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半了。
“月之砂”小酒馆里灯光幽暗,坐在角落方桌的男子,脸色却比灯光更为阴沉。
是他的手表出了问题吗?还是池夜汐根本就在耍他?
当他得知池月乐要找他约谈的时候,他竟然是一丝迟疑也没有地飞速飙车赶到“月之砂”,还因为在单行道上转U形弯而被交警开了罚单。
然而讽刺的是,当他坐在这里——坐在属于他与她两个人的老位子上,从八点钟一直等到九点半,片刻也不敢走开地静静伫候了这么久——她却该死的没有出现!
池月乐……她不打算赴约了吗?
魏言轻垂眸望着桌面上已然见了底的啤酒杯。不知不觉中,他还真喝了不少呢。
他朝吧台的方向打了个响指。
酒保捧着大麦桶,走上前来为他添酒,一面问着这位熟客:“心情不好?”
魏言轻抿了抿唇,觉得这问题不回答也罢。傻子都看得出他脸色多沉了。
“经常和你一块儿来的那个妞儿呢?”酒保又问。
“妞儿?”魏言轻对这样的用词不免觉得好笑。他指的是池月乐吗?
“我觉得你们俩还挺配的咧。”见客人脸上泛起一丝笑意,酒保胆子大了,继续说道,“你挺喜欢她的吧?上次你一晚上给我打了三个电话,非逼着我叫计程车送她回家。”
魏言轻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角:对,当时是他犯贱,被池月乐气得夺门而出之后,飙车回到家里,却怎么也放心不下她的安危。又拉不下脸回来接她,唯有拜托相熟的酒保帮忙招车。
“怎么,和她吵架啦?”酒保同情地望着他。
“谁稀罕和她吵。”那种笨女人!魏言轻有些不自然地别开了脸。
酒保耸了耸肩,一脸悻色,“那——被放鸽子啦?”
从客人突然僵硬的身形上,他知道自己猜中了八九分。眉一挑,追加一句建议:“大男人别跟女人计较,主动打个电话给她呗。”
魏言轻似被啤酒的美味迷住,捧着杯子咕嘟咕嘟地大口喝着,完全不理睬酒保的逆耳忠言。
好吧,言尽于此。酒保捧着麦桶钻回吧台后头。不出一分钟,便发现自己的建议得到了采纳。那个方才还很高姿态的男人,此刻已然掏出了手机开始拨号。
不过,魏言轻却并不是打给池月乐。
“喂喂?”电话接通,彼端传来池夜汐脆生生的声音。
“你是不是在耍我?”魏言轻问得直截了当。
“我耍你?我耍你干什么?”那边愣了一下,终于弄懂了他的意思,“噢……你现在是在等我姐?”
“她没来。”这三个字,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可是她也没在家啊!会不会是路上堵车给耽误了?”夜汐乱说一通,“或者有可能……啊!临时被昨天晚上那个挺帅的男人给约走了——会不会?”
“池夜汐,你不知道,就别乱猜。”她口中说出的第二个可能性,令他莫名肝火旺盛。
那边的夜汐也有些不高兴了,“她没来,你不会直接打电话给她吗?干吗冲我吼啊?”魏言轻这家伙讨厌死了,她以前一定是瞎了眼才会喜欢这个脾气如此恶劣的男人!
多说无益,魏言轻挂下电话,转而打给池月乐。池夜汐说得对,他早就该打给她,他才没有——在逃避什么呢。
电话很快通了,“啊啊啊啊……”的喧闹彩铃声在他耳边坚持不懈地响着,大有“啊”到天荒地老之势。
无人接听。
他按下手机,心头焦躁起来。
那笨女人……该不会出了什么事情吧?
好冷……
池月乐双手抱肩,蜷着腿盘坐在马桶盖上。
直到此刻还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被束经理骗到女厕所里反锁了起来。她早就过了会被前辈欺负的职场新人的阶段了不是吗?怎么就会遇上这么倒霉的事儿呢?
四周一片幽暗,唯有窗边的黄灯一明一灭地闪烁着——唉,它可是造就厕所内恐怖诡异气氛的罪魁祸首,还不如不闪呢。
不远处的水管好像有点儿漏了,水滴敲击瓷砖地面的声音不时响起。
受困于这样的环境内,月乐很难阻止自己联想起“咒怨”或者“下水道的某某鱼”等她所看过的日本恐怖片。
好可怕……这么阴森的地方,会不会爬出什么怪物来?
而且现在……早就超过九点了吧?这下可好,魏言轻可以对她生闷气的理由——又多加了一桩。
不知是不是惧由心生,连带着身边的温度也似乎变低了,她已经尽全力抱住自己,但还是冻得牙齿打颤。
懊不会——一直没有人发现她、她就要在这间滴着水漏着电的女厕所里过夜吧?
悲剧啊……月乐哀怨地从马桶上站了起来,双脚踮起,双手扒住棒间的门板朝外张望。这个高度……或许可以翻身一跃而出?
不,还是不要了吧。她正怀着宝宝,万一一个倒栽葱头朝地面摔下去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总之,还是做好最坏的打算——被困一整夜吧。
她默默地叹了口气,目光努力地穿过开了一条缝隙的毛玻璃窗户,窥见了天上的一轮满月。
厕所很黑很臭,外头的月光却亮得很美好。这反差——还真是令她哭笑不得呢。
魏言轻才一踏进大办公室的门槛,便感到周身泛起一阵寒意。
见鬼,是哪个有毛病的,把空调开那么低?
他快步走到墙边调整空调的温度,手指却停留在显示器上方,眼神一凝:十摄氏度?
今天的最高温度都不到二十度,有人却把空调开到十度那么低?
有点……不对劲儿啊。
他皱起眉头,大步走到池月乐的办公桌前,发现电脑开着,她的皮包就丢在显示器旁边。
他连忙掏出手机打给她。
轻微的摇宾乐声,遥远地自某个角落响了起来。他循着声音穿过整间大办公室,在墙角的废纸篓里发现了池月乐的手机。
它正嗡嗡震动着,并且奋力地奏响强烈音调。
人机分离了——这意味着什么?
魏言轻弯身捡起那部被丢弃的手机,掀开翻盖一看,有好几通未接电话记录,全是他打来的。
他内心无法遏止地涌起一阵恐慌,高喊出声:“池月乐!”
没有人应答。
办公室里一个人也没有,他带着抖意的嗓音沉入黑暗之中。
冷汗滑下额角,魏言轻发现自己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拜托,别吓唬他……那女人如果真出了什么事,他……
“池月乐!月乐……”
他着慌地在走廊中飞奔起来。
“半个月亮爬上来,咿呀呀……爬上来……”
下一句是什么?太久没唱歌了,她竟然半点也想不起来了。
啊,对了!是——
“照着我的姑娘梳妆台,咿啦啦……梳妆台……”她女乃声女乃气的歌声中,突然掺进一丝轻微的不和谐声响。
“池月乐……”
嗯?幻觉?月乐猛然停下唱到一半的歌谣,侧耳倾听:好像……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池月乐……月乐……”
不,不是幻觉。远处传来男人惶急的叫喊和飞奔的脚步声,并且越来越近。
而这个声音是……魏言轻?!
月乐眼眶一阵湿热,心头抽紧了,连忙扯开嗓子叫道:“我在这里——”
脚步声停在门边。下一秒钟女厕的门板被人一脚蹬开,再下一秒钟,那个男人的声音爆雷似的炸响了起来:“池月乐你该死的在哪里?”
她瞬间流下眼泪。得救了!而且,赶来的人是他……
“魏言轻!”她扑到隔间的门板上叫道,“我在这里,我被反锁在里面了!”
脚步快速移近。
魏言轻用力扯开被人故意别弯的木制插销,一把推开了隔间的门——
他惊惶失措的双眼,正对上月乐泛着红潮的眼眶。
她就站在那里,双手抱肩,浑身筛糠似的打着抖;望向他的目光中,有委屈,有惊喜,更有着浓浓的依赖。
这一刻,他无法形容自己心头漫过的百种滋味。
他走上前去,一把抱住她,将她抖颤的身子紧紧压入自己的怀中。
“你冻坏了……”而他,心疼极了。
手机被丢弃,她人被反锁,办公空间内的冷气不符合常理地开到了能冻死人的低温……魏言轻实在很难说服自己这只是个无伤大雅的恶作剧。一面月兑下自己身上的外套披在月乐的肩头,他一面忍着怒气问道:“谁干的?”
月乐不回答,只是用力地拽紧了身上的外套。这上面有他的味道……好暖和啊……
好吧,隔日再审。魏言轻叹了口气,一把揽紧她肩头,“我们走吧。”
“阿嚏!”回应他的是一个嘹亮的大喷嚏。
五分钟后,他将虚弱的池月乐搬弄上车。果不其然,她周身已经开始发烫了,原本白皙的脸也泛起不正常的红潮。
“我好像要感冒了……阿嚏!”她窝在副驾驶座,用力地抱紧自己,圆润的肩头瑟缩着,叫他看得心都拧紧了。
“好冷……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得那么冷,我还以为2012要来了呢……”她抽抽搭搭地细声说着,不时吸一下鼻子,防止鼻水滴挂到人中,“而且,我肚子好饿……胃都快穿孔了……”
魏言轻暗下眼色,“别说了。”他快心疼死了。
他伸出手帮她拉高外套的领子,自脖颈处束了个严严实实,柔声道:“你先闭上眼睛睡一觉。我载你回家。”
“我……有话要和你说……”她不睡,努力维持着清醒;像只受了惊吓的小兔子,通红的双眼怯怯望住他。
魏言轻叹了口气,转身望住她。
“你说。”他没发现自己的声音柔软得不像话,也没发现自己看着她的眼神已是全然弃守地泄露出一腔情意。
“我和方总之间……没什么的,你千万别乱想……”她话还没说完,他凑身过来,吻住了她的嘴唇。
月乐惊呆了。
他吻她?这是否代表他没生气?不仅没有生气,还……还……她脑子里一团糨糊,实在想不出“还”后面那半句,只知道他亲吻她的方式,完全不像是已经和她分了手划清了界线的“前男友”……
“魏言轻……”月乐在他热烫的唇齿间喘息着,努力地想把话说完整,“我、我感冒了……会传染给你的……”而且,她还在淌鼻水呢……
他听了这话,果然放开了她。但额头仍然抵住她的,笑叹一声:“这脑门儿,烫得都可以煮熟鸡蛋了。”
月乐眼色恍惚,以为是自己发烧烧坏脑子,不然怎么会有种错觉:两年前的魏言轻,又回来了……
当初,她就是被这样温柔的他迷得死去活来的啊……现在,他又要勾引她了吗?
他细长好看的丹凤眼里,竟然闪烁着类似“爱意”的神采……而她也够没用的了,明明鼻子塞住了,脑袋晕乎乎,但心口却不能自抑地泛着甜味儿。
月乐昏昏沉沉地想着,闭上了眼睛。身边的男人一手发动引擎,另一手仍紧紧覆住她的手背。于是她知道,她是安心的。