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蝴蝶梦 第1章(1)
作者:易未雨

绶带山是座落在洛阳皇家领地的一座山。满山苍郁,蜿蜒数千里,东从皇城禁地而西至泗水涧。其中有奇峰伸颈入霄,又有怪石凝眸低垂,相迥悬殊,却仍不失柔和,远远望去,俨然便是一束衔天接地的逸长绶带,上罩天上氤氲,下接人间烟火。

且说此时是金璧皇朝二世,当年为先皇立下赫赫战功的常泛之如今已是花甲之年,他膝下有一子一女,女儿常累幽年方及笄,相貌娇美,琴棋书画,广有美名在外。

这一日常小姐忽来兴致,携了竹篮瑶琴,陪同着贴身小婢,一齐到自家山上游玩。

此时正值暮春天气,暖洋洋的四月天将一切沐得极是详和喜庆。

常累幽主婢两人一踏上授带山,便教四周的绿意布置炫花了眼。她们很快就登上山腰一角凸出的平台处,并停憩了下来。这个地方可以说是这整座绶带山的最奇妙之处了。它是由一条逶迤的石梯径接连上来,上面有一个八角亭。它位于山腰,奇的是它并不陡峭,反而平坦如镜,整个地势呈角扇状,就如同一座巨型天然的梳妆台;平台一边有怪石磷峋,一条流水溅涧涧的山间从山上顺流而至此,由于日积月累的冲溅停滞而与山石围成一个小小的水池,摒依于小亭一旁。

常累幽与婢女秋儿一同入了那八角亭。常累幽瞧着四周的重峦叠嶂呆呆出神。

秋儿轻轻说道:

“小姐又出神了。”

常累幽笑了笑,她指着对面山峪中光线经千万枝叶的钻透而显得缠缠绕绕境象,说道:

“好好的心情,便教那层飘渺的苎烟给挠乱了。”

秋儿自小同小姐朝夕相对,小姐的心事她焉有不知之理?

“小姐又在为入宫的事烦恼?”

常累幽叹了口气,轻捏了捏秋儿一只手掌:

“万岁爷誉倾朝野,处理国家大小事务,奖罚得当,加之重用贤吏,听进忠言,实是一个不得多得的好皇帝;但作为依附终身的对象,他后宫佳丽三千,有的纵老死亦难见君王一面;纵然一朝得以临幸,也是过眼云烟。这凄凉寂寞,教我怎生消受?入不入宫,我实在拿不定主意。”

秋儿听得也跟着伤神起来,想说些安慰的话,但她的小姐早以转至她的身后,铮铮铮地弹起瑶琴,以抒胸郁。

她信手而弹,抚的是一曲“流波”,琴韵柔细,缠绵绕枭地让人想到落英逝去,神女葬花的景象。

突听一个声音道:

“好一曲‘流波’,弹得却过于悲怆。”

琴声嗄然而止,只见从下方石阶有四人漫步而上。这四人衣冠不俗,仪态不凡,特别是中间那位显然是刚刚开口的那人,举手投足间尽是一股尊贵之气。

常累幽瞥见四人之中有父亲的知交梁尚书,忙起身见礼。

这梁尚书在朝中身居要职,生得温雅睿智,一把及胸长须,更显得他应是一步百计的人物。此时他看到常累幽,甚是意外的惊喜,哈哈一笑道:

“侄女不用多礼,倒是我等唐突了。”

常累幽忙说不敢,恭驯地退于一旁,却用眸光暗暗打量其他三人。

这三人除了那位身穿白衣的公子贵人之外,其余两个她仍是不识:其中一个穿着黄衫,虽为男子,但面容秀致,隐隐有一股阴柔之气;其后一个却作豪爽打扮。他们一进凉亭,黄衫者立即用衣袖为白衣公子拂去位中尘灰,甚是恭谨周至。而梁尚书与其后一位神色也如出一致。

梁尚书也以坐定,指点四周青山道:

“这地方原有个名儿,曰丽华妆台。此处位于山腰,可瞻可仰可俯,又恰好这条西去泗水涧的泉涧临至此处,水映山倒,别具琵琶抱幽之妙,张丽华七尺青丝之媚,用在此处却也不枉了。”

那白衣公子轻轻“嗯”了一声,眼角淡淡地扫至那张瑶琴。梁尚书又抿唇一笑,指着常累幽道:

“更难得今日得遇才女。公子,这位就是常泛之将军的千金爱女,是众所公认的德貌兼备的奇女子。”

轻淡的眸光终于扫到常累幽身上,刹那间常累幽脸上霞红飞透。只见那公子面若冠玉,飞眉入鬓,一双奕奕有神的丹凤眼浑生威仪,悬若剑胆的笔鼻下,一张薄唇似是怜宠又若嘲讽,丰神俊朗,教常累幽这一眼瞧去,一颗心儿也似乎跟着他转了。

白衣公子像是忽来了兴致,两眼勾住了那张瑶琴,道:

“小姐按琴自抒,却是为何伤神?”

“这只是奴家小家气,伤风悲秋,无病申吟,教公子见笑了。”

这白衣公子展颜一笑,随手按住了琴弦:

“常小姐才情过人,琴艺上的造诣已是难得——你可愿为我弹奏一曲?

常累幽自是应允。横过瑶琴,先试了试音,然后纤手信信,弹起一首“迎仙客”来。

但听乐韵华美喜气,雍容揖让、洋洋洒洒毫无适才幽怨苦恼之韵,宛然便是堆欢闹庆,肃迎大客的模样。

梁尚书听得忍不住满脸堆笑点头,抬脸转至白衣公子却见他一脸似笑非笑,仍是刚才那般表情,不觉微感失望。他不觉怔怔抚须寻思,想怎样寻个办法来帮助这常泛之老兄的一臂之力。他这么想着,突听琴声倏止,亭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人。此人纤纤瘦瘦,脸上苍白殊无血色,背了个采草药的篓子,一身却作宦宫打扮。只见他一闯进,尖尖十指压住琴弦,缓缓说:

“唐突打扰,请勿见怪。”

他的嗓音不疾不徐,温温存存的自有一股闲适之气,奇异的有安定人心之力,使得凉亭里的所有人一时对他的惊扰不作计较。那白衣公子微微诧异地盯着那小宦官身上宫服。而那小宦官凝重的神情似乎正急于一件事,放下背中篓筐,取出一竹筒横放于半圆桌台中;他又从怀中取出一包金黄色药末,倒一些于竹筒中,又取出一些弹向空中。这些药一散开,立即发出一阵甜香。这小宦官同时取了瑶琴抚于左手,右手一挥而就地弹起来。

他自亭中闯入,到放篓、置竹筒、取药末、弹药末而至后取琴弹琴,似乎万事由己操纵,旁若无人的样子。他弹的是一首“桃天”,奇的是他单手弹就,但宫商角徵羽之音却比两手者毫不逊色,而且琴韵便若其人,浩浩然便如广袤苍穹、滔滔江海;又如汩汩清泉,澄澈中带柔劲,温雅平和地自有安抚人心之力,一时间亭内喜气盎然,春风流水,花气馨香。

这琴艺的高超常累幽自愧不如。那白衣公子更听得如痴如醉,心旷神怡。忍不住便奏和其调,哼出声来: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那小宦官边弹琴,全副心思其实尽放于凉亭上一角,突听这哼声,出其不意,“铮”的一声随着个“华”字止住了手,诧然地微皱起眉。也正在此时,从亭上突飞掉下一物,张开口紧紧地咬住白衣公子的手背,竟是一碧绿小蛇。

亭里几人“啊”声为此惊变。几乎是与此同时,从亭外飞入一黑衣人,一剑鞘将小蛇挑飞至空中,一扬手飞出一小针将它牢牢于凉亭柱中,长剑出鞘,横架于小宦官颈中。

这小蛇毒得厉害,一转眼那手背所咬之处便以肿起。小宦官看看那长得粗犷的男子,斥道:

“你不顾他性命了么?”

这时那白衣公子也自镇定,伸手封住了自己手背上的几个穴位,他一挥手拂开那男子。

那小宦官一经挣月兑,便匆匆走至白衣公子旁边,从怀中取住两白色小丸,一颗教他服下,另一颗捣碎敷于手背。又从腰侧解出一小刀,转身走向那于柱中兀自挣扎的小蛇,微一犹豫一刀剖开其月复,取出蛇胆,叫那白衣公子服了,说道:

“近一个时辰内会有轻微月复痛,但很快没事。”

他说完,拿起药篓,对仍处于惊愣的常累幽作了一个抱歉的表情,转身便要离去。

这白衣公子原是了不得的人物,与他随进的一干人早以被刚才的惊变吓得面无血色。这小宦官要走,如何放人?就见黄衫者使了个眼色,那黑衣人手中的长剑又架在小宦官颈中。

这小蛇毒性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那白衣公子已觉胸中的烦闷欲吐之感尽去。见侍者长剑架住了小宦官,吩咐黑衣人放下长剑,灼灼生威的两眼盯住了他,询道:

“这小蛇对你很重要?”

那宦官点了点头。白衣公子围着石桌踱了半圈,伸手在瑶琴中弹了几下,自成曲调,道:

“你这琴弹得极好。可惜是个宦官……”说至此处,突又面露喜色,一挥手道:

“你去吧。”

那小宦官有丝皱眉地点头,一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三岁丧亲,五岁随师父进山学医,十五岁时拜别师父,行走江湖,行医济世。不料人心不古,一日救治一人却反遭其所害,生死关头侥天幸教一人救下,此人便是宫里皇太后的总管事海公公。但这老宦官却是个野心家,野心勃勃想篡夺皇家天子之位,觊觎这万人之上的九五之尊。

她允诺为海公公做到三件事,但阴谲多疑的他仍不放心,趁她不注意竟在她体内种下毒蛊,要在她现了承诺后,才会她解蛊。

这毒蛊源于苗疆,有个花俏名字叫边苗奇丝蛊,其毒无比,偏又十分难缠。毒性一失去控制,纵有解药,也很难完全解好。她是医学奇才,对这毒蛊的毒性焉有不知之理?海公公曾给她一半解药以限毒性发作,也因此让她知道这毒蛊的解方,主要一味要以赤血青蛇的胆作引。

赤血青蛇是罕见的异物,她对于它的所知也仅于医书上的一瞥。此物性喜甜香,琴乐韵曲能引其出没。也许是天意,如此珍罕的异物竟让她在绶带山上发现了踪迹,是以弹药抚琴以诱小蛇,想活捉配药。

奈何发生变卦,医者天性教她不得不舍了蛇胆救人。如此一来,想她任绛汐,枉具神医之名,救人无数,对于自身所中的致命毒伤却束手无策。

七月,海公公叛变。他先是孤立二世皇帝身边诸人,再挟持皇太后以迫其禅位,满拟万无一失。却忽然蹦出个假皇太后,坏了他的好事,让他反主动于被动。虽然如此,但狡兔三窟,海公公虽叛事败露,最后还是让他逃了。

海公公事败逃逸之后,皇宫内外便大肆搜查叛党遗下的余党。大内侍卫进行了地毯式的搜查,一个也不放过,她自然也给擒了去。

如此昏昏沉沉过了将近一日,临近黄昏时刻,狱卒突来押解,竟是万岁爷要亲自审判。任绛汐瞧了瞧囚禁中的一干人,有太监有宫女,还有几个厨子,约模三十来人,个个神情萎缩。

海公公行事周密,三十来人中真正为他亲近之人只有数人之多。任绛汐站于这几人之中,发现随着判后的囚犯一个个拖出去之后,看那些人平时不可一世的样子在此时却哀哀哭泣,簌簌发抖起来,不觉心烦。想到自己这处境,不禁也苦无良策。

终于轮到他们。侍卫将他们押入大明殿。这是平素皇帝批阅奏折,处理政事之所。任绛汐跟着一同押进的几人跪倒,眼角却悄悄打量上方。只见几大颗明珠照耀处,一人头戴皇冠,身披龙袍端坐于殿中龙椅。正是二世皇帝龙天运了。

龙天运待这四人宣拜完毕,便一一叫出问话。任绛汐听这皇帝一一盘问寻答。他年纪虽轻,但旁敲左击,运筹帷幄竟是心思缜密。那几人本还存着狡辩推诿以期活命之望,教这皇帝问过之后,面如土灰更加丧气。很快地,旁边几人都被拖下。龙天运瞧瞧案中记录,却是一个“无”字,来历不明。

龙天运心下大奇,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公公叫我小襄子。”任绛汐答道。瞥见那皇帝从台上踱下,高大的身影站立于她跟前,让人倍感压迫。他命令道:“抬起头来。”

任绛汐依言抬了头。但见这皇帝生得俊朗无比,竟是当日凉亭之中的那个白衣公子,只是这时他戴了皇冠披了龙袍,更让人感到威慑人心,庄严不可亵读。这时他也认出了她,一挑双眉:

“是你。”

任绛汐叩了个头,口中告罪。龙天运手一挥,问道:

“你是什么来历?”

“我本是孤儿,从小随师父长大。五月前为海公公所救,我为他做事,算是报恩。”

龙天运点了点头。道:

“这么说来,刘海所起事的怪异的迷药毒药,是为你所制的了?”

任绛汐颌了颌首。台上那人凝声说道:

“就这一条,朕便可治你死罪了。”

任绛汐暗叹了口气,料想今日无幸,心中反而坦然。那皇帝似乎吩咐了什么。不一会儿,一张瑶琴便放于她面前。龙天运说道:

“朕要你将你那首‘桃天’弹完,用两只手。”

任绛汐一怔,一时间无视礼节地往上瞧——他的满脸尽是兴味,晶粲的双眸毫无一丝严厉之色。任绛汐好生奇怪,但随即垂首调弦转律,遵言弹了起来,她将生死置之度外,这一曲弹的洋洋洒洒,华美灿烂,极尽绸缪。一曲既终,便发现台上之人不知何时踱至前方,伸手为她鼓了几掌,说道:

“本来就你所犯之罪,必要你担受极刑。念你救朕献艺有功,为虎作伥又源于报恩。罚你重打二十大板,你可心服?”

“服。”

任绛汐没料到竟会罚得这般轻。而下一句龙天运所说的话更令她奇怪:

“你可愿在朕身边做事?”

她一呆,即便摇头。上方的人似乎出乎意料,稍顿一下才听他说道:

“你不愿,也要你在朕身边做事,这是命令。”他又瞧了她过于苍白的脸,略一沉吟道:

“也罢,便打他十大板便行。小心留下他的命。”

她没言语,由着几个领了命的侍卫带了下去。

[快捷键:←]上一章  本书目录  下一章[快捷键:→]

玫瑰言情网拒绝任何涉及政治、黄色、破坏和谐社会的内容。书友如发现相关内容,欢迎举报,我们将严肃处理。

作品鸳鸯蝴蝶梦内容本身仅代表作者易未雨本人的观点,与玫瑰言情网立场无关。
阅读者如发现作品内容确有与法律抵触之处,可向玫瑰言情网举报。 如因而由此导致任何法律问题或后果,玫瑰言情网均不负任何责任。

玫瑰言情网做最专业的言情小说网,喜欢看言情小说的你,请记住我们的网址www.mgyq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