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江湖平静得令人想打呵欠。
并非江湖人都放下刀剑改行卖肉了,小打小杀仍是有的,只是,比起年前邪派刹血门声势汹汹地卷土而来,又以更令人咋舌的速度被枫晚山庄为首的正道剿灭,继而戏剧性地爆出枫晚山庄少庄主竟是邪教血脉、山庄继承人也因此易主等等等等惊人事件,眼下的江湖就如暴雨过后的残枝败叶,低迷得让人丧气。
据说,凭撰写江湖小报发家的百晓公子连续几月都在用自己写的东西拍打蚊子后,终于于某个闷热难耐的夏夜爆发。
他的贴身小厮是这样绘声绘色描述的——
那是个月圆之夜,小厮正守在书斋门口打瞌睡,突然,他那位正在伏案苦思、平日极为注重形象的变态主子披头散发地赤足奔出,“扑通”一声跳进了院中的荷花池!
小厮吓得那个魂飞魄散呀,张口正要喊“不好了,公子终于疯了”,却见他家主子又爬了上来,浑身滴水指着月亮下远方的幢幢山影长啸:“老妖们,魔头们,尔等都死了吗?还不快出来把江湖搅个腥风血雨!”
自然,为保护主子的正面形象,小厮这话只是偷偷地与对门心仪的丫环说了,可不知怎的,第二日酒楼里的江湖汉子便都在谈此事。
话说回来,刹血门事件还是有些后续的,其一是江湖各地相继出现对刹血门余孽的报复。
本来,刹血门多是小帮小派或名声较恶的二流门派聚集而成,图的是能从门主处习得吸人内力的邪功壮大自身实力。刹血门猖獗之时门中人做了不少恶事,如今树倒猕猴散,与刹血门有仇的江湖人逮到其门众,也不管是什么角色都出一口恶气再说。此举本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连接几桩像年前你砍我一手、如今我灭你全家的案子不免惹人非议。
再就是,江湖上掀起一股对少年高手的热议。
那神秘莫测的枫晚山庄少庄主自然是首要关注对象,只是人已坠崖身亡,任他再厉害也是昨日黄花。接下来便是那对慕容兄弟了,在铲除刹血门一事中,若没他们为内应,枫晚山庄恐怕还要头痛至今。慕容兄弟功不可没,加之他们一人是邪道魔头绝情的传人,另一人为正派高手天山神尼的爱徒,却又偏偏是孪生兄弟,光是这等背景就足让富有浪漫精神的江湖人士浮想连翩了,浑身上下都是八卦细胞的百晓公子手下线人更是磨笔霍霍,便等着逮住两人好生严刑挎问一番,誓将他们少时尿床的次数也挖出来!谁知刹血门一灭,两人便杳无影踪了,江湖上更不见他们露面。想来,百晓公子举止失常与此也是有些关系的。
这不,蜀地境内的一个小城中,又有江湖汉子在酒楼上磕起了牙。
一人说:“他娘的,这日子真是淡出个鸟来!老子混江湖这么多年,从未像眼下这般无趣过。”
“就是,江湖就该打打杀杀才够味。”另一人附和。
他们这一说,座中又有一个汉子开口:“说起来,我倒是想起一件有趣的事。前日赶路时我不是落了半程吗?就在来此地的道上碰上两人,长得真是像,年纪也轻,让我想起一对兄弟来。”
“是说那两个姓慕容的小子吧,”很快有人接口,“少疑神疑鬼了,百晓生悬赏找那两人下落,弄得人人一见相像者便报上去。结果呢?不是被他们先一步跑了,就是根本找错人,怎可能就你好运撞到真货?”
“我想也是,”汉子咧嘴一笑,“不过其中一人长得好生邪门,我不过多看他几眼便被他瞪,那双眼睛,啧啧,便似刀子般。”
“又在说胡话了,既是容貌相似,怎可能一人长得邪门,另一人却不邪门呢?我说王三,你该不会被前个镇子的娘们迷晕了头,白日见鬼了吧?”在座的人发出一阵善意嘲笑。
这话题谈出兴致来了,又有一人放下海碗说:“其实百晓公子何必如此大费周折,江湖上人人都猜那两人最可能在的地头便是绝情老魔的绝情庄或天山神尼的尼姑庵,只是大家都没胆子去探个究竟。”
“绝情庄还好说,有那魔头在定不是好地方,可为何尼姑庵也去不得?”
“怕被那尼姑留你下来吃斋了呗!”汉子们又是一阵哄笑。
那叫王三的突又道:“你们也许不信,可这绝情老魔,我却是见过一次的。”
“哦?”
“江湖上绝情老魔的恶闻真真假假,但说他喜好排场,公然向邻近帮派收取岁钱却是真的。老子在混出这点名头之前,便在他手下一个小帮待过,更有一年被差遣送礼上山。
“往年送礼的人都说难得见到那魔头,可我那一次真他妈的运气,就在临走之前竟与他碰上了。听说是庄里出了件事,他过来探查……”
“什么事?”已有人按捺不住地问。
“倒不是什么大事,好像是有个小孩走失了还是怎的,我见有人留下,也壮了胆子没走,果真看了一出好戏!”汉子一拍大腿,“你们猜怎样?绝情老魔竟把杀了自己师父的事都说出来了,压根就不睬我们这些留下观望的外人。”
“后来呢?”
“后来?没后来了,只是过几年便有人自称刹血门传人的男子出现,绝情与刹血两个老魔本就有些交情,便慷他人之慨,将手下这些小门派都借给那男子,助他重建刹血门。我一看不对,早早退了帮,还好老子机警,这不,如今刹血门剩下的人都成了过街老鼠。”
“还有这事?怎没见你提过?”他的同伴讶道。
“咳,我那时哪知刹血门是什么东西,也没想到这事会闹得这般大,后来刹血门出了名,就更不能说出从前待的门派与它有关系了。现在好了,刹血门灭了,老子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汉子骨碌吞口酒,一抹嘴,“总之与那魔头扯上便不是好事,他连弑师这等事都干了,哪会在乎我们这些小鱼小虾是死是活?”
席上一阵沉寂,良久方有一人道:“那慕容谈既是这魔头的弟子,只怕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就是,就算有他弟弟拉着他,不定某天江湖小报上又出现‘魔头传人恶性难改,亲兄弟反目成仇’之类的消息。”
“哈,说不准连弟弟也学了兄长模样,变成‘兄弟恶徒联手大闹江湖’了呢!”
“那不正好?咱们又有热闹瞧了。”
众汉子嬉笑一阵,取了家伙上路。
棒座屏风后,便有个酒楼伙计小心翼翼地问:“客官,可以点菜了吗?”
座间的男子脸色铁青,虽是长眉凤目,唇红齿白,脸上神情却生生把店小二吓了个腿软。他霍地一拍桌子,长身立起,“我去宰了这帮家伙!”
“大哥!”座上另一人连忙拦住他,“你理他们做什么?我知你不会如此就是了。”只见这人竟也是相同眉眼,只是脸圆了些,眼弯了点,眉目间尽是和善之气,不若先前那人怒容满面。乍看之下,倒是瞧不出他们是孪生兄弟,只是若先后见了他们,便会觉得:咦,这个人我才见过!
这两人赫然便是方才汉子们谈论的慕容兄弟,一名谈,一名显。
慕容谈被弟弟扯坐下来,仍是怒气未消,“说话那个家伙,前日我在道上见他鬼鬼祟祟望着我们,便觉他不顺眼了。这不,他果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慕容显就在那笑,“照大哥这么一说,全江湖的人都不是好东西了。”
“本就如此。”慕容谈哼一声。
“不说这些,大哥,我知你陪我在天山上待得腻了,如今难得下山,该趁此机会好好吃上一顿,替师父找药的事便慢慢来。”他转向店小二,“我许久没吃上肉了,想念得很,麻烦你将店里拿手的荤菜都上一些来。”
店小二早候得腿脚酸软,一听此言忙逃了下去。
年前兄弟俩初涉江湖之时,误打误撞卷入其时轰动一时的刹血门纷争中,费了一番工夫才月兑身出来,慕容谈本就看不惯江湖人的行事,既已找到了兄弟,便再不愿进这池浑水。他弟弟性子倒爱热闹,但体谅兄长邪派出身惹人争议,行走江湖多有不便,于是也捺下性子携兄长回天山师门处半隐居起来。
他的师父天山神尼不仅武功极高,更有一手好医术,常年在山脚下的小镇里设个医馆替打猎为生的镇民义诊,慕容兄弟少不得被抓去帮忙。这一年又到狩猎时节,来医馆的镇民多了,医馆里偏少了几味蜀地才有的止血药材,早就待得发慌的慕容显便借口购药,拉了兄长下山散心。
两人赶了多日路,因不愿被人认出生事,大些的城镇都避过去,好不容易到得蜀地,这小城似乎也没什么江湖人走动,偏偏菜还没上桌就被一群运货路过的马帮汉子坏了胃口。
一顿饭吃完,慕容谈仍是怒气未消,阴着脸随弟弟于街巷间闲逛。
说是城,倒不如称作供来往行路人休息歇脚的镇子来得恰当,街陌间处处可见山野村色,一抬头,便能望见蜀地的森森山树。但若就叫它镇子,来往行人却不绝,玩乐之处一样不少,处处还可见大户人家的宅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