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寒目光震荡,“没有了爱?”
“本来,不管她多么的笨,多么的没用,有过多少不堪,只要你喜欢她,你本来,也应该给予她平等地爱着你的资格。”景岚柔软地问,“你做到了吗?”
他难堪地别开眼,“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自以为是的温柔,其实很伤人。”景岚转头侧身,让开了挡住门的位置,“我把她接出来,给了她很好的照顾,也请了最好的医生。但是身体其实并没有受到太多伤害,也很快就复元了的她,却变得好像一个婴儿一样,失去了全部的记忆。”
林寒不可置信地抬头,有破碎的目光从睫毛里射去。
笑了一笑,景岚说:“这一次,我可没有骗你。她识不了数目,也不认识文字。连话也不再会讲,但是很乖,不哭,也不会吵闹。其实我和她说话的时候,她就像听不到一样。所以你刚才叫她,她竟然回头,我已经非常惊讶了。”
他叹了口气,玩味般地耸耸肩,“所以我才想,也许还是还给你好了。自己弄坏的东西,就要自己负责修理。当然了……”他质疑地扬高声线,“你是愿意的吧。”
林寒复杂地点头,动作有些迟钝。他慢慢地走近小娅,就像怕略大一点的动作,会惊吓到她。
“小娅……”他叫她,“小娅?”
抱着玩偶坐在窗边的人,长发飘飘,亮晶晶的眼睛好奇地凝视着他,却又很快失去兴趣的转头。
“她变得更麻烦了吧。”景岚失笑,“对你来说。这一次,得寸步不离地照顾她才行呢。我看你还是把她放在我这里吧,因为你根本就照顾不了她。”
林寒没有说话,他只有一个人,确实没办法很好地照顾小娅。这不是赌气的时候,他郑重地看向景岚,“我希望每天都能来看她。”
“你以为我会禁止吗?”景岚中分的头发软软地垂在肩上,他笑笑地看他,“我希望你能早日使她恢复正常。虽然我从来都不相信,爱,可以造就所谓的奇迹。就算小娅恢复了,也只是因为她本来就不是受到很重的伤。”
“你除了专业泼冷水,能干点别的什么吗?”
“很好,那个隐然恚怒的表情才比较像你。”顽皮地歪一歪头,露出一个隐现的酒涡,景岚配合弹手指的动作,向林寒眨了眨左边的眼睛。
也许,本来就不算真正破损过的友情,总是轻而易举地可以得以恢复。
但是,另外的一些东西呢?
比如藏在某人内心深处,他所不知道的或许是严重受损的心,要怎么办呢?
分开之后的小娅,到底遇到了什么?
被撞的时候,是不是很痛?
为什么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去他给她的房子呢?
像那些令人难过的事,都已经不再重要。就好像就算给他机会,他也并不想搞清楚。他只是坐在小娅身边,帮她梳头发,或者给她讲故事。虽然对他的声音比较有反应,但更多时,小娅只是像木偶女圭女圭一样,睁着眼睛,或者睡着。
医生说,人在痛苦的时候,就会封闭起自己,借以逃避不开心的事。
他不知道自己有那么大的威力,可以让小娅必须封锁起一整颗心,才能完全地抹消掉自己。
被抹消掉的事实,那样的令人难过。
就好像承担了过重的爱情时一样的,使人悲伤。
人这种东西,真是脆弱到了莫名其妙的地步。
可以因为和自己哪怕无关的什么人和另一些什么人发生的事,牵动己身的情绪莫名伤心地无力为继,也可以奇怪地因为被人喜欢着,就变得不知道要怎么样和喜欢着自己的人用正常的方式交谈。
人的心,坚强如树,也脆弱得仿佛无根。
医生说也许赛小娅下一秒睁开眼就会恢复正常,但也许一年、乃至一生都是这样。
看着迅速瘦削了下去的林寒,唐逸安压抑下自尊来拜托他能够就此放手。逸安说他想通了,过去发生了什么,他不愿意再思考。他只有唐云一个母亲,因为抚养他的这些年年月月里,唐云给予了他就是属于母亲的感情。他希望林寒能和朱理结婚,这样子,他们就是一个完整的家庭,他也可以用林寒义弟的身份,悄悄地去看一看王文绢,关心一下属于他的另一个妈妈。
林寒没有说话,只是低下了头。
逸安的说法以及和朱理结婚……他都曾经认真地考虑过,但现在那已经不可能了。
就像景岚最喜欢唱的那首《一生何求》一样,其实他一直都有妥协,也有过试图想要抗争。每一次,他下定决心,想要接受命运给予他的现实,认真地去爱什么的时候,命运就会把这样事物又再从他这里夺走。
分不清道不明的一种感受。
一直也被谁在指尖无情地拨弄着。
在好像穿越过无数扇逃生门后却发觉回到起点的此刻,心中怅怅落空,却又因为这种一无所有,而渐渐地搞明白了,最重要的是什么。
其实他需要的不是一个看似完整的家庭。
新娘子是否拥有什么足够好的条件,对他林寒来说,都根本不重要。
那些只是世人眼中有关幸福的评价,虽然他身为一个人类,不可避免地曾经一度也被左右过思考。
他需要的……
只是一幢小小的房子。不需要怎么豪华,只要干净温暖光线充足,那里最好座落在有很多树的地方,这样,打开窗子的时候,也许还可以听到小鸟的叫声。
有一个笨笨的小妻子,经常也会坐在窗边等他。
有时会做可口的牛肉汤,也有时会做令他皱眉其实不想吃的那些馅饼和饺子……
夏天时,两个人把木制地板擦得凉凉的,然后安静地侧躺上去,彼此对望。
在停电的夜里,只点两支蜡烛,然后趴着一起寻找最后一块模板的拼图。
堡作很忙,就被她抱怨,然后自己只好无奈地说着那就等放假嘛等放假嘛……然后到了真的有假期的时候,可以一边躲在棉被里装死躲懒……一边被谁用小手推啊推啊时蒙脸说冬天嘛冬天嘛……
百无聊赖就一起躺着,翻开古老的儿童画册。
有一个故事他喜欢,他觉得他的小妻子也一定很爱看。就是小白兔和一个大萝卜的故事。
“冬天来了。小白兔在家里觉得肚子饿。就出去找东西吃。在雪地里,它发现了一个大萝卜和一个小萝卜。小白兔想,天气这么冷,小松鼠也一定饿了吧。于是呢,它就吃了那个小萝卜,而把大萝卜放到了小松鼠家的门口。从外面回家的小松鼠捡到了几个蘑菇,发现大萝卜后,它高兴地想,一定是朋友给我送来的吧。但是呢,它已经吃饱了,又想到天气这么冷,小鹿也一定饿了吧。就这样,小松鼠把大萝卜送到了小鹿家的门口……萝卜这样传来传去,最后,又回到了小白兔的手里。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呢,要是把幸福送给别人一起分享,幸福就会变成越来越多份的幸福哦。”
收起被翻得老旧的图画书,林寒坐在藤椅上看着安静入睡的小娅。幻想和现实的差异也许就在于,小娅不会再撒娇地抱着他说这种小孩子的书我才不要听哩。
伸手捅一捅,那个小小软软的脸庞。
看着在睡梦里也微微蹙眉的脸,笑容也变得苦涩。
有关林寒和他的小妻子的故事可能没办法成为现实,因为他唯一打算要娶的那条人鱼,变成了全部童话里最懒的女主角———只是睡在那里什么也不用做的睡美人。
不断地、不断地说话,真的能让小娅变回到从前的她吗?
虽然有着,即使一生如此,也会陪伴在她身边的信念,但是这样一想……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就润湿了眼框,就像被告之了终其一生也不能与最想要见到的人再相见了那样。
他想起那个狼狈地站在宴会厅里的小娅,那个冲进屋子抱住他哭得好难看的小娅。那个瘦骨伶仃,轻薄一如浮萍的小娅……委屈的她,可爱的她,贴着满面黄瓜切片的她,要是就这样,再也看不到了,心里有某个地方,就像被谁切下去了一样……
他苦笑着给她唱歌,那一支歌,她曾经颤抖不安地凝视着他唱,带着一点凄婉的唱声,既傻又窘迫,只是这一次换成他唱。
“……对你爱爱爱不完。我可以天天月月年年到永远。Sowelovelovelovetonight,不愿意丝丝点点些些去面对……”
咬住嘴唇,他停了下来。
他确实可以就这样天天月月年年到永远,但也希望能够捡起每一个丝丝点点些些。这一次,他全部愿意为了她去面对。
在隔着房间的一扇门外,唐逸安和朱理站在那里。
“姐……”唐逸安看向朱理。
“……不用说了。”朱理转过头。
“林大哥只是同情她。”
“不是的。”
“为什么不是?”
“因为只有同情的话,根本没有人可以做到。”朱理笑了,又难过地伸出手掌捂住脸孔。
“你也可以坚持下去。”逸安倔强地抿紧嘴唇,“如果林寒可以对赛小娅一直等待,你也可以。总有一天,只要不放弃的话,你可以得到林寒。”
“朱理。”
唐云从看护室那一边的走廊处现身,遥遥地看着一脸难过的女儿。
“我有事要和你说。”
朱理蹙了蹙眉,留下一头雾水的逸安,陪母亲走到看护所的院中。
“朱理,妈妈一直以为,你和林寒只是友情,但如果你要爱上林寒,那是不行的。”
“为什么?”被自己的亲生母亲这样否定,朱理难以为情。
“你知道逸安和林寒的事了吧。”
“略微知道了一些。”虽然他们都不愿意把事说开,但她也隐隐地察觉了,“但是……”
“那你有没有想过,林寒和逸安是兄弟的话,为什么你和逸安也有一半的血缘。”
“……”朱理如被雷殛。
她确实知道小安和林寒家有关联……但是……但是……
“妈妈你知道我查过我和小安的……”
“孩子的事,没有哪个父母是不知道的。”
“可是,可是……”
“朱理你那么聪明,怎么会绕不过来了呢。逸安和林寒他们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你和逸安有一半的血缘,就是和林寒有一半的血缘。”
“……我以为逸安是……”她咬住嘴唇,其实她猜想逸安是母亲和林寒的父亲生的小孩。但因为这涉及母亲的名节,所以她不敢问。
唐云出神地看着远方,忽然回头,伸手别拢朱理散落的碎发。
“妈妈……因为不想被知道难堪的事,所以才没有告诉你。原谅妈妈的自私吧……我知道你在想的事,确实……有过那样的事。妈妈和你父亲是门当户对的青梅竹马,那时一起玩的人,还有林寒的父亲林烨。林烨家很贫寒,他上学时一半的学费,都是你爸爸帮他出的。他们两个感情很好,就像兄弟一样。妈妈虽然和你父亲结了婚,但却一直都没有孩子。你父亲因为这样,一直责怪我,我去向林烨诉苦……才知道其实是你爸爸不能生育。那份医疗报告,林烨怕他受不了,就骗了他。因为你爸爸这个人,实在太骄傲了。这样一来,林烨觉得对不起妈妈,所以时常都偏帮照顾我……”
“妈……”朱理不置信地看着她,“难道……”
唐云难堪地低头,又继续说下去,“一来二去,我们两个有了感情,后来……就生了你。但是你爸爸一心都想要个男孩子,还是在外面和别的女人有染。后来……家里出了事,林烨替你爸顶了所有的罪。可能你爸爸知道了我和他的事,竟然也狠心地没有救他。当时,林烨的妻子也生了孩子,妈妈希望能够赎罪,也想要照顾林烨的儿子。”
“这个孩子,就是小安?”
“所以,小安和你有一半血缘,你和林寒也有一半血缘。你是他妹妹。你们不可能的。”
被告之这么突然的事,朱理难以呼吸。“林寒他……”
“我想,那孩子也不知道这些事。”
唐云转过身去,“第一次看到他,我就觉得他长得很像林烨。”
“可是这么说欧阳虹……”朱理微微发抖。
“对。我想那个女人一定骗了你爸爸,说什么怀了他的孩子……”唐云微微苦笑,“有时候。人是多么的容易自作聪明啊。为了不想让重要的人难过,就会一生都持续一个谎言,但结果,只是让那个人受伤更重。因为谎言就是谎言,再怎么温柔,也是错的。”
朱理五味杂陈,涩然地品味着命运的设计。
“姐,妈,”唐逸安步出中庭,“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回答,目光里都带着微微的复杂。
“林大哥说要带小娅姐出去玩,正和医生在那里争执。姐,你来劝劝他嘛。”
“劝什么劝……”朱理一时还无法调试心情,只是偏转过头,“反正她的身体也没有事。出去走走,说不定还有什么好处呢。”
那一边,景岚满脸怨愤。
“我是你的专职司机啊!”
他解开西装的纽扣,绾起衣袖,“厚!我真是倒霉啊!百忙之中说来这边看一看小娅,就要被你抓住利用!”
“我一个人带她出去很危险啊。”林寒一脸理所当然,“医生也是这么说。最好双人陪同。”因为小娅现在就像小孩子一样,要是有他一眼看不过来的地方,真的走失了,要怎么办啊。
“你可以弄一个狗牌,然后写着,品名,赛小娅!年龄,二十七!血统,纯正东方!”
“你再胡说当心我拿鞋敲你的头。”
“果然……”景岚一边转动方向盘,一边怪叫,“我只要碰到你,就会掉价。难道我是一个大M吗?为什么我非得和你们这些人做朋友?”
林寒一边心安理得地看着小娅趴在景岚座位后玩他的头发,一边顺口回答:“因为你变态啊。”
“拜托老哥!变态也是有选择权的!”
在一片热闹的气氛里,白色的高级车,驶向银杏飞舞的行树道。林寒要带着小娅,去他们最初选择居住的那个房子。他一个人完成了曾经停滞一半的髹漆,也换了更加颜色明亮的窗帘,在窗台那里,摆了漂亮的小绿松。他打了两把钥匙,另一把就装在小小的应该是放戒指的盒子里。
他想要让小娅看一看他们的房子。
然后再过一段时间,他就带她一起搬进去住。
虽然小娅也许永远不会再甜甜地喊他的名字,但他还是可以拥抱着她,给她讲小白兔和有关那个萝卜的故事。
总有一天,被送走的萝卜还会被谁再一次地送回来。
那个时候……
树叶纷纷落下,因为一夜的风吹,树枝都变得光秃秃的。景岚以额角突起十字的脸哇哇乱叫地比划着跳下车子。
“这是怎么回事?我约了明天让人来这边拍银杏道树的风景照,准备拿去当广告!怎么现在全掉没了?靠!才只有一个晚上!”
“因为秋天就是这样啊。”
“那也不能这么快吧。哦,我说明天要拍照,今天突然就没了?”
看着景岚难得一见蠢蠢的脸,林寒回击道:“这大概就是你的宿命吧。未料到,你所失的,就是你的所有……”虽然文不对景,他也故意地唱出来气他,一边挥手指着光秃秃的树干。
车子那一侧的门,被悄悄地推开。
红色的女圭女圭鞋踩碎满地颤抖的落叶,迟疑着,迟疑着,就像被那些破碎的声音吸引般地向前走。总觉得,这个声音那么熟悉,是不是什么时候,也曾经,在这个地方听到?
“别吵了,去看看小娅吧。”景岚推一推林寒。
“对了!小娅。”林寒有点惊惶失措地回身。
“你不用过分紧张吧。”景岚在一旁嘲笑。
“真的不见了……”林寒的心瞬间冰冻住。
“什么?”景岚也跟着挤过来探头。真的呢,车上只有被扔在那里的兔子布偶。两个男人着急地再次回身。
又忍不住同时松了口气。
在不远的道路那一头,面对林寒的小房子的地方。光秃秃的树枝下,站在落满的黄色银杏叶之间,头发微卷的女孩子,正呆呆地仰视因昨晚整夜的风吹而如洗的晴空。
有散落在地上的小小银杏叶,被风再次悄悄地吹着旋舞飘凌,也滑过赛小娅的耳畔,有什么落在了眼底,闭上,用力地眨一眨,接着,又再明亮起来。茫然无措的时候,回转过头,林寒略带焦急的面容掠入视野,他就站在道路的那一边,他从来没有离去过。
心里突然装进了满满的欢乐,以至于眼角滚出了透明的泪水。
“林寒!”转身,她向他飞奔而去。
场景发生得那么突然,以至于林寒只能凭借本能呆呆地伸开双臂。
怀中抱住了比想象中更加高热的身体,小小的脑袋扎在他怀中,正在呜呜哭诉。
“我做了好可怕的梦……梦到林寒说不要我了。梦到林寒要赶走我。然后就有哪里,好痛好痛,一直都好痛……好可怕、好可怕。”
心里明明是属性温暖的感情,却惊天动地一般地涌起。林寒颤抖着,连抚模她脸颊的手指都在不停地抖。虽然希望着小娅什么时候能像医生说的那样突然地恢复过来,但是却对这个总是捉弄他的命运不再抱冀望。可是就只有这一次,他那么高兴地被命运,又一次地捉弄了。
“小娅!小娅!”千百次呼唤没有得到过回应的名字。
“嗯!”
这一次,就在他的掌中,随着圆圆的抬起的眼睛和浮现在嘴角的甜蜜笑容,就像因失而复得而更显珍贵的宝石,以简单的方式将他攫获。
要等一下下、等一下下才告诉你说,其实那不是梦哦。
但是那样的事,一定再也无所谓了。
因为现实就是,我会一直都陪伴在你身旁。从这个此刻,到有散落在夜空的每一颗星都注视着的晚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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