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天,黄毛丫头还没来噢。”时钟指向十二点半,罗晓光瞟一眼蓝天,拉长语调道:“平常她十二点一刻就到了。”
正在设计菜单的蓝天扫一眼罗晓光,眼神凌厉,口气生硬:“难道你没别的事情做了吗?”
呵,有反应。罗晓光会心一笑,为蓝天的情绪波动而高兴。千万不要误会哦,他可不是看别人生气自己就高兴的变态,只是开心于蓝天从心如止水、冷淡无波转向有那么一点点的不高兴。
倘若有了不高兴的感觉,那么离高兴还会远吗?
所以,罗晓光趁机再加一点火苗,让这不高兴的感觉越烧越浓吧,“蓝天,你昨天和黄毛丫头谈什么了?”
“没有。”酷酷的蓝天回了两个字,摆明不想告诉他。
“没有?”罗晓光怪声怪调地说,“不可能吧?昨天我亲眼看到你和她坐在角落里密谈,时间长达二十分钟。根据我阅人无数的经验,再动用一下我的聪明脑袋,结论来了——你肯定是给她出了难题,或者是挑起了她的痛处,又或者是对他怒言相向。对不对?”
“你是在发表结论还是要我做选择题?”蓝天抬抬眼皮,一点都不给他留面子,“收起你的经验和聪明脑袋吧。”
面上否认得彻底并不代表心里是平静无澜。趁罗晓光不注意,他用眼角的余光偷瞄一眼挂钟,十二点四十了,而她,仍然没有出现。
难道,是因为昨天自己的态度不好?
还是因为,她无法回答自己的问题?
或者是因为,她不敢回答自己的问题?
一个结果竟然导出了三个可能的原因。他在心里笑了一下,是在嘲笑自己:刚刚笑罗晓光的结论是选择题,自己的结论何尝不是呢?笨啊,蓝天,聪明如你,怎么拿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
不敢去想为什么。因为,答案清晰明了,只是不敢去碰触。
可是,它偏偏萦绕,不肯散去。那就是,即便是再简单的一个人,如果不曾用心了解,也不会明白她的任何一个举动。
那个有着单纯笑容的女孩子,到底是为什么不来了呢?
一阵玉珠相撞的声音响起。
蓝天和罗晓光同时抬头去看。珠帘晃动间,闪现的是樊星微微涨红的脸,额头上隐约可见细密的汗珠。
蓝天的一颗心啊,终于从悬空状态走向安定。你问他为什么,这个逃避成性的孩子,又怎肯回答呢?
他选择不想,快速行动,一手拿菜单,一手拿面纸,迎上前去,声音软而动听:“今天吃什么?”
樊星一手接菜单,一手接面纸,自然而随意。不用思索,她就是知道他的面纸是为她而备。
那一种慢慢滋生的默契,在两人之间安静传递,无须语言。
“外面很热吗?”罗晓光走过去,打破笼罩在两人之间的和谐,说:“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
樊星边擦拭额头上的汗珠边笑,“怎么会?在嘉英实习的两个月内,我的中餐和午餐都会在美味世界解决。满意了吧,罗老板?”
罗晓光斜眼一笑,目光转向蓝天,“你来不来吃饭与我无关啊。只不过,你今天迟到了一会儿,某人可是有些小担心呢。”
樊星看向蓝天,笑得更开。在接触她眼睛的那一刻,蓝天低下头,假装看手里的菜单。
罗晓光见状,不怕死地加一句:“有人害羞了呢。”
小小的玩笑令气氛有些尴尬。两个人同时不出声,一个看菜单,一个接着擦汗。
末了,解铃还须系铃人——谁造成的尴尬局面谁负责解除。罗晓光模模下巴,笑着转话题:“喂,黄毛丫头,今天怎么来迟了。十二点下课,十二点一刻就应该到了呀。”
“哦,没什么。”樊星随口就说,“有个学生问问题,聊了几分钟。”
蓝天从菜单中抬头,口气中有着掩饰不住的紧张:“他们欺负你了?”
“没有。怎么可能?只是问问题。”樊星小手一挥,眉飞色舞道:“那帮学生可好了,很有意思。”
蓝天和罗晓光仿佛发现新大陆一般看着她,颇觉不可思议。一所以乱闻名的学校,校内学生个个我行我素,犹如天天在召开群魔乱舞大会。面对这种状况,她不觉困扰或受挫,反而觉得那帮学生有意思。
“他们没有欺负你?”蓝天的问话,比较含蓄。
“黄毛丫头,你不会是被他们欺负地变傻了吧?”典型的罗晓光问话,关心的同时不忘嘲讽一下。
“没有。”樊星认真地郑重无比地回答,“十五岁的学生,还能调皮到哪里去?他们很可爱,帮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与他们交往的过程中,我获益良多。”
这个回答无异于天方夜谭,原本就迷惑不解的两个人越发迷惑。
“喂,蓝天,我先走了。黄毛丫头留给你。”罗晓光指指自己的头,压低声音:“她的思维这么奇特,这里不会有问题吧?”
蓝天打掉他的手,眼神冷而具杀伤力,“不要乱说!”
“哇哇哇!我好怕呀!”罗晓光边退边喊,“蓝天,你重色轻友!”
蓝天的脸稍稍有些红晕,樊星不好意思地笑。抬抬头,看一眼,又同时低下去,好不尴尬。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异样芳香,轻柔而浅淡。
“他只是在开玩笑。”足足过了五分钟,蓝天才冒出一句话。
樊星笑,“我知道。”
“吃什么?”
“和往常一样。”樊星将菜单交还给他,鼓足勇气,说道:“蓝天学长,关于你昨晚的问题——”
“我只是随口问问,你不用回答。”不等她说完,蓝天飞快地打断她,问:“还需要什么吗?”
“不是这样的。”意识到他又在逃避,樊星赶忙说:“蓝天学长,这个问题很重要,我一定——”
“我不想讨论这个问题。”蓝天果断地拒绝,“如果没什么需要,请你稍后,午餐马上就到。”
然后,他迅速地转身。
十分钟后,樊星的午餐由另一位侍者送来,蓝天避而不见。
想要知道答案,却又害怕知道。
这一种想知道而又不能知道的痛苦,谁人可理解?
美味世界一向奉行人性化和轮流负责制管理,所有店员包括罗晓光在内,每人负责一天开关店门的工作,从上到下,周而复始。
今天轮到蓝天。晚上不到十点,各位店员做好本职工作,纷纷离去。蓝天检查完电源和相关设备,确定一切无误之后准备离开。拉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带盈盈笑意的脸,微仰着,似乎一直在等待。
右手中的钥匙转了几转,左手张张合合,简单重复的动作昭显着他内心的紧张和无措。
呵,锲而不舍的女孩子。
他一避再避,终究还是要面对。
叹口气,蓝天锁上店门,对着那张笑脸问:“怎么不回学校?”
樊星一手摇晃着手提包,一手无意识地拢滑落额前的发,声音娇俏:“等你。”
“有事吗?”蓝天故作镇定,力求口气平稳。
“当然有事。有个人哦,问了我一个问题。我想了很久终于找到答案了,可是那个人仿佛忘了一样。所以,我来提醒他。”樊星跟着大步向前的蓝天,铆足劲,不肯落后。
想与他肩并肩,一同走这段路。
沉默,长久的沉默。
樊星急了,伸手去拉蓝天的胳膊。一滑,只拉住了袖口。袖口被她拉住,蓝天反射性地回头。不期然,所有的不耐和烦躁全部跌入一双清澈眼眸。她的眼睛,仿佛一泓静止不动的清泉,透明至底。
于是,他的不耐烦,他的烦躁,犹如被清泉浇灌的干田,渐渐平息,终而转至滋润。他的气,一时间消失,无影又无踪。
樊星眨眨眼,不明所以地盯着蓝天离她越来越近的脸。一股慌乱的情绪涌上心口,她赶忙松掉手中的袖口,不知不觉后退了两步。
“对不起,蓝天学长。我不是故意要抓你衣服的。”
蓝天嘴角略弯,唇边带着一丝淡淡的笑,“嗯,你不是故意要抓我衣服的,是故意要抓我的手。”
此言一出,樊星更加慌乱,连连摆手,拼命解释:“不是的,不是的。你误会我了。我只是——只是——”
唉,只是了半天,却说不出个所以然。蓝天偏偏不放过她,追着问:“只是什么呢?”
樊星总算看出蓝天在逗弄他,闷闷地回道:“我不知道。”该如何用语言表达那一瞬间的动作呢?不知道为什么,就想拉住一径沉默的他,就想让他开口,就想知道他的所有所有。
可是,这样的话有如何可说出口?这一种瞬间的情感,排山倒海而来,她控制不住,为他难过,为他伤心。
“算了。”蓝天继续向前走,但脚步却慢很多,似乎是在等待樊星跟上来,“不要想了。答案是什么并不重要。”
“你是说刚才的问题还是昨晚的问题?”一向反应慢半拍的樊星头脑突然变得灵光起来,疑问月兑口而出。话一出嘴,她自己都觉得惊讶,什么时候自己变得聪明了呢?
蓝天又一次停住脚步兼回头,仔细打量樊星,从头至脚,“我有些不明白。有时候你看起来傻傻的,有时候又聪明得过分。”
樊星摊开手,“老实说,我自己也不明白。”
说完这句话,樊星猛然意识到,蓝天正在与她聊天,一时兴奋,“蓝天学长,你在与我聊天啊。”
“对。有什么问题吗?”
樊星摇摇头,笑得开怀,“这曾经是我梦寐以求的,没想到愿望竟然成真。”
“你的愿望就是可以与我聊天?”奇怪的女孩子。蓝天心想,怎么可以把自己人生的愿望定位于认识一个人呢?
“或许你会笑我傻。”樊星笑对蓝天,丝毫不介意他脸上浮起的不赞同表情,一句一句说下去:“我不知道你怎么去界定自己的人生意义。但对我而言,人生只要遇到自己想遇见的人,与他相识,见到他幸福,如此足矣。进入名湖以前,我从未想过自己会遇见你,从未想过一个人的笑可以那么明朗淡定。我想去拥有,我想去追寻。或许把自己人生的意义界定为追寻一种笑容太过草率,太过简单,可是我觉得美好。所以,当我鼓足勇气向你表达我的感觉的时候,不管你会怎么想,对我而言,这就是幸福的极致。”
晚风吹来,吹起樊星的发,长长的,肆意纷飞。晴朗夜空,天上无数星星闪烁不定,灿烂而炫目;而地上的这颗星星,面色温和宁静,每说一句话,光芒便增加一点。浅淡的幸福,折射出一层淡淡的光晕,包围着她,竟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美丽。
“星星,你说人与人之间的美妙在于相遇的那一刻,怎么相遇都美丽。”此时的樊星太美丽,蓝天抵挡不住这份吸引,问:“能不能告诉我,你与我的相遇是怎样的美丽呢?”过去我不曾记得,但是,你现在所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会印在心里。
可是,他等来的却是樊星的摇头,实在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蓝天学长,这是独属于我的秘密。你若想知道,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什么代价?”不管了,想要听听是哪种美丽,可以值得一个女孩子这么珍惜。
樊星走近他,与他对视,说:“现在,我要回答你昨天晚上的问题。”
蓝天当即想偏头不理。但,樊星的动作比他快一步。早就料到他会转头,双手同时伸出,按住他的头,对着那双被黑发遮住的眼睛,说,“既然有勇气问,就要有勇气听答案。”
蓝天闭上眼睛,不肯睁开。
“不敢听,是因为你心中早已知道答案。你怕面对,你在逃避。蓝天学长,当伤痛来临,我们第一个反应就是逃避,保护自己不受伤害。但,问题是,我们能够一直逃避下去吗?就算我们可以逃避他人的询问,又怎么逃离内心的追问?”
樊星的双手不住颤抖,原动力来自于蓝天的头。
“无论问题是什么,逃避永远不是解决的办法。学长,唯有正视,才可以解决。我们要勇敢地面对,诚实地回答自己内心的拷问。”
如此才会找回失落的所有。
如此才会重新走回原有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