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尚并指连点,封了青莲几处大穴,血流立止。几乎是同一时间,他的舌尖轻轻勾转,将一颗护心丹纳入青莲口中,保住她残存的元气。
“青青,我不会让你有事,绝对不会让你有事!”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然而他的右手,却挥出了最凌厉的掌风,砰砰砰砰——响声过后,黑色尸首七零八落。
他长身而起,未有动作,空中忽有诡秘的剑气扯动他的银色长发。如雪剑光此时方烂漫如动人春色,将君尚与他怀里的青莲悉数笼罩于内。剑光中,君尚傲然睥睨,身体不待后退,反而近前。
风声忽歇。
剑锋入肉。
君尚冰寒的眸子锁住杀手,脚步再次踏前。
咯吱。
令人吸气的声音响起。
剑锋距离心脏的位置,高了些许,穿过了君尚的肩胛,动弹不得。
杀手一怔,正待重新凝聚力量拔剑,但,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突然穿透了他的咽喉。他愕然盯着君尚的手,不明白那只俊美修长的手是何时握住了剑,又是何时令剑尖刺破了他的喉管。恍如雪花拂落,幽幽一冷,生命已然成殇!
完全不顾自己的肩上长剑兀自摇晃,君尚拥紧了青莲:“青莲,有他们垫底,地狱再没有空余位置可以留你了。”低头,是如水般温柔,君尚亲了亲青莲苍白的嘴唇,“所以,你,只能留在我身边!”
“王!”君尚的左右护卫洛也、洛非如鬼魅般突然而至,一齐跪在君尚跟前。
“杀无赦!”
那意思非常明显,查处背后指使者,无论是谁,杀无赦!
没有任何回答,两名护卫迅速消失在君尚面前。
君尚的目光逗留在青莲毫无知觉的小脸上,那脸,因为失去了血色,显得加倍的楚楚可怜。但此刻,君尚的目光却没有丝毫怜惜之情,而是充满了威胁:“你最好立刻醒过来。因为,只要能让你睁开眼睛,我会无所不用其极!”
青莲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她只知道,昏睡的感觉极不好受。
痛,是主流!
时时刻刻都痛,痛到浑身上下每一根骨头都仿佛拆开来重新拼装了好几遍!
但是,她忍了。从小她就善于忍痛,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然而不止,不止有痛!
还有苦!
迷迷糊糊间,她似乎被人一次次地强行灌下越来越苦的水,她每次都试图抗拒,每次都被灌得更多更惨。
因此,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真的觉得自己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被浸在苦水之中,惨遭蹂躏。
她已经准备好要干干脆脆地冲着蹂躏她的人吐口水骂直娘贼了。但是,她再也没有想到会见到那么一幕。
烟雾腾腾的房间里,那个应该脊背笔挺、神情傲慢、身形气质犹如出鞘名剑的君尚,正佝偻着身子,手拿一把蒲扇,眯缝着眼睛,狼狈地对付着一个药炉子。更夸张的是,他一头飘逸的银发散发着不堪的焦味,看上去又脏又乱,几如乞丐。
青莲的嘴巴微微张着,眼睛微微瞪着,想要发笑,鼻子偏偏觉得发酸。
“呃——”
轻轻的声音,却带来了巨大的反响。
嘭——
是药炉子打翻的声音!
呼——
是火苗窜起的声音!
“啊——该死的!”
是某人被烫着了的叫声。
“算你识相,总算醒了!”愤愤不平的声音,却消失在相当诡秘的哽咽声中。
“见鬼,该死的烟!”欲盖弥彰的解释,却掩饰不了某人的激动如潮。
青莲笑了起来,笑声牵动伤口:“哎哟!”
“笑笑笑,痛死活该!”
君尚按住了青莲,仔细地查看着伤口的情况,“还好没有裂开,否则我饶不了你。”
青莲看了一眼,这一眼,让她惨白的脸色顿时有了红晕。她上身未着寸缕。
“冷!”
“冷?”君尚皱眉,二话不说,就跨上床来,将青莲搂在怀里,“这样有没有好一点?”
青莲的脸色更红。
“怎么回事?”君尚的眉头皱得更紧,他伸手探了探青莲的额头,“应该不是发烧啊?”
“我……盖着被子就好了。”青莲的声音细若蚊吟。
君尚怔了一下:“你……害羞?你是因为害羞?你以为你浑身上下还有哪个部位我没有看过?就是怕不相干的人看见,所以,连药都是我自己一个人煮的,你居然还害羞?”
青莲的神情转为惊骇:“一直……都是……你……你……你……”
“你你你什么啊?”君尚压抑着声音,眉梢眼角却流露出被排斥的忿然和不耐,“当然是我,难道还有别人?这三天来,你的吃喝拉撒都是我一个人包办,你要是还敢不醒,我……”
青莲翻了翻眼睛,晕了过去。
“喂,喂!懊死的,又晕!”
青莲再次清醒,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挣扎了一下,伤口还是剧痛,但力气似乎有所回复。她又努力了一下,想要从床上坐起来。
“青莲!”门帘一掀,小芜走了进来,苍白的脸色和她几乎不相上下。
“小芜,你来了。”
“别动!”小芜迅速按住了青莲,“你刚刚才有点恢复,不能再出岔子了。”
青莲不敢再动:“小芜,你……什么时候来的?”她偷偷地留意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发现衣着完好,庆幸地松了口气。
“没一会儿。他一直都不肯让我过来。如果不是……”小芜住口不言了。
“出了什么事?”青莲抓住了小芜的手,“是他又出事了?”
小芜看了青莲一眼,摇了摇头。
“那……”
“是王妃,流产了。”
“什么?”青莲陡然坐起,又被疼痛逼得龇牙咧嘴。她推开小芜安抚的双手,急切地追问,“为什么?”
“刺客袭击王妃!”
“刺客?”
“每个王朝都有的宫廷之争。萨曼,终究也不能免俗。”小芜的口气有些幸灾乐祸。
“他一定快要疯狂了!”青莲喃喃地自语,那关切的模样落在小芜眼中,徒然增添了几许黯然。
青莲猜得没错,君尚的确快成了一头疯狂的野兽。
那一团尚未处理的雪水刺激着君尚的神经官能。他咆哮着,所到之处,无一完好。宫女侍卫抖抖索索地站在门口,既不敢离开,也不敢进去。
“仓啷!”又是一阵清脆的巨响。
门口众人情不自禁地瑟缩了一下。
“王!”洛也跪在门口。
“滚进来!”君尚发红的双目逼视着洛也,“没有答案,就去死!”
“安可奈王!”声音几乎低不可闻,但是,却分明如雷贯耳。
君尚的瞳孔骤然缩紧,右手如探囊取物般,叉住洛也的脖子,“诬陷大王子,你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千刀万剐!”洛也神色不变。
“好!”君尚仰天长啸,“你不仁我不义!”
三日后,安可奈王围猎时,坐骑被一只突然奔出的黑熊惊扰,安可奈王不慎摔下,当场折断了脖子,不日后亡。
萨曼王国的不二继承人突然暴毙,朝中上下掀起轩然大波,围绕着新任继承者的隶属问题,原本压着的党派顿时纷纷浮出水面。一时人心不稳。若不是皇上依然健在,萨曼王国内乱必不可免。
但,纷乱是暂时压住了,却是谁都看得出来,皇上,老了许多。
爱子的夭折,各子的反目,王国的动荡,都加速了他的苍老和衰弱。只是撑着一口气,才坚持着。
这一口气不得不撑!太子未立,政权不稳。鹿死谁手,乃至祖宗的遗训会否崩溃,都悬而未决。连日来,皇上分别召见几位有可能继承大统的王子,说是闲话家常,但每个人都心知肚明,那是对继承人的选拔。故,那些个王子都精心准备,如临大敌!
也有意外!
勒莱耶王!
丧子之痛甚至抑制了他一贯的张扬,任尔东西南北风,他自纹丝不动,破天荒地闭门不出,每日陪伴着王妃。
当然了,也许是有自知之明吧,知道那样显贵的身份,无论如何也轮不到自己。
不管是何种原因,他的自敛都令朝臣们松了口气。
然而,树欲静风却未必肯止呢!
皇上偏偏就召见了勒莱耶王。
当日,勒莱耶王施施然前来,君王微笑着牵了勒莱耶王的手,向后花园缓步而去,目睹者莫不色变,纵然一直都知晓君心难测,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为一名非纯正血统的王子铺设荣耀之路,这这这,这天威未免太深奥了吧!
勒莱耶王的脸色也没有好看到哪里去,瞪着那只从来不曾向他降临过雨露恩泽的手,第一反应便是甩开他。但是,君王似乎洞悉了他的想法,回眸慈祥地望了他一眼。
“孩子,父王来日无多了。难道连这一点点天伦都不可享吗?”
君尚浑身僵住,但终于没有挣月兑了开去。
已是春末夏初,后花园槐柳成阴,一串串白色中略带微绿的槐树花掩映在女敕绿色的叶中,娇羞地散发着一缕缕甜香,令雨后的空气显得格外芬芳。
“孩子,你娘已经为我们准备好了茶点,咱们一家三口,还从未有机会坐下来好好聊聊呢!”君王微微叹息,不胜惆怅。
君尚看了一眼自己的父王,那句“你给过这样的机会吗”在舌尖打了个转,又悄悄地咽了下去。
“朕知道你心里一直怪着朕,怪朕没有给你与其他兄弟同等的机会。但是,”君王停下了脚步,转身面对着君尚,“君临天下,并非事事都能随心。更多的时候,只能舍身成仁。萨曼王国的的法制如此,父王单凭己力,实在无法更改得更多。即使你娘,朕也是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方能为她营造这弹丸之地。朕,的确愧对了你们。”
“不!”君无瑕不知何时来到他们面前,“皇上的恩德,妾已经无以为报。”
“无暇,这些年,你总是这么委曲求全,甚至连让朕悔改的心,你都不忍心加附!此生得你,才是朕最大的幸福!”
“皇上!”君无瑕哽咽。
“好了,不说了,今天是个好日子,咱们三个人好好聚一聚才是!”君王朗朗一笑,空出的左手牵住了君无瑕,三人一起走入紫苑。
初夏的风儿,轻盈地在游弋着,拂去碧叶身上的尘土,与花儿喁喁细语,将花香飘送得更远……
好温柔的夏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