一个声音暴喝:
“你干什么?”
唐序显吃惊地松开手,尴尬地瞧着来人的满脸铁青,他讪讪地张开手,试着解释——
“爷,他是一番好意。”
卫绡截断唐序显的话,为他辩解。
龙天运冷冷一笑,满是占有欲地拉她入怀,说道:
“相信唐公子是一番好意,但唐公子既是山庄的客人,为何深夜探访庄中女眷?这番好意未免奇怪。”
唐序显脸上血色涨得通红,早知道这个在前厅还彬彬有礼的龙大当家喝起醋来竟这样又浓又烈,他就应该三思而后行了,他陪笑道:
“大当家说的是,但唐某真的别无他念,这就向大当家同夫人陪罪了。”
龙天运“哼”了一声,唐序显赶快告辞,临走时想张口说什么,但转念一想,便作罢了,卫绡走出送客。
任绛汐朝他绵绵一笑,几个小婢端了几碟精致小菜进来,她对他说:
“我一直等着爷过来,想和爷饮上几杯,刚刚已吩咐了丫头们,现在来得正及时。”
龙天运微觉怪异,却无异议地扶她走到围桌旁,迎着灯光一瞧,她的脸色异常的青白,孱弱的娇躯几乎没了生息,冰冷得吓人,他的心纠结了起来:
“你是一个医者,却不会照顾好自己。”他心痛地道,同时解下自己身上的外衫,披在她身上,她拢了拢身子,便向他靠去,他接住了。
“明天便是恒山大会的日子,爷的一切须得小心。”
他温声应了下,志在意得的神采粘住了她的眸光,久不愿移开。
“刘海早以难逃掌握,倒是你,总令我心中七上八落。”他捉住她手慰上他的胸口,让她感受他怦怦跳动的气息,“等这一件事告段落,我要把你接进宫里,好好养一养身子。”
她瑟缩一下,幽然地转开话题:
“爷,我想听您弹的那首‘鸳鸯蝴蝶梦’。”
他宠溺地轻拍她的背,说道:
“你爱听,我便弹给你听。”
她却制止了他,伸手倒上一杯酒递给他,说:
“我弹给你听。”
说完立起了身移至了放至榻上矮几的绛枫焦瑶,两只眼瞧着他,手上却弹了起来。
幽咽的曲调如一首古老的悲歌,在黑夜中哭泣,这首“鸳鸯蝴蝶梦”原是极欢愉希冀的调子,但同样的曲子给任绛汐弹了,却凄冷绝望得泛生寒意,令龙天运拎高了神经,他自斟自饮地抬高了瓷杯,啜入酒液那一刻,视觉尾端在电光火石一瞬瞄到了她眼角有莹光一闪,疑心那是泪,令他惊心不以。
有种恐惧攫住他,他蓦地放下酒杯,踱过去压住琴弦,说道:
“算啦,别再弹了,别撑坏了身子!”
她缓缓地抬起头,现出她满眶蓄满的泪水,他吃了一惊,就这一刹那间,明晃晃的尖刀刺了过来,他的脸顿成了呆愣的表情,是她终于模出了内衬中贴热了的匕首。
身后一把随时会出现的长剑替他挑开了这一刀,然而这一刀却只是虚晃,教卫甫一挑之后,尖刀立时朝反方飞去,直直便朝她的心窝。
“不!”他惊急地暴喝一声,挥起衣袖轻易地裹起匕首伸手钳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裂目道:“你这是为了什么?”
她脸上的冷硬已经完全崩溃,侧过头抵住他想拉开一点两人身体的距离,却撼动不了半分,紧抿的双唇终于忍不住,张口一喷,大口的鲜血吐将了出来,喷得两人衣衫上点点腥红,触目惊心。
他的脸有一时间空白,更出力地捉住她发软的身躯,又惊又骇又慌地回头嘶吼:“快!快叫唐序显过来!”
她无力制止,薄弱一笑道:
“爷,你现在可以明白了吧?我执意承诺那三件事,并为完全为了原则,完全为了空树,这里面,还系上我的一条命呀!……”
他的脸出现凄厉的表情,嘶声道:“为什么?为什么你竟瞒住我!”
她摇了摇头。“我不想让你为我分心,因为我知道,如果我全盘托出,我就会是你的一个弱点。况且,我原本便打算不会有活命的了……哦,我终究是个贪得无厌的女人——爷,你怪我贪心吗?情缘就快断,但我仍私心地希望临死能命断你手,让你永远记住我。皇上,你明白吗?我是愿意为你留在宫里的……”
不!他永远都不明白,他以为一切便单纯如他所想,她只是固执想覆行承诺,只要他努力拖延至明日便没事了;他还以为……
老天,该死的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